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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独立】前沿47-孙谦【新柔巴依集60首】

宇宙 时间的形状 诗歌阅读 2023-01-16


稿    约


“2020【独立】前沿”是【独立】新设的一个栏目,请朋友们来稿支持,尤其欢迎探索试验先锋作品,长诗、组诗、短诗、散文诗、诗剧、诗小说等皆可,行数在500行以内,附简介、相片一张、诗论随笔(诗歌感想、诗思)等,除以上纯文学作品外,也欢迎其它艺术种类中先锋的文字作品等类型,审编后先在微信上专栏推出,以后如征稿达到预期,将以纸质刊形式存档。
截稿时间:2021年8月1日前。
稿发邮箱:2077043901@qq.com
发星致谢!


孙谦,回族,穆斯林诗人,自由撰稿人。祖籍古都洛阳,五十年代生于青铜器之乡宝鸡,八十年代初开始写诗。出版诗集《风骨之书》台湾业强版{2003年};诗画合集《人马座升空》与人合著成都时代版{2012年};诗画合集《北海骊歌》与人合著香港文化艺术中心{2013年};《新月和它的反光》宁夏出版集团{2014年};《苏菲绝唱——穆斯林三部曲》蝠池书院{2015年}。曾获台湾蓝星诗刊{屈原诗奖,北京文艺网国际诗歌奖等奖项。作品被翻译为日语、英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阿拉伯语、罗马尼亚语、孟加拉语等多种语言。



    录  

 

新柔巴依集60首

附:1、《新柔巴依集》创作手记

2、柔巴依的情结




    

 


新柔巴依集60首

 

 

新柔巴依集{上卷30首}


1

你在万物的属性中标示独一

而世事万物的展开无边无际

否定与肯定的辨识磨损了光阴

惟有这个焦点,是你全部的机密


2

这时常的赞颂,你是否知情

借着这根导管,我们

只啜饮到你此刻的沉静

而永恒的缄默,该如何沟通


3

你永远缄默,你永远睁着眼睛

你的眼睛,在沙暴之中也还圆睁

你的观察像风中飞沙

将我灵魂的镜面打得模糊浑蒙


4

无中生有自有渊源

你为世事设定了时限

尽管我们游历、观望、梦想

而最终的清算,任谁也无从想象


5

我在一个诗韵里与你合一

你却让蝉儿从壳中消弭

世事的魅力,未超过我的需要

我的需要,因你而不切实际


6

世间万物皆有名称

但是没有一个,可因而你借用

在你所属的名字中揣摩

它完全超乎我们的假设


7

你握有生活、复生的锁钥

一往情深的主宰非你莫属

当那钥匙始终有未能打开的心胸

那个灵魂该如何引渡?


8

你的光,在聚集中消散

复在消散中聚集

当我四下寻觅之际

世界的晦明,虚幻迷离


9

一双眼注视灰烬中的燃烧

一双眼寻找绿色植被间的反光

你确是无求的,我永世分身

在意绪之翼展开的地方


10

我们一思考你就发笑

在你的发笑中,我们复又思考

思考是我们的本能

这本能,也原自你的创造


11

你可因我们的哭泣而哭泣?

倘若,你只像一片海绵吸收着眼泪

倘若,在我们的抽搐中你毫不动情

我们的哭泣,该向何处回归?


12

你以沉默的长度

来度量我的一生

我的一生所依靠的你的沉默

你可否就在其中?


