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风影:断手记
周湘波者,永州人也,字波,世隶耕。波少时,顽劣不喜读,试不第,不甘困于阡陌,辗转谋差,好结狐狗。戊子年,京师开奥运,四夷来朝,波谋差义乌郡,欲往京师襄盛举,囊空无银,乃行窃盗,捕快擒之,法司判囚三年,是年波十九。丙申年,波往直隶谋差,复行窃盗,捕快亦擒之,法司判囚八月,是年波廿七,有妻室,子三。囚满至沪,积有薄银,又贷银数万两,买高丽驹一匹,驹名北京现代。波素喜兵刃,置刀斧铁杵于驹上,招摇于世。
湖广黄州府,江北陋城,本为僻地,宋苏轼谪此六载,作美文雄诗,因名于天下。共和辛未年,知府刘荣礼筑城于东山,曰开发区,毗相连三湖,曰东湖、曰西湖、曰菱角湖,湖阔水淼,鸥鹭翔集。知府召众文士谋,欲为三湖命一雅号。一文士曰:“古黄州城南有遗爱亭,苏轼与太守徐君猷尝饮于此。宋元丰五年,太守赴湘任,苏轼作《遗爱亭记》相送,记念徐太守为政之德,曰:‘去而人思之,此之谓遗爱。’卑职谓遗爱者,造福万民,官虽迁而万民爱之也。今刘大人筑新城于东山,乃百年盛举,他日大人迁,黄州万民必感大人之功。卑职意,以遗爱湖统三湖之名。”知府大悦,遗爱湖之名自此始。后府城人口渐盛,污流集于湖,三湖渐成大溺盆矣。
己丑年,刘雪荣知黄州府。一日,刘知府巡遗爱湖,水秽草荒,狐奔兔走,知府叹曰:“宝珠淤于泥,明眸蒙于翳,痛哉!痛哉!”乃截污流,整湖岸,修曲径,起亭榭,造桥涵,植佳木,种奇花。凡六载,修成遗爱十二景,曰遗爱清风,曰临皋春晓、曰东坡问稼,曰一蓑烟雨,曰琴岛望月,曰红梅傲雪,曰幽兰芳径,曰江柳摇村,曰水韵荷香,曰大洲竹影,曰霜叶松风,曰平湖归雁。十二景成,遗爱之景竟胜西子,遗爱湖之名远播海内。
江宜上者,永州人也,波至友,姊归黄州府陈策楼。闻姊言遗爱胜景,欣然往。赏美景,尝美食,乐不思永州。癸巳年,一日至歌肆,有歌姬名小莲者,人妇也,年廿三,体腴肤白,眸若流波,宜上甚喜,常往。囊空无银,乃行窃盗,捕快擒之,黄州府法司判囚十六月。丁酉年,复行窃盗,捕快亦擒之,团风县法司判囚十一月。囚满,闻波回永州,电诣黄州赏遗爱美景。戊戌年癸丑月,波携兵刃,驾高丽驹至黄州府。宜上与波交黄州狐狗,出酒肆,入歌楼,常与小莲欢饮。
黄州府倪员外,经商久,多财货,广厦十栋,骡马十匹。独子朋,卅有一,员外甚爱之。朋妻梅氏,生二子。遗爱湖边有街,浑名经济园,正号东坡大道。黄州府民有夜饕餮之习,曰宵夜。倪员外于街赁一铺,开夜肆,名“美蛙鱼”,着朋与梅氏营。蛙鱼同烹,极辣。
湘人嗜辣,波与宜上闻之,邀十余狐狗同往。饕餮至深宵,众狐狗去,止波、宜上、蒋狐、歌姬四人续饮。邻桌皆女眷,声高,波恶之,掷碗汤于彼桌,碗坠地,油汤湿一女罗裙,女惊曰:“尔失心耶?”波怒起,执酒瓶欲击女,宜上亦执瓶起,大噪,歌姬劝之。
邻室有食客谓波曰:“君为男,勿与女斗。”出瓶置于柜。波与宜上纠食客,宜上搡之。庖丁出,劝波,波搡之。朋与梅氏因良驹遭撞,于店外与撞驹者并交警议,闻聒噪,入店劝波,波、宜上、蒋狐皆不依。朋因良驹伤,心焦躁,乃高声曰:“尔欲何为?出为之,勿扰客。”言毕出店,波、宜上、蒋狐及歌姬随之出。
