达龙·阿西莫格鲁(DaronAcemoglu),麻省理工学院经济学教授,2005年获颁克拉克奖章詹姆斯·A. 罗宾逊(James A.Robinson),芝加哥大学哈里斯公共政策学院教授
二次大战期间,伦敦政经学院院长威廉.贝佛里奇(William Beveridge)领导一群公务员,提出一份题为《社会保险与联合服务》的政府报告。这份报告如今以《贝佛里奇报告》为人所知,后来变成英国扩大福利国家的基础。该文件的主要建议包括大幅扩张国民保险方案,以便提供失业救济、疾病给付和退休金,并以国民健康服务之名,创造全面免费医疗保健,实施最低工资。这份报告备受英国大众欢迎,战后工党国民保险部长詹姆斯.葛里菲斯(James Griffiths)在回忆录中写道:“在战争最黑暗的一刻,〔这份报告〕犹如天降甘露。”报告中的若干建议在战时即已实施,包括扩大婴儿、儿童与产前护理,对妈妈和有五岁以下子女的家庭,提供燃料和获有补贴的牛奶,以及学童免费营养午餐。一九四五年,工党靠着承诺实施《贝佛里奇报告》的政见上台执政后,推动制定若干代表性的立法,使该报告化为实际,其中包括一九四五年的《家庭津贴法》、一九四六年的《国民保险法》一九四八年的《国民济助法》和一九四六年的《国民健康服务法》。当时在伦敦政经学院任教的维也纳杰出移民哈耶克深感震惊。哈耶克主要担心的是全权主义国家的崛起,认为几年前他所逃避的纳粹主义,正是这种全权主义国家的一种极端形式。哈耶克特别担心的国家计划和经济行政管理,会演变成一种全权主义的形式。他首先在写给贝佛里奇的备忘录中,表达他对经济行政管理日增会有危险的看法,这份备忘录扩写为一篇杂志文章,然后变成名作《通往奴役之路》(The Road to Serfdom),变成二十世纪社会科学中最有影响力的一本著作。哈耶克并非反对所有的政府干预或社会保险,他写道:“很可能没有什么事情,会像若干自由派僵固坚持特定通则,尤其是坚持自由放任原则那样,对自由主义大业造成这么大的伤害。”他继续指出:“确保每一个人都能获得某种最低限度的食衣住供应,以便维护健康和工作能力,是毫无疑问的事情。”但是,他担心国家机器在影响工资和资源分配上,扮演决定性的角色。他认为,这样可能是受到社义理念的部分影响,变成很多国家正在前进的方向。他的大作意在力挽狂澜。在看到英国工党政府推动的政策后,他在一九五六年版《通往奴役之路》的序言中写道:以福利国家为名,不当凑合而且经常不连贯的理念大杂烩,大致已经取代社义,变成了改革派的目标。我们必须慎重厘清这些目标,因为我们不希望产生非常类似于成熟社义所造成的结果。这不是说其中若干目标不可行、不值得称赞;但是,要达成同样的目标,有很多方法可以应用。在目前舆论的氛围中,有一些我们急于见到成果的危险,可能导致我们选择或许能够更有效地达成特定目标、却跟维护自由社会相左的工具。英国社会主义政府执政六年,当然没有产生类似全权主义国家的结果,但主张这种情形可以驳斥《通往奴役之路》论点的人,其实错失了书中的一个重点,就是政府全面控制造成的最重要变化是心理变化,是人民性格的变化。这种变化一定是缓慢的过程,不单是延续几年,而是可能延续个一、两代。重点是人民的政治理念和对权威的态度既是人民所过政治制度的因,也是这种政治制度的果。先不提其他,这至少表示即便拥有强大的政治自由传统,也无法保证能够持续维持,因为新制度和新政策有着逐渐破坏和摧毁自由精神的危险。
哈耶克在这里说的“心理变化”类似我们所说国家对社会的宰割。从这个角度来看,哈耶克担忧的事情,是英国国家机器力量增加后,会削弱社会,为专断主义奠定坦途。哈耶克本人在别的地方,甚至在上述引文中,认为其中若干目标可能“可行、值得称赞”。但是,这样还不够,因为国家与社会的关系本质可能遭到国家机器能力增加危害,这点正是他害怕的事情。事实上,哈耶克为这种可能问题设想的防御之道,正好符合我们的论点。他写道:“如果那种精神能够及时自行重新伸张,人民不但扬弃领导他们愈来愈深入危险方向的政党,还认清这种危险的本质,坚决改变自己的方向的话,这种结果当然可以避免。”换句话说,哈耶克承认,要防止专断国家出现,唯一的方法是社会重新伸张自己,制衡国家的权力和宰割。目前为止听起来都很好,但是哈耶克在敏锐的分析中,错过了一种极为重要的力量,就是错过了红皇后效应。社会在制衡国家机器扩张权力时,唯一的选项不是彻底抑制国家机器,而是可以采用别的方法,提高自己约束国家机器的能力。二次大战后的几十年里,英国和大部分欧洲国家正是透过红皇后效应,同时提高国家与社会的力量。而正如我们所见,红皇后效应在美国也展现了部分的效果。事实上,人类的很多进步要取决于国家角色和能力的推进,同时社会也变得更有力、更警觉,才能因应新的挑战。在国家能力萌芽之际,就摘除其根芽,会阻止人类的进步。当国家面临经济或社会危机时,国家扩大其职权范围就特别重要。英国的《贝佛里奇报告》就是为了因应这种危机。因此,哈耶克犯了双重错误:第一是没有预测到红皇后的力量,不知道红皇后可以把受到制约的国家巨灵,继续留在自由窄廊里。第二个错误可能不足为奇,就是没有看出现在已经更加明显的事实:人们需要国家机器发挥作用,以便重新分配、创造社会安全网、规范二十世纪上半叶时已经日趋复杂的经济体系。国家不会自动停留在这条窄廊中,面对挑战时尤其如此。我们已经看到红皇后变成零和状态时,国家会跌出这条窄廊的现象。哈耶克担心自由碰到一种更根本的挑战──国家行政能力提高──会带来新形态的“奴役”,但是只要红皇后效应不变成零和游戏,也可以成为强而有力的力量,协助社会留在自由窄廊中,同时发展新的能力和制度,继续约束不断扩大的国家机器。可能没有一个例子,比瑞典在大萧条期间建立福利国家的事例,更能说明红皇后怎么扮演这种角色,以及红皇后的动员经常需要靠新联盟推动的原因。本文选编自《自由的窄廊》(刘道捷 译,卫城出版社),题目为编者所加,经过重新编辑。特别推荐购买此书仔细研读。该选文只做推荐书目的内容参考,不得用于商业用途,版权归原出版机构所有。任何商业运营公众号如转载此篇,请务必向原出版机构申请许可!
阿西莫格鲁、罗宾逊:达至自由的狭窄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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