13

对于杀戮,我只感到羞耻

对于你的爱,被撕裂为纷纭众说

我的眼泪常常是洗尸的水

而那裹尸布,常常裹着我的哀歌


14

我的来去出自你前定的法度

没有哪一种言行不与你相契

如若,我的悲怀出自你的慈悯

那么,我的丑恶也该是你内心隐疾


15

创造复又毁灭,这其中有何端倪

就像这棋盘中举步维艰的棋

当我就要走到局外之时

你居高临下,自天壤发布局底


16

你的话语仿佛落地无声

却向我展示了雪山耸入云峰

在你的话语中筑居

我语词的建筑越好,越像一个白丁


17

碎裂的镜子不可复合

而残月却总能圆润如初

出入于镜像和月象

我的盈亏,都因你而变得繁复


18

以不可见的声息诉诸于感官

不可见的你,隐身万物之间

当我每日向着一个方位躬身礼拜

你可否会对我的赞颂心生厌倦


19

为探寻世间公正

我只以你的话语为准则

只是不确定的处境

总是将预设的存在冲破


20

你掌管的大千世界无可比拟

我像一棵生长的谷禾

在日月中抵及你光的御座

成熟看似相差无几,我却已耗尽力气


21

我时常因天气和时世而困恼

那时你实存的本性,变得虚无高渺

当我被一口水呛得眼冒金光

你的旁观,让我大为感伤


22

水总是自上往下流淌

高寒的雪峰总是缺氧

你揭示了人与世界之间的线索

我虽已知会,却总是失去方向


23

你前定的通道不易觉察

生死的追询还是令我诗兴大发

我说自己像个鬼魂时,你缄默不语

当我说像英雄时,你却说胜者在哪儿?


24

我的本心一再受到魔鬼的打扰

当我将墨水瓶向着它投去

你却在那飞溅的墨迹中大笑说

喝了墨水的魔鬼,更有魔力


25

有人说夜莺是一个妖怪

常常引诱人犯快乐和甜蜜的罪

罪是你赋予人的属性

它从不背离我的不堪与噩梦


26

你何曾将肉体和灵魂截然划分

烦恼和喜悦由此暧昧混乱

我倾向这一端时,那一端会感到不幸

我倾向那一端时,这一端又会痉挛


27

从黑暗中汲取光亮的话语

黑暗的渊深一如光明的渊深

你的声音是来自天界,还是俗尘?

你何以在此中静若天真?


28

那个不认识你的人

你语言的气息竟也向他吹拂

那个妄言与你对立的人

你的归宿竟也向他敞着


29

那个崩塌的正午令世人惊秫

大地之上与你对立者从未出生

毁灭的警示,到生灵的气息为止

你可否在我心中为世事动容?


30

我与你之间何曾有距离

那距离,只与赞颂一样远近

而赞颂与你之间或许隔着一颗心

心的隔阂,怎会历久弥新?



新柔巴依集{下卷30首}


1

这孤独漫步者的短歌

无意为帝国的落日加冕

就像青花瓶上反射的光影,只在

静默的一瞬间,照亮这个冬天


2

抓取词,就是抓取奇迹

抓取词,就是抓取烙印和诫言

在容易迷路和丧失记忆之处

把词置于你的天园


3

这些语词像一群石头一样

感到了海浪撞击的力量

这些成熟的语词找到了自己

犹如海底的沉船遗物重见阳光


4

你的歌中总有幽暗的云杉

沉重的石头和凋谢的玫瑰

你的歌总有强劲的飓风

把鹰翅留在了高高的崖岸


5

你所言及的疾速消亡

一切安息可在内心

春花的祭奠与秋月回望

诗卷与挽歌低沉


6

被遗忘了的星辰之光

穿透了沉积的悲伤

就像被记取的人与事

弥漫着一层忧思怅惘


7

肉体的旗帜已沉入灰烬

飞扬的血已凝结为斑斑锈迹

所有的血都藏着两股暗泉

同样有铁,盐和花粉的气息


10

纪念亡者,也该纪念生者

纪念风,被风吹裂的石头也不该被遗忘

光阴风向标的白银指针

迎着风,接受了所有惊异的鸣响


12

暗淡的雪花迎着灯光陈述

城市缓缓昏睡了

搜索枯肠的灵魂,无法抗拒

水晶在内心溶解,化为乌有


13

并非预约的雪花悄然降临

在一双手中旋转着苍穹

那是一双孩童稚嫩的手

天堂的音乐在那儿,归于寂静


14

突然地一缕灵光

突然地一种奇异花香

突然地一丝玄妙声息

你在一个词里与启示相望


19

有一阵风吹自耶路撒冷

它舞蹈于茉莉花的苍穹

有永恒之风吹自耶路撒冷,它

接引异乡者从茉莉花的黑暗之痛


21

天国的容颜

在一面尘世的镜中浮现

它忽而闪亮、充盈

忽而幽晦、黯淡


22

“火因他而变成玫瑰”

水因他而变为茉莉和水仙

他是永恒的酵母

是变幻不定的光与热的转换


27

耶路撒冷和麦加不可预测

晨辉涂着神谕的蜜

而晚夕的铅云,悬坠世界之心

等你打捞玄机


29

园中苹果花盛开

唤起被忘却的创世纪

书写诗句的笔

不曾觉知一条蛇在草丛潜移


33

杜鹃鸟彻夜不息的鸣叫

在你黑暗的血脉里留驻

那浸渗的回声

既不流动,也不凝固


34

凌晨两点时分

雨的昏沉释放出清醒

陨落之声如此说:

轻即是重,重即是轻


35

且取下这启示的言辞

且讽诵,为生者和逝者

迎着丰满,迎着失散

光阴冥冥,以冷热的风吹拂


36

预示将来的迹象

由此刻诞生、灌注

预示将来的迹象

由死亡和复活共同浇铸


37

春风用完了一生的时间

春风把一生吹得落花流水

枯叶和纸片的飞舞不可度量

春风出自自恋,回返深渊


38

日子被沙尘穿透

还有瞭望的眼

还有舞蹈的草木

还有光,燃尽了地平线


39

当你吟唱秋日将尽

转动的日晷,形成了一个侧影

在杜鹃啼唤牵系的国度

无端的果实,坠入深井


40

落日像一只火球一样,滚下山去

向日葵的头颅沉得更低

光阴附着在脖子上

临近的黑暗里,一扇门在它身后关闭


45

整日漫步在书籍和纸墨之间

你从未领略过渊博与浪漫

曾涉足到阳台白色茉莉花上的阳光

也曾将远山的峭壁照亮


46

从摇篮里的婴孩到坟墓中的枯骨

在些许有数时日里的旅途

你不曾防备,而被后世的风

吹得灵魂飘忽、裸露


55

伤感的召唤和逾越

仲春的雨以冥想的晶体

释放悲剧的能量

一种致幻剂、一种药物或咒语


56

鸟儿穿梭着季候的阴霾

风中枝梢使楼群摇摆、晃荡

春雪的附着如同教义

令白杨树的芽蕾着色、鼓胀


59

这海风一直不停地吹嘘

旷古的威力触手可及

你未曾寻得梦想的素材

惟有苍茫的敬畏,让你铭记


82

光芒涌入呼吸

自躯体的宁寂中聚合白昼的踪迹

光芒在一只乌鸦的鸣叫里炫闪

然后,在一辆飞驰的车后迸散




附:


《新柔巴依集》创作手记


《柔巴依》是这样一种诗体,它仅有的闪闪发光的四行,从苏菲苦修的艰辛路途、贫陋的清真寺到王宫的塔楼,在起承转合之间,从下往上直通伊斯兰独一的神——真主的阙下。它的近似中国古典绝句的韵节,殖布在中亚 细亚、小亚细亚和西亚广袤的崇山峻岭之间,令无以计数的人为之迷醉。



“柔巴依”这个源出阿拉伯文,意为“四的组合”,或称“四行诗”的词汇,伴随着这个简朴、自然、纯粹、优美的诗体一同来到中国后,变得艰涩复杂了。就像多条河流在一个点上交汇,你再也无法分清那清浊相间的水,具体是哪一条河流的。只有真实的直觉、感觉在这撞击而起的水花里,可以触摸到它神秘的晶莹和耀眼的光斑。


争夺《柔巴依》归属权的暗战,随着它日隆的声誉而展开。最流行的说法是《柔巴依》是九、十世纪诞生于波斯和塔吉克一带的四行诗体,从波斯的诗歌之父鲁达基(858—941)首创以来,波斯几乎所有的重要诗人都以这种诗体托付过心情。说来奇怪,现在被看做世界文学瑰宝的《柔巴依集》,只是归在欧玛尔•哈亚姆名下的四行诗,甚至只是英国人爱德华•菲茨杰拉德(1809—1883)那些自话自说的译诗。但是《柔巴依》从爱德华•菲茨杰拉德复活还魂了。菲译的功名,使《柔巴依》的翻译在世界范围内趋之若鹜,各种语言的译本之多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还有一说,《柔巴依》的四行体式,可直接与六世纪游牧民族先民敕勒人斛律金的《敕勒歌》衔接,是新疆诸民族伊斯兰化之前,早已存在的一种诗体。为了有足够的证据加以说明,他们指向了十一世纪成书的《突厥语辞典》和《福乐智慧》里边的诸多《柔巴依》。但是这里忽略了一个最基本的事实,也就是在这一时间段,伊斯兰教已经是新疆绿洲中的广泛信仰。而《柔巴依》的冠名,在这里,则更是晚自十五世纪的事了。