波于驹内取铁杵,蒋狐取长刃,欲击朋。梅氏惧,推朋至驹腹,朋亦惧,顺势入驹腹藏。宜上掴梅氏,蒋狐击庖丁,梅氏、庖丁俱不敢言,波众驾驹去。
梅氏上驹,朋呼妖妖灵,再呼至友曹阳,言妻遭殴,殴者已去,已报官,着阳携友来店助之,看视频识之否。阳呼友李琪、史吏,谓美蛙鱼饕餮。琪至,择肴候阳。阳驾驹接史吏,吏曰:“吾友何城同往饕餮,可乎?”阳曰:“可也。”吏呼何城,曰:“美蛙鱼饕餮,驹接尔。”城大喜。三人同驹至,见警驹歇,警灯闪,捕快在,吏、城意度:“有事乎?”朋示视频于阳、琪、吏、城,皆曰不识。捕快去,朋及梅氏与阳、琪、吏、城闲语于门外以候饕餮。
波众回客栈,波不忿,欲回扰酒肆,命蒋狐呼肖犬。肖犬者,黄州人也,好啮人,闻波召,狺狺然,言肆前候之。宜上曰:“恐彼识波驹,乘小莲驹往。”波曰:“善。”乃取铁杵上歌姬驹,蒋狐、宜上亦上歌姬驹,歌姬驾驹往。近酒肆,波、宜上、蒋狐下驹,歌姬驾驹候之。肖犬先至,执木杵立于道旁,宜上于肖犬驹内取长刃与蒋狐,宜上执木杵,波执铁杵,同往酒肆。
朋妻梅氏见诸人执兵刃行,大惊,乃大呼:“彼至矣,速逃也!速逃也!”诣道旁良驹。朋、阳、琪、吏、城闻梅氏言,皆见执兵刃者。阳曰:“彼若入店,奈何?速执器御之。”五人遂入店寻器。
波众闻梅氏呼,奔至良驹。梅氏藏于驹腹,波命梅氏出,梅氏不敢从,波、江上、蒋狐、肖犬以兵刃击良驹,声巨,梅氏大骇,大呼“救命矣!救命矣!”是为子时,诸肆皆静,击驹声与梅氏厉号播于遗爱湖。
朋、阳、琪、城、吏闻店外击声甚巨,梅氏号惨,琪忿曰:“彼邪极狂甚,擒之往都衙。”阳曰:“善。”琪入厨,寻庖刀二柄,一柄与吏,城执椅。朋惶恐,至里屋执二酒瓶立,防波众入。波未入,朋弃二瓶,急呼妖妖灵。琪、吏、城、阳鱼贯出。
波、宜上、蒋狐、肖犬见琪等执器出,乃走,复返击琪,复走。吏滑倒于店门,起而逐,江上、蒋狐上歌姬驹遁,吏返,歇于店门。肖犬、蒋狐遁于遗爱湖。琪、城逐波,波铁杵击琪颅,颅破血涌,匍地,波欲再击,城执椅挡之,击挡数合,波足滑倒地,城椅压之,琪忽起,庖刀斫波右腕,刀落腕断,城大骇,弃椅走,波左手拾断掌,急遁,至客栈,昏而厥地,堂倌大惊,急呼妖妖灵,妖耳灵。
警驹驰,捕快出。宜上、歌姬、琪、城皆入囚,朋、阳、吏亦入囚。蒋狐、肖犬亡,都衙画影图形,海捕文书缉之,未得。波入医馆,断掌复生。逾四月,手愈,捕快囚之。
都衙呈案臬司1,阅案者竹林风影,臬司芥吏,年老迈。波母与妻闻波囚,之黄州,挈三雏至臬司。媪谓竹林风影曰:“吾儿手断,安囚耶?”对曰:“囚波者都衙2也,非臬司。”媪曰:“汝逸波,否,吾弃三雏于此。”对曰:“挟雏以扰公堂,当罪!”媪曰:“吾遣三雏至尔家食。”对曰:“吾以遗弃之罪罪尔!”言毕欲行,妇掣衣阻道,曰:“汝逸吾夫。”包拯裔包静德,臬司护卫,叱妇,妇媪退。
臬司与都衙谋,都头3与押司4、班头5、捕快6至臬司。竹林风影曰:“朋、城、阳、吏乃正当防卫,无罪。”捕快曰:“善。”都头恚曰:“阳、城、吏皆非善类,都衙苦吏久矣。证不足凭,供不足信,八犯皆罪之。”押司和之,班头不敢言。何臬曹7曰:“若朋、阳、吏过堂,法司8必断其无罪。”尹臬曹曰:“朋、阳、吏无罪。”都头与臬台9皆曰:“八犯皆罪之。”
