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贺铸《青玉案》：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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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你好，今天这一讲，我们要分享的是北宋词人贺铸最有名的作品《横塘路·青玉案》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贺铸喜欢丛词中的句子当中摘取几个字出来作为词题，然后再注明这首词的曲调，我们以前讲过他的一首悼亡词《半死桐·鹧鸪天》即如此。那这首《横塘路·青玉案》也是这样，在讲解那首《半死桐·鹧鸪天》的时候我也提到过贺铸这位词人长得特别丑，所以就有一个外号叫贺鬼头。但最丑的人偏偏能够写出最美的词，看来上帝还真是公平的。贺铸这首青玉案，实在是太有名了，尤其是最后几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更是千古流传的名句，因为他写江南的梅雨季节写的太美，以至于人们都忘了它的作者原本是一个外号贺鬼头的超级丑男。反而为贺铸赢得了另外一个浪漫优美的外号叫做贺梅子。这个雅号就是来自于“梅子黄时雨”的优美意境，

关于贺铸这个词人，我曾经总结过他的几个特点：

第一个特点，那是出身皇亲国戚，却始终怀才不遇，在官场上一直是郁郁不得志。

第二个特点，就是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虽然人是丑了点，可他写的很多词都缠绵悱恻，婉约凄美，这首《横塘路·青玉案》就是其中的代表作。其实除了这两个特点之外，贺铸还有第三大特点，虽然他是北宋著名词人，但他其实本来确是一个武官，所以它还具有文武双全的特点。在熙宁四年，也就是1071年，20岁的贺铸由门荫入仕，授右班殿直监军器库门，文人出身的贺铸，第一份工作就是一个武官，而且这个身份还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例如，元佑二年1087年贺铸以侍卫武官之阶出任和州管界巡检这一军事职务，主要的工作内容是掌管当地的训练甲兵，抓捕盗贼，这样一些事情。实际上还是武官。长期在武官的工作岗位上，兜兜转转的经历，让贺铸多少浸染了武官的方刚血性。所以贺铸很温柔的另外一面就是非常的狭义，遇见不平之事，他就要两肋插刀，人们甚至将他视为侠士。宋史贺铸传里面就记载了一个贺铸为官时候的小故事，他的下属当中曾经有一个权贵的子弟，这个人仗着有个位高权重的爹，平时不但不好好工作，还经常盗取公物，如果通过正常渠道去处罚他，那这个权贵子弟不但可以借助父亲的权势继续逍遥法外，那连贺铸自己的职位都难以保住。于是有一天，贺铸就摒去周围的属下和仆役，将这个贵族弟子关在一间密室当中，一手拿着他偷盗的铁证，一手拿着刑杖，喝斥那个贵族弟子说，你过来，你自己看看，这是不是你在某时某地偷去做某用的东西，你再看看，这是不是你在某时某地偷回自家去的东西？那纨绔子弟吓得直哆索忙不迭的澄明说是我干的，是我干的。贺铸就说如果你让我处罚你，并且保证绝不再犯，那我也就不将你的丑事公诸于众。贵族弟子只好乖乖的脱掉衣服，请贺铸杖责。贺铸手起杖落，贵族子弟哪里受过这样的痛苦，磕头如捣蒜的求饶啊，贺铸这才大笑着释放了他。虽然贺铸自己没有张扬这事儿，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啊，这事儿传开之后，那些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再也不敢耀武扬威啦。那么这样一位特立独行，豪迈不羁的人，写起词来，又会有怎样婉转动人的魅力呢？我们现在就来仔细品读一下这首《横塘路·青玉案》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词一开篇就营造出一种摇曳生姿的意境，词人目送着一位女子的背影飘然而去，那位女子的步履轻盈，姿态飘逸，就像女神一样超凡脱俗，长久的占据着词人深情的视线。横塘，是个很美的地方，贺铸在这里遇见了一位步态轻盈，婀娜多姿的女神，女神经过横塘却没有要停留的意思。词人刚想上去搭讪，却又只好目送女神的离去，只留下一个令人浮想联翩的美丽背影。这三句开场白还包含着一个很浪漫的典故，“凌波”出自于三国时期，曹植的《洛神赋》，《洛神赋》写洛水女神的轻盈身姿，用了这样两个优美的句子“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后来文选在选录这篇赋的时候，记录了一段说明，曹植一直暗恋甄氏。甄氏是谁呢？甄氏本来是袁绍的次子袁熙的妻子，曹操当年破了袁绍之后的将甄氏给曹丕当了妻子，曹丕称帝之后，封甄氏为皇后。而曹植从此对甄氏是昼思夜想废寝忘食啊，后来甄皇后失宠，被曹丕赐死，曹丕却故意将甄氏生前的金缕玉带枕赐给了曹植。曹植在返回自己的封地的时候途经洛水，梦到甄氏前来和他相会，醒来之后曹植不胜悲感，就写下了这篇《感甄赋》，后来魏明帝也就是甄氏和曹丕的儿子，曹睿觉得叔叔曹植这样写他母亲很不雅，于是就将《感甄赋》改名为《洛神赋》。