另有一说令人称奇,但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它认为《柔巴依》这种诗体与中国唐代绝句同出一源,或者可能就是唐代绝句通过突厥文化传入波斯而形成的。《柔巴依》究竟是从中国传入波斯,还是从波斯传入中国,或者就是各自生成的一个文化现象,几乎成了一个悬念之中的悬念。但是《柔巴依》就是中亚绿洲底层民众的一种生存方式,该是不争的事实。塔吉克的民间《柔巴依》,有专门的曲调,聚会时一人操琴,围坐的人逐一演唱,或形成对唱。这种叫做“牧羊柔巴依”的声音,就始终萦绕在牧民的耳畔。更有许多《柔巴依》在维吾尔“十二木卡姆”中生根,乐音直抵感觉的尽头,慰藉心灵。



无论是欧玛尔•哈亚姆的原作,还是菲氏的英译,于我都是天书。而国内众多名家从菲译中魔,他们紧张地围绕着的仿佛是一个魅力无比的魔咒,期待着从中打开阿里巴巴的宝库,热闹的翻译运动经久不衰,从新文化运动直到现代。强烈的好奇心和求知欲从英文得到了极限导引,于是从新诗到古体,从意象到感觉,每一个译者就像是匠师,像是在雕琢打磨文字的钻石,在各自的一面琢磨出一个自我角度的反光面。众多译者从多面琢磨,柔巴依在语词上的华丽修饰,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柔巴依》内在的厚度,精神的奇观,究竟还能留存几多呢,我们不得而知?不论是“柔巴依”、“鲁巴依”、“怒湃译草”、“鲁拜集”,还是其它冠名。不论形似,还是神似;不论是音阶、句式上的对应;也不论是东方色彩,还是异域情调,有谁真正留心过《柔巴依》所依托的信仰世界呢?


这里有一个最基本的常识,就是《柔巴依》在伊斯兰苏菲中是以经书的参考来读的一种读本,而非世俗的一般读物。清季伊斯兰学者刘智(约1655~1745)的经书案几上就常备有《鲁把牙惕》,一种波斯文文本的“鲁拜集”。当然不是我们时下风靡的译本。


在诗歌风格高妙空忽的特殊韵致中,在关乎爱情、生命、自然、时间的话题中,甚至是醇酒妇人中均有类似,共通之处,人们似乎能够追究出一段隐伏的、互相关联的脉络。然而,其实不然,宗教信仰者另有超越世俗,抵达神圣的隐秘途径,内心的修炼与省思,神秘气氛的捕捉,是身在境外者不可测知的。


形式与辞藻上的差别虽不足以构成障碍,但是精神信仰上的差异就另当别论了。这是汉译《柔巴依》近百年来,几十种译本主要倾向和格调上的距离,其破绽也正是在此处显露无遗。

作家张承志在《波斯的礼物》中的一段话,以主导中国文化西化的领军者胡适和与他同时代的时髦诗人徐志摩的译本为剖面,对中国文化百年来的精神境象,作了深透的剖析。只一点便击破核心。


“就译文本身而言,他们翻译的,已经很难说还是原来那些柔巴依体的波斯诗歌。例如,最著名的胡适所译那首涉及“创造世界”的:要是天公换了卿和我/ 该把这胡涂世界一齐打破 / 再磨再炼再调和  / 依着你的安排,把世界重新造过。


此译被徐志摩以为不雅。徐以新潮诗人的自信,提出新译如下:


爱啊!假如我能勾着这运神谋反 / 一把抓住这整个儿塞尘的世界 / 我们还不趁机会把他完全捣烂 / 再按我们的心愿,改造他一个痛快。


二人都不知道此诗未必是海亚姆手笔。他们更没有意识到,这是一首涉及“天神”的“鲁拜”,而且是一个关于造物主的题目。


他们不知道,对于波斯人来说,唤主、指主兴叹,即所谓呼天抢地固然不足为怪,但是取代主和自比造物主——即便对于弹杯纵酒、不守五功、对死板的清规教法恣情嘲笑的苏菲诗人,也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在两个概念之间,有着一种最后的界限。遣词造句之际,分寸决定一切。


显然作者有过沉吟,有过挑剔选择。神的概念与主的概念,毕竟太接近了。他用了一个祆教用语yazdan (天神),而没有与Huda(真主)一词发生干系。深浅轻重,微妙仅在缝隙之间,如边缘的舞蹈。


