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当年“学工学农” | 章念驰
上海金山朱泾“花开海上”生态园的红色虞美人 赵立荣/摄
在我读书期间,从小学、初中、高中的十二年中,竟没有上过一堂外语课,却上过不少时间的“学工学农”课程,在今天的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但我们这一代人就是从这历史中走过来的。人吃猪肉羊肉,不见得会长猪肉羊肉,但总会得到一点营养,会留在身体里,“学工学农”何尝不是如此。
我不知道学生必须“学工学农”始于何时,总之我在读初中、高中(师范)时是碰到的,去过农村支援“三农”,去工厂“学工”劳动,包括去“推粪车”“推桥头”“搬运图书”等。总之,那个时代培养学子,不希望学生纯粹读书,这样的教育方针利弊我不想去加以评价,但对我来讲都成了难以忘怀的经历!
先说“学工”吧!我至少去过三个工厂,一个是木工厂、二是汽车配件制造厂、三是针织厂。每周一次,每次半天或一天。“木工厂”是一个课桌椅加工厂,最大的印象是“灰”与“吵”,锯木音之响,粉末飘浮之多,经久难忘,但我学会了使用锯子与刨子,这是工人老师傅教的,怎么收拾锯子与刨子是做木工最重要的,不会此技,无法做活,但我学会了,这让我受益终身。以后在家做做木工,刨刨锯锯,做个画箱之类,得心应手。“汽车配件制造厂”,是在威海卫路石门路的一条小弄堂中,简陋极了,车间很小,很多活在室外大棚下做,只生产一点配件而已,学不到任何技术,但这个厂的旧址上如今盖了个皇皇大厦,冠名“上海汽车集团”,见证了中国汽车发展历程,但它当年竟是一个里弄小厂。至于“针织厂”,在威海卫路昇平街里,是借用我一个同事家的大宅,生产运动衫裤,棉絮满屋,噪音终日,我真不知这同事一家是如何应付过来的。这些下厂的经历让我知道,劳动是如此机械单一,做人不要好高骛远……
“学工”还包括去参加社会劳动,如“推粪车”“推桥头”“搬运图书”……这些劳动,如今年轻人完全没有认识了。当时上海多数居民家并没有现代化便厕,都要自备“马桶”如厕,粪车每天清晨走街串巷,家家急急去把马桶中的粪便倒入粪车,然后由粪车运到苏州河的粪便码头倒入粪船。粪车像一个长方形黑色大木桶,架在两个轮子上,后面有两个把手控制,无论推或拉都很沉重,粪便在木桶中不停晃动,很不容易控制。一次我与同学们鱼贯地推着粪车从陕西路向南行进,经平安电影院正向威海卫路行走时,路很狭,对面又开来了一辆电车,我一慌一乱,粪车与电车左部相撞,一下子把粪车撞了个360°转身,粪车前插入了车身,我顿时人飞了出去,重重摔在行人道的墙根旁,半天才苏醒……拍拍身上灰土继续推车,一点没有嫌脏嫌臭的娇气。至于“推桥头”是到桥上去帮推三轮车、黄鱼车、大板车等过桥,当时交通工具多半是人工交通工具,过桥很费力很困难,帮助推上桥顶,很受欢迎。我们大多在西藏路的“泥城桥”帮推,这座桥长而高。至于“搬书”是去上海图书馆库房帮助搬运图书。总之,这些“学工”劳动,是让自己学会劳动学会吃苦,学会尊重工人,感到劳动的滋味,体会社会的温度……对一个人的成长不无益处。
关于“学农”就不多描述了,凡经过六七十年代的年轻人,几乎都“上山下乡”过,知道“学农”的味道。我们五六十年代的人,只是去支持“三秋”劳动,即“抢收抢割抢种”,短期“务农”十天左右,但也脱了一层皮。我一共参加过两次,一次在黄渡,是坐火车去的,到站以后还要步行很久,行李则由船运过去,运行的船竟是一条粪船!我们住在农民家中,没有床,睡在一堆稻草上。吃饭是吃在农民家中,简直没有什么东西吃,这就叫“同吃同睡同劳动”。我最不习惯就是吃不饱,好在妈妈给我带了不少“炒米粉”,好歹混了过来。我们的主要劳动是割稻,一口气割了六七天,然后是脱稻,好在是小伙子,弯得下身,学会腿与屁股挺得直直的,镰刀磨得快快的,身体压得低低的,弯得越低越省力,我终于顺利坚持过来了。但劳动一天后,身体其他地方还可以,不知为什么屁股疼得难以忍受。有的同学姿势不对,越干腰越酸痛,最后竟跪在地上割稻了,狼狈不堪。“三秋”劳动结束时,农家烧了一次新米饭给我们吃,虽没有什么菜,但这是我一生中吃过最最美味的一餐,米颗颗晶莹剔透,无比好吃。这样的“学农”,让我们多少知道了一点国情,知道什么是农村,也不无好处。
回来一天,天下大雨,满地泥泞,我们浑身淋湿,连跌带爬,勇往直前,直奔火车站,归心似箭,当时我身轻体健,一马当先,率先抵达。当时作为上海郊县,几乎没有公路,也没有电灯,与今天农村完全是两个世界。也许今天的中学生,已完全无法体会当年的我们与当时的农村,认为我们或许是天方夜谭!在他们的“动漫”世界中,哪里有我们这样的过去与历史呢?
如今六十多年过去,我真怀念当年的精力与体力,今日俯下身子拾样东西,都要大口喘气了,徒有一点美好或荒唐的记忆!
写于2021年3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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