这个故事的真实性虽然很值得怀疑，但是后代诗人在引用这个典故的时候，却常常会暗喻爱情得失的情绪，贺铸也不例外。贺铸另一首词，《忆秦娥》也有“凌波人去拜月楼空。”的句子，也是用到了这个典故。听到这里，大家有可能会想起金庸的武侠小说，天龙八部是不是觉得凌波微步这个词儿听起来特别耳熟呢？对了，凌波微步正是天龙八部里逍遥派的独门轻功步法。因为凌波微步的步法很神奇，所以虽然段誉的武功修为不怎么样，可是每当遇到危险关头，总是能够使出凌波微步，及时逃跑。凌波微步，这门轻功的特点就是步速快，步态轻盈，让人完全判断不了它的路线，所以就成了段誉的逃生利器。正因为“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是用了曹植《洛神赋》的典故，表达一种爱情失落的情绪，所以就有人认为呀，这是一首描写艳遇的词，似乎是词人偶遇了某一位绝代佳人，匆匆邂逅，却又匆匆离别，因而生发出绵绵的闲愁。也有的人将这首词解读为是屈原的香草美人之一，贺铸以那位孤芳自赏的绝代佳人自比，表达孤尘自许的含义。本来，诗词的解读就由作者未必然，而读者何必不然的种种可能。但我认为这首词并不是描写贺铸一次偶然的艳遇，而应该是写给他妻子的一首悼亡词，和此前我们讲到过的那首《半死桐鹧鸪天》主题是一样的。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观点呢？

我有这么几个理由，第一个理由就是曹植洛神赋典故的运用，因为据说洛神赋是曹植梦见了甄氏而做。所以一度被看成是曹植为甄氏写下的悼亡之作。那如果这样理解的话，贺铸引用这个典故，当然极有可能也是指向悼亡的主题。

我的第二个理由就是“凌波不过横塘路”“横塘”这个地名，横塘在今天苏州市的西南部，而贺铸的这首《青玉案》，大约作于徽宗建中靖国元年，也就是1101年，贺铸客居苏州的时候，和《半死同鹧鸪天》差不多是作于同一时期、根据当代学者钟振振先生的考证研究，贺铸在居留苏州为母亲守孝期间，曾经在1100年冬天北上过一次，而赵夫人去世，在词人北行之前。《半死桐鹧鸪天》这首悼亡词，应该是贺铸北行返回苏州之后，再次来到赵夫人坟茔前吊唁所作。所以词中，才有旧栖新拢两依依这样悲痛的句子，而这首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的句子，又何尝不是贺铸在苏州痛失妻子的心情写照呢？

我的第三个理由在接下来这几句词当中又可以得到证明“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这几句化用了李商隐锦瑟诗的典故“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锦瑟”很可能就是李商隐写给妻子王氏的悼亡诗，正像清代学者冯浩所说的那样，此悼亡诗定论也，“锦瑟”是绘有锦绣一样美丽图案的一种弦乐器，据说瑟是有50根弦，后来因为太帝受不了声调的悲凉凄苦，将它改为25弦，琴瑟本来是无情无生命之物，可是连琴瑟都能发出如此悲若的声音，何况是情根深种的诗人、词人呢？每一弦每一柱，仿佛拨动的都是词人自己的心音，如梦如幻，如泣如诉唤起诗人内心对逝去年华的深深怀念，而且在古典诗词当中啊，琴瑟本来就常常用来比喻夫妻之情，琴一般主阳指丈夫，瑟主阴指妻子。断弦常常喻指妻子去世。那50弦之瑟断为25弦，很可能暗含了对妻子的无限伤思，锦瑟华年谁与度？女神的离去，让贺铸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如果女神真的是指和贺铸相伴30年的妻子赵夫人，当赵夫人猝然撒手而去留下贺铸一个人独自面对惨淡的人生，如此大好的青春华年，谁来和词人共度呢？