就中的滋味才是诗味深处,可惜译者全然不知。胡徐译中,诸如“爱啊、再磨再炼再调和、卿和我、你我的安排、还不趁机会、塞尘、谋反”,均为失真之笔。唱和固然愉悦,只是离谱太远。”



我的《新柔巴依》写作,是信仰过程中的一个因缘际会。它是从一神论体系中最彻底的一神论宗教——伊斯兰的立场出发,从尘世和神性两个接口,对于世界本体的触摸。柔巴依产生于伊斯兰文化丰厚的土壤,有历经千年不衰,而历久弥新的生命力。我和这个诗体的相互寻找,在语词中的相遇,是天命所归。


在现世,世界的音色纷然杂陈,想要如实地以诗歌还原它,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而且也无必要。诗歌所要投射的事物仅仅是一种精神的表情,一种心灵的辨识和共鸣。《新柔巴依》在此担任了减法的角色,它对意象语采取了果决的制衡措施,将心灵所触摸的世界凝缩为极其有限片段,而印象中的诗性元素,反而因为这种凝缩更具有内在的分量。诗性的现象就是如此:它所负担的责任越大,它相对的自由度也越大,而由此所塑造的艺术空间,几乎可以为具有殊异的心理状态者所接受。体量在此已转为次要。在此,《柔巴依》以语词所转化的世界,与世界自身的流变是平行的。当然,语词并不是现象世界的附庸,它是体现思想观念的一种重要元素,而且语词和现象世界的相互矛盾、冲突,以及个人置身其中的种种情绪氛围所呈现的感觉和直觉,才是促成意象和音阶,现象和想象交响共鸣的原因。


真实与虚幻,毁灭与复生,争执与和谐,每个思考的生命都正当其中。在这个我和造物主之间想象的对话中,它有形无形地传达了我从历史到现实,从现象到迹象,从世象到心象的观察。在这生命世界的追问和对于真主本体的探询中,我有时会表现出明显的迷惑和质疑的惊讶,以及在表述中显露出惆怅的倾向,或许,来自信仰深处的情状就是如此 。


令我感到忐忑不安的是,我惟恐因为自己的不慎,而跌入对于真主认知的偏执和误解的泥沼之中。每一个生命都有其局限性,况且,我也是在致力于周遭生活中的极普通一员,而生活中的诸事,通常是与彼世的价值相冲突的。但是,为了获得今生和后世两世的吉庆,人必须连接起通往真主的情感纽带,而诗性的直觉与正见,正是可以知感至大真主存在的可能。因此,我将这部诗称之为:诗者之敬畏。


诗性是崇尚自由和孩童般的天真的,大概,这就是诗性的本质所在。而诗性在相当的程度上又不是语词所能表达清楚的。考察现实世界向未知世界之间的转化,诗人从来都是始作俑者。“柔巴依”的功能,是从一滴水中反映大千世界,将生命世界的迹象、某一独特而永恒的瞬间,在仅仅只有四行的诗句中呈现出来。如果,这诗句在诚实的向度上达到了天真,人的处境和心境都被凸显出来时,那么,它的宽度和广度或许能够抵达绝对者那里。不过我最想说的是:在语词所涉的范围内,确实可以安置人的灵魂生活其中,人的灵魂在语词中,也定然,自有其意义所在。


2011-8


柔巴依的情结


《新柔巴依集》的片段被包括汉语在内的八种文字呈现,并且,诗人殷晓媛的英译和葡萄牙诗人的葡萄牙语译文都是契合原作的风貌,以完全韵脚的方式翻译,这完全出乎我的预料,是我写作这个文本时完全没有想过的境况。我已经感到相当的安慰了,毕竟,我亲眼看到自己的诗变成一种种异国他乡的文字被传播着。想象一下在十一世纪写波斯语《柔巴依集》的海雅姆,他的诗是在他过世之后的1122年,经历了漫长的七个世纪,直到1809年方才被英伦诗人菲茨杰拉德发现,奉为至宝,翻译为英文后方使西人突然发现柔巴依的魅力,然后各种语言竞相翻译使其风靡世界。


