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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银装围炉暖:四合院的冬春

文汇学人 2023-03-12





分享聚珍出品邓云乡《北京四合院》中的一篇文章,祈愿我们拥有明净温暖的冬天。







转载自中华聚珍



四合院之好,在于它有房子,有院子,有大门,有房门。关上大门,自成一统;走出房门,顶天立地;四顾环绕,中间舒展;廊槛曲折,有露有藏。而且不同于西方式的房子在中间,院子在四周的庭院,它是房子在四周,院子在中间,是封闭式的,它看不到外界,外界也看不到它。但主动权却在它,打开大门,便可走出;而不开大门,外人便不见其堂奥之美了。这似乎也和中国传统的闭关自守的思想有些关系。四合院之神髓,就在一个“合”字。是独立的合,自我的合,主动的合。是与人无憾,与世无争的“合”……如果条件好,几个四合院连在一起,那除去“合”之外,又多了一个“深”字,“庭院深深深几许”、“一场愁梦酒醒时,斜阳却照深深院”……这样纯中国式的诗境,其感人深处,是和古老的四合院式的建筑分不开的。




北京人叫“院子”,南方人叫“天井”,顾名思义,可见江南庭院之小,有如一“井”,不由人会失笑,想起井底之蛙、坐井观天的成语。原因是北京四合院,四面房子低,中间院子大,四面房子不连着,有缺口。而江南房屋正好相反,房子厢房、正房连在一起,十分高矗,院子却很小,不能四周眺望,只能抬头仰望,看到一小片蓝天,形同坐井观天,所以名之曰“天井”了。这是十分形象的词语。


北京四合院好在其“合”,贵在其“敞”,“合”便于保存自我的天地;“敞”则更容易观赏广阔的空间,视野更大,无坐井观天之弊。这样的居住条件,似乎也影响到居住者的素养气质。一方面是不干扰别人,自然也不愿别人干扰;二方面很敞快,较达观,不拘谨,较坦然,但也缺少竞争性,自然一般也不斤斤计较;三方面对自然界却很敏感,对岁时变化有深厚的情致。在另一文中已谈了“四合院消暑”,其于夏事毕矣。其他就要说到春秋冬了。




在季节上排列,是春夏秋冬四季,夏已说过,其他按次序说,自然是春秋冬,但我为叙述方便,则将其颠倒过来,由冬说起,连着是春,跳过夏,再说秋,也还可以。不是有句名言吗?“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两句话的具体文字,可能有一二字出入,但是这点意思是一样的。对了,一句话,先说冬,四合院之冬是可爱的。


自从三十五年前离开北京后,虽然几乎每年都要回去一两趟,但大多是夏天,冬天很少回去。五六年前有一次旧历正月初七回北京开会,一出车站,风吹到脸上,就觉得有芒刺之感,刺,这正是朔风的味道。这次有幸住在一个很特殊的地方,府右街、太仆寺街里面,有一条很小的罗贤胡同,在这小胡同中,却有一所高墙西式大院,像城堡一样的大铁门,里面是一片桃林,环绕着一栋二层洋楼。据说这是约六十年前一个军阀盖的。盖了并未住,后来几易其主,于今则作了一所内部的招待所。四五十年前,故家卜居于西皇城根苏园,十二三年中,不知经过多少次罗贤胡同,看过这座冰冷的大铁门,想不到今天会住在这里,虽说只是几天的过客,却也感到十分有缘了。


我的房间在二层楼,朝北的窗户上,挂着厚厚的落地窗帘,白天也并不拉开,我也未注意,有一天中午,我随意拉开窗帘一看,忽然有了惊人的发现。原来咫尺之间,便是一个整齐的四合院。视线正对着北屋。三间没有廊子的大北屋,全部显现在我眼前。房子还相当老式,窗台上面的窗户,成“田”字形四大扇,上面并排两扇还是木格子和合窗,糊着雪白的东昌纸,下面是擦的雪亮的大玻璃,一截炉子铅皮烟囱从纸窗上面的一格中伸出,弯向檐上。偏东的一间,看的特别真切,望见明亮的玻璃里,临窗放着写字台,一盆水仙,叶子碧绿……我凝神地望着,一种暖意拍面而来,一种飘零的惆怅油然而起,我多么羡慕这个温暖的四合院、温暖的家呢!




