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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一天
八月的一天,早上七点多,妈妈打来电话说,爸爸去世了。她夜里三点多发现的,但到七点多才给我打电话,怕吵醒我。她跟我一样没什么生活经验,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说问了别人,好像是要给110打电话,我说,我马上就过去。下楼,开车,开了也就十分钟,就接到电话,是警察,上来就问某某处有一位老人去世,是你父亲吧?你对老人的死亡有异议吗?我愣,异议?没什么异议啊?警察说,有异议我们就把尸体拉走,没什么异议你就办手续,找社区医院找120,给120打电话吧。我就给120打电话,说家里老人去世了,120说,去世了我们就不能派车去了,找派出所找社区医院开死亡证明。这边挂了电话,警察的电话又打了进来:你给120打电话,可别说老人死了啊,死了他们就不派车,就说病危,让他们派车来,来了他们看见了情况,就能开死亡证明了。我说,刚打了,说死了。警察问,你多大岁数了?我说,五十多了。警察说,你五十多了,你这点儿生活经验都没有?我说,是啊,我也是第一次碰见这种情况。早高峰车辆拥堵,九点多才到城里。父母家楼下,停着一辆警车,一辆120救护车,120的医生正在开死亡证明,核对户口本,三三两两的大爷大妈在一边观望,我上楼,家里有三个警察,黑衣服,短袖衬衫,胳膊上别着对讲机,看样子是刑警,我先去我爸屋里看了一眼,老头儿略僵硬的躺在木板床上,一条腿曲着,微微睁着眼,警察问,你工作单位是哪儿?我想了半天,忘了自己工作单位是哪儿了,警察说,别着急。家里的门敞开着,邻居家的门也开着,邻居老太太跟警察说,我这防盗门坏了,你帮我修修。警察就给老太太修防盗门,折腾了几下,跟老太太说,您还是找物业吧。妈妈有点儿慌张,我安抚她到另一间屋里坐下,警察说,你们对老人的死亡没异议,我们就走了,这是正常死亡,不要打110,110是报警电话。送走警察,120的医生和护工上来结账,死亡证明开好了,你们把车费结一下吧。我结了账,问,该怎么送到殡仪馆去啊?护工见我没啥生活经验,留了一个号码给我:打这个电话。接电话的白事先生说过会儿就到。家里清静了,我在我爸床边上坐了一会儿,又陪妈妈坐一会儿,又去看一眼爸爸,再跟妈妈说两句话。差不多过了一小时,两位白事先生开着辆GL8来了,我们在车边谈价钱,车里有寿衣,价钱都差不多,有骨灰盒,有好点儿也有一般的,想早点儿烧,就去通州殡仪馆,那边不用排队。我说,烧了吧。两位白事先生上来,进了屋,先对遗体深深鞠躬,吩咐烧一大壶开水,给老人擦身体。我准备了两个红包给他们,后来想,在下面谈好了一价全包,按理说不用再给红包了。爸爸眼睛闭上了,身体擦干净了,穿上了寿衣。妈妈说,你爸老说,要烧他的时候,把那个收音机跟他一块烧了。床边桌子上有一台录音机,也能当收音机使,三洋,大概在我们家三十多年了,个头儿不小,白事先生看了看说,太大了。我也觉得太大了,我曾经送给我爸爸一台索尼收音机,大小像一张名片,很薄,如果烧那一台收音机还好。我爸爸喜欢听收音机,上大学的时候,收听第26届世界乒乓球锦标赛的转播,同学要睡觉,把收音机关了,我爸爸就跟人吵架,收音机还是那位同学的。后来他跟我聊庄则栋徐寅生怎么打乒乓球,大概都是从收音机里听到的。他眼睛不好,视网膜萎缩,一点点加重,喜欢收音机远远多过电视。我这两年做播客节目,暗含的一个心愿是他老人家能听听,他听,翻来覆去的听,一期节目能听四五回,用我妈妈的手机听。那台老旧的三洋,可能是他拥有过的最贵的录音机,太大了,不好一起烧。所以,我爸爸被抬出去的时候,没带走家里的任何东西,寿衣从里到外都是刚买的。我爸爸被抬出去的时候,我妈妈哭了,说,就这么走了啊。我爸爸被抬出去的时候,寿衣裹着头,固定在担架上,到楼下,放进GL8,GL8经过改装,后边一半堆着各式骨灰盒,另一半正好放进去一个人。我在路边取了车,按照导航去通州殡仪馆。后来我接到停车费短信通知,从九点十分到十二点半,不过就在路边停了三个小时多一点儿。路上太饿了,早上没吃饭,到了通州,饿的不行,在一个小店里买了一份烧饼夹肉,吃了大半个,继续开,路过富壁路,经过了格拉斯小镇,原来这个著名的别墅区就在这里啊,再开一会儿,就到了通州殡仪馆,门口停着两辆GL8,两位白事先生跟另外两位白事先生聊天呢,殡仪馆中午休息,下午第一拨儿就能烧上。把车开进停车场,白事先生去办手续,遗体从GL8上转移到殡仪馆的铁床上,手续办完了,进入殡仪馆的大厅,服务人员叫我上前再确认一下,打开蒙在脸上的布,我再看一眼爸爸。又等了会儿,服务人员推着铁床到九号炉子边上,边上那一炉,送行的人不少,有人嚎啕了几声,我这边就我一个人,服务人员让我到告别厅等候。我看那炉子的结构,一次只能放进去一个人,疫情时有传言说殡仪馆排大队,一炉子烧好几个人,看来传言不属实。告别厅较简陋,一次成型的连排塑料椅子,跟白事先生结账,白事先生跟我加了个微信,说他也卖墓地,想买墓地的时候再联系他。我在空荡荡的告别厅里坐着,心里忽然非常难受,我拿着手机,找出史文朋的一首悼亡诗,那首诗很长,我抄下来几句:Fr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