我开始写《新柔巴依集》大约是本世纪初的事情了,那是我在一本台湾《创世纪》诗杂志上读到新疆诗人沈苇的《新柔巴依集》受到启发,沈苇的《新柔巴依集》是写新疆的异域风土和精神风貌,他带着一种开放的融入的姿态,尽力促成语言混血的能量,他语境的浩瀚与丰盛自是可观,此中当然不乏他的亲身体悟和会心感知,但终究与信仰者群体的生活圈子和其本在的意识取向有所距离。当时,我就生发了一种愿望,想着自己为何不能写这一种有别于沈苇的《新柔巴依集》呢?在伊斯兰神学的见识中游历一番,同时把自己的存在植入其中,做一种内在的反思和反省而实践一种深化的诗写。当然,完全是海雅姆的格律的方式。使得语言试验性所包孕的范畴,从修为到知感到印证,到与修辞、隐喻和音韵完全结为一体。


《新柔巴依集》的总体完成,直到2012年在成都期间才画上句号。当诗,悉尼科技大学的圣童博士看到了我前期的文本,很是欣赏,他建议我在现有的文本之上,追加作品,深化主题。那时适逢莱麦丹月{穆斯林的斋月},我处在封斋期间。七月份的功课和坚忍饥渴,深深地激励了这个诗写,它已远远地超过了我的知感所能把控的界域。这个写作有一种语言无从表达的快感,这种快感是过去和后来的写作都少有过的。我和自己预约的两百首的《新柔巴依集》就在这个斋月收官。这个作品随之在圣童于悉尼出版的《现代汉语文学》全文刊载,在民间学者黄保国于云南编辑的穆斯林人文杂志《高原》完成连载,并在福建漳州道辉主持的《新死亡》诗派获得年度奖,由《新死亡》诗派资助印制获奖诗集。


写作《新柔巴依集》之初,我就有了对这个诗体溯源的念头,我对柔巴依这个诗体是出自波斯的说法,持保留态度。在十一世纪中期于新疆相继成书的《突厥词典》和《福乐智慧》,均是伴随新疆的伊斯兰化过程而诞生的,而且这两部书不约而同地都记载了一些四行诗,那么,也可以此大致认定柔巴依是这一时期从波斯传入新疆的。而柔巴依在中国信仰伊斯兰的各民族中流布,则是之后,或者更晚的事情了。将柔巴依说成是中国四言绝句的变体,或是《敕勒川》一诗的衍化,我是绝对不敢认同的。诗评家胡亮曾用一篇长文,对柔巴依的来龙去脉做了生动而完整的梳理。因为柔巴依这个词源出阿拉伯语四的组合,我便一直想找到一个终极的说法 ,想着在它在阿拉伯语的源头出现的那一刻,心里会有的激动。因为,我自己不懂阿拉伯语,无从查找相关的阿拉伯语的资料,特别是安达卢西亚时期如阿拉比等重要诗人的资料,对这件事,我在心底耿耿于怀。


今年春节,终于有了到伊朗游历的机会,我带着柔巴依的疑问想要在伊朗一探究竟。徒然漫延的疫情耽误了我。在抱憾之际,我还是幸运的邂逅了戈尔甘大学教授阿巴斯·库尔和正在读取德黑兰阿拉迈塔巴塔巴依大学波斯语文学博士学位的朱迪·雅尔,前者是专门研究大诗人菲尔多西的专家,后者是以库尔德诗人阿凡提·瑙利为研究对象的学者,我问了他们同样的问题:柔巴依的源头。他们给了我同样肯定的答复:柔巴依是波斯伊斯兰化早期创制的一种诗体,最早可以追溯到八世纪的诗人鲁达基,因为在那个世代阿拉伯语盛行于波斯,直到一百年后菲尔多西的出现,波斯语的觉醒,才开始逐渐扭转阿拉伯语主导当时社会生活的局面。他们两人均认为,波斯的文化是与阿拉伯和印度文化都有很深的渊源的,但与中国文化的牵连,似乎少有线索。我知道,最终的答案大约就是如此了,就像海雅姆的柔巴依是主观世界的直接颤音,但它反映的却是一个扑朔迷离的语言迷宫。


朱迪·雅尔告诉我,伊朗别有一种称为都巴提的四行诗体,与柔巴依的不同在于韵律,都巴提主要用于抒情,韵律比较激烈,柔巴依侧重于哲理,韵律比较平稳。这两种诗的韵律都是相对固定的。

 