何者,臬司老臣也,尝充臬司捕头,阅案久,老成谋国,臬台倚之。尹者,臬司翘楚也,戊寅恩科进士,阅案十六载,断案如神,臬台亦倚之。一日,众臬曹闲语,竹林风影曰:“朋、阳、吏,法司断其罪乎?”何臬曹曰:“彼罪否,如辨黑白,若法司断其罪,吾自刎。”竹林风影曰:“休出此言!法司若断其罪,汝情何以堪?”何臬曹曰:“尔等为证,吾今立誓:法司若断其罪,斫吾颅为尔垫臀!”众骇然,竹林风影曰:“劲松立飓风而不倒,磐石砥激流而不移,吾服尔。”
法司升堂。法曹10乃法司少壮,进士出身,掌刑久矣,断案无数。法曹端坐堂上,目如炬,气如虹,法槌击,满堂惊,八犯齐跪于堂下。
朋、阳、城、吏皆呼冤。朋泣曰:“妻遭殴,良驹毁,吾乃苦主,若罪我,日出西,六月雪,山无棱,江水绝。”
阳曰:“吾乃义者,当受赏赐,若罪我,天理何存!”
城曰:“吾以椅压波,乃防波起而斫琪,何罪之有?”
史吏泣曰:“吾逐凶徒,滑倒于店门,起身时凶徒已遁,吾歇于店门,未再逐。臬司罪我,黑白不辨。”
一讼师11忿曰:“朝廷扫黑除恶,波众刀斧铁杵,动辄相逼,恶乎?汤食女,殴庖丁,掴弱妇,恶乎?去而返,毁良驹,击追者,恶乎?彼恶者,追可乎?擒可乎?今罪追者擒者,除恶乎?纵恶乎?”五讼师齐诘竹林风影,乃大窘,面赤背涔。
法曹击槌退堂,竹林风影恸绝。帮办小晶,灵秀女也,温言曰:“吾师雄辩,今何寡言?”竹林风影曰:“天理昭昭,律法煌煌,夫复何言?若强词夺理,止增笑尔。”晶曰:“今败,非师之过,吾师勿悲。”对曰:“衡律法,求公义,乃臬司职份。若律法平,公义彰,何言败耶?”
竹林风影乘驹回臬司,未至,接法曹电,曰:“朋、阳、城、吏皆无罪,着即开释。”竹林风影曰:“善。”
廿日后,法司判词至,琪囚三年,城囚六月,阳、朋、吏定罪免罚。波、宜上均囚二年又六月,歌姬六月缓刑。竹林风影阅毕大惊,急电法曹曰:“阳、朋、吏、城为何定罪?”法曹曰:“法台12臬台皆曰罪,吾奈何?”
阳、朋、吏、城皆不服,上诉于府司,逾三月,府司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后记:一千个读者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对案件有不同看法很正常,作者只是如实记录这个案件以及办案的经过,无意对文中人物进行褒贬。本案已经尘埃落定,读者对朋、城、阳、吏四人是否构成犯罪有什么看法,他们是不是正当防卫?可以留言。
注:
1臬司,指检察院。
2都衙,指公安局。
3都头,指公安局副局长。
4押司,指公安局法制部门负责人。
5班头,指派出所所长。
6捕快,指民警。
7臬曹,指检察官。
8法司,指法院。
9臬台,指副检察长。
10法曹,指法官。
11讼师,指律师。
12法台,指法院院长。
【作者简介】竹林风影,一枚园地耕耘者。
聆听良知,坦鸣心声。
我手写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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