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那个能陪伴词人共度锦瑟年华的人，她是在花前月下，还是在朱户窗前，月桥花院是室外的景象，琐窗朱户是室内的场景。一内一外的实景描写，呈现出一派富丽堂皇之态，然而场景的华美，只能更加反衬出内心的孤独，虽然我无数次的追问，都得不到美人的答复，可能答案只有春知道吧。这一句是虚实相生。场景是实的月桥花院，锁窗朱户。春之处，却是虚指。一虚一实之间，词人的情绪跌到了谷底。

这首词表面上看上去写的是非常美丽的风景，但其实是以乐景写哀情。字里行间无不透露着词人内心深层次的孤独和寂寞，尤其是这首词的写作时间，是在贺铸的妻子离世的两三年之内。词人才会以如此浓艳的笔墨来反衬深度苍凉的心。即然上半阕用凌波和锦瑟这两个典故，含蓄的暗示了悼亡的主题，下半阕就进入了浓烈的抒情。

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的确，如果只是一场萍水相逢的艳遇，又何至于“彩笔新题断肠句”用“断肠”这么重的词来形容词人的痛苦呢？又何至于用“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这样浓墨重彩的句子来形容词人铺天盖地的愁绪呢？过片“飞云冉冉蘅皋暮”承接上片的意思而来，化用了南朝江淹得的休上人怨别、日暮碧云合，佳人殊未来的句子。仍然延续着上片的无人共度美好年华之意，彩笔用的是南朝江淹的典故，南史江淹传里面有这样一段记载，有一天江淹在野亭休息，梦到了一个自称是郭璞的男子，郭璞是近代的著名诗人，尤其以游仙诗最为出名，郭璞就对江淹说了，我有一支笔放在你这里很多年了，现在你可以还给我了吧，于是江淹将自己怀中一只五色笔拿出来还给了他，从那以后，江淹再也没有写出过美丽的诗句。这也就是后人所谓的江郎才尽的出点。因此，彩笔实际上是词人自恃才华的表达。贺铸希望自己也能够有一支彩笔写出美好的诗篇。但是在此情此景之下，恐怕他笔端流出来的只能是长段伤心的句子了。那么词人到底伤心到何种程度呢？

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在词当中借用他物写愁，可以说是一种传统的。李煜说“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秦观说“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李煜的愁像一江春水，秦观的愁像连绵的细雨，而贺铸的愁却是全方位多角度的，是一川烟草的无边无际，也是满城风絮的绵密悠远，更是黄梅时节，滴滴小雨的连绵不绝。

愁之多，仇之深，愁之广，好像是一张巨大的网，朦胧飘渺，却又无处不在，令词人深陷其中无处可逃。贺铸的词传到今天，还有268首。在北宋词人当中仅次于苏轼。但他最有名的词还是这首《横塘路青玉案》。最有名的句子。还是这几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这四句词也为刻铸在词坛上，赢得了无上的荣耀，他因此而被称为贺梅子。苏轼的得意弟子黄庭坚尤其偏爱这几句，在他的眼里，只有秦观的词能够到达这样的境界，黄庭坚还写了这样一首诗寄给贺铸”少游醉卧古藤下,谁与愁眉唱一杯?解作江南断肠句,只今惟有贺方回。” “贺方回”就是贺铸啊。秦观的离世固然让黄庭坚深感惋惜，但同时黄庭坚认为当时的词坛上能够和秦观并驾齐驱的，就只剩下贺铸一人了。

横塘路·青玉案

作者：贺铸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今天这一期，我们体验了贺梅子笔下一往情深的爱情。下一期我们依然停留在北宋，我们将一起再次领略欧阳修笔下的深厚友情，下期再会。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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