既然到了伊朗,海雅姆的陵园是一定要去瞻仰的。因为,我慎重的拜访是有另一个重要的秘密要得到印证。


2013年之际,我着手写十四行诗集《苏菲绝唱》,当时写到海雅姆时,正好读到木心的一篇讲述波斯文学的文章,其中说道:“据欧玛尔·哈雅姆的一位朋友尼达米回忆说,在一次饮宴中哈亚姆说:“我坟墓所在的地方,那里树上的花,将每年两次落到我上面。”在哈雅姆死去之后,大约公元1136年时,尼达米去到哈雅姆的坟地凭吊。那是春日的一个黄昏,只见坟头上有一株梨树,还有一株桃树,当时无数纷落的花瓣几乎覆盖坟墓。尼达米想起哈雅姆的话,掩面而泣。”我长途跋涉来到海雅姆的陵园,就是要看看这两颗开花的树呢。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随行的妻子、儿子和儿媳,让他们帮忙寻找。终于,我们在这个不大的陵园找了几圈,毫无结果,于是询问了卖门票的小伙,小伙说去问问园丁陶菲克吧,他大概会知道的。于是,我们敲开了花房温室的门,找到了陶菲克。他摊开两手,有点歉意的说园子里并没有你说的那两棵开花的树。然后,他非常热情的带我们到草坪里去看一种称为“酒树”的灌木,他说这个“酒树”在春天的时候会开出满树红色的花朵,散发着酒一样的芳香,整个园子都可以闻得到。他在这丛干枯的灌木上随手折了一段树枝拿给我们闻,果然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奇异的香味,让人感觉心情愉悦。


这是一个冬春交替的晴好的春日,陵园各处阴暗的地方还铺着一层不薄的雪被。“海雅姆陵墓过去的位置,是在这个园子外围一侧的清真寺那儿,现在的这个是迁移过来的。”陶菲克指着约二百米开外的清真寺说,他的话让我突然恍然大悟,海雅姆距今已是十个多世纪的人了,十个世纪的世事变迁,岂是谁所能预料的,况且,世间哪里能找得到开一千年花的梨树和桃树呢?我为自己的荒唐暗自好笑,又不敢明说,就让他们都蒙在鼓里好了。那时,清真寺的影子正好映在雪地上。


海雅姆陵园从大门进入后,是一条直达陵寝的甬道,甬道两边遍植高大的苍松翠柏。陵寝是以八个百十米高的菱形体合围而成的一个穹庐,每根菱形柱蓝绿色的平面上都以花体的波斯语描绘着哈雅姆的诗句,诗句之间的空白处点缀着不同形状的花式,看上去端庄却不失雅致,肃穆却不失活泼。进入海雅姆陵园的之前,在门外遇到了几位出售绿松石的小贩,引起了我们难以抑止的好奇心,于是趋前赏识一番,终于没有入手。此际倏然想起,海雅姆的故乡尼萨布尔是因盛产绿松石而享盛誉的所在,而以我现在的眼光看来,海雅姆的诗句不是绿松石镶嵌而成的珍宝,又是什么呢!尽管,海雅姆隐身在这尼萨布尔老城根一隅,还是不断有人寻踪而来。一个人在世上的暂存却 仿佛有着其永恒的理由。


陵寝之下的墓石约高处地面半米,灰色的大理石墓石上刻写着海雅姆的生卒年。我留心到,与我们一块进入陵园的一对中年夫妇,在墓石上放下他们的花束后,就一直在那儿悄然诵读我们称之为柔巴依的诗篇,直到我们离开时他们还伫立在那儿。明媚的夕光,将陵寝上方高耸的悬铃木照得银光四射,乌鸦在其间飞旋鸣叫不已。


在海雅姆陵园之外的空地上,立着一座装饰怪异的临时建筑,我把它当作了吉普赛人的祭坛,把那个站在门边黑袍裹身的妇人,认作了通灵的祭师,而心怀一种神秘的想象。可是知情人告诉我,那只是一个王座的模型,仅被用作游客摄影的背景。我匆匆拍了一张,留作纪念。当然,我没忘记请一尊可以托在手掌上的欧玛尔·海雅姆的半身雕塑。


在《苏菲绝唱》的《致欧玛尔·海雅姆》中,我这样写到:


唉,落日和花瓣

陪我一块儿落泪

你在这坟墓里躺着

早已知晓


你写了那么多柔巴依

都和酒融在了一起

同时,还有爱情

还有望向天园的醉眼


我捡起了两枚花瓣

上面沾着,两世的土

夜莺唱出了此刻的寒意


走了,我也要走了

时间也不必跟随我了

我的笔,要到水星去蘸墨


2020年7月27日

于浙江义乌梅湖泊居地匆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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