四合院之冬,首先在于它充满了京华式的暖意。也许有人问,“暖意”还分“式”吗?的确如此,同样暖意,情调不同,生活趣味也不同。据说欧洲有不少人家,在有水汀、空调的房间里,还照样要保存壁炉,生起炉火,望着熊熊的火焰,来思考人生,谈笑家常……更有超越于水汀、空调之外的特殊的暖意。


古老的四合院,房后面老槐树的枝丫残叶狼藉之后,冬来临了。赶早把窗户重新糊严实,把炉子装起来,把棉门帘子挂上,准备过冬了……天再一冷,炉子生起来,大太阳照着窗户,坐在炉子上的水壶噗噗地冒着热气,望着玻璃窗舒敞的院子,那样明洁,檐前麻雀咋咋地叫着,听着胡同中远远传来的叫卖声……这一小幅北京四合院的冬景,它所给你的温馨,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代替的。




四合院之冬围炉夜话,那情调足以使游子凝神,离人梦远,思妇唏嘘,白头坠泪。在狂风怒吼之夜,户外滴水成冰,四合院的小屋中,炉火正红,家人好友,围炉而坐,这时最好关了灯,打开炉口,让炉口的红光照在顶棚上成一个晕,这时来上二斤半空儿,边吃边谈,高谈阔论也好;不吃东西,伸开两手,烤火闲坐,絮絮私语也好;甚至凝视炉火,默不作声,静听窗外呼呼风声,坐上两三个钟头也好;———四十多年前,我就曾经留下过一个这样的梦:和一位异性好友,对着炉子默默地坐到十一二点钟,直到她突然说道:“哎呀,该封火了!”这时我才如梦方醒,向她说了声“对不起”,告辞出来……如今这位好友,远在海峡那边,可能已有了白发了吧?


儿时扒在椅子上,一早看玻璃窗上的冰凌,是四合院之冬的另一种趣事。那一夜室中热气,凝聚在窗上的“图画”,每天一个样,是山,是树,是云,是人,是奔跑的马,是飞翔的鸽子……不知是什么,也不管它是什么,每天好奇地看它,用手指画它,用舌头舔它,凉凉的,都是那么好玩。现在还有谁留下这样的记忆呢?……


早上爬起,撩起窗帘一看:啊,下雪了!对面房的瓦垄上,突然一夜之间,一片晶莹的白色,厚厚的,似乎盖了几层最好的棉絮。满院也是厚敦敦的,白白的……在未踩第一个脚印之前,小小的院落是浑然一体,等到大人们起来,自然要扫雪了,先扫开一条路,或是扫在一起堆起来。如果有几个孩子,自然也要堆雪人了。


雪晨外眺,庭院银装,也许雪继续下着,也许雪霁天晴了。鹅毛大雪,继续纷纷扬扬地下着,四合院的天空,一片铅灰色的冻云压住四檐,闪耀着点点晶莹雪花,在暖暖和和的房中,听着雪花洒在纸窗上的声音,是特殊的乐章。如果晴了,红日照在窗上,照在雪上,闪得人睁不开眼,那四合院是另一风光———但不要以为晴天比雪天暖和,“风前暖,雪后寒”,这是北京老年人的口头语。那冷可真够呛,是干冷干冷的。白雪装点了北京四合院,那风光、那情趣、那梦境……年年元旦前,收到一些祝贺圣诞、祝贺新年的画片,常见到大雪覆盖的圣诞小木屋的图景,却没有见过一幅雪中四合院的图画,常常为此而引起乡愁,引起惆怅。



冬至过了是腊八,四合院春的消息已经开始萌动了。过了二十三,离年剩七天……在腊尽春回之际,四合院中自然是别有一番风光了,最先是围绕着年的点缀。以半世纪前的具体时代来说吧:老式人家还要贴春联,而新式人家,或客居的半新式人家春联一般都免了。但都要打扫房,重新糊窗户。打扫房屋如果说成雅言叫“掸尘”,北京人说话讲究忌讳,大年下的,什么“打”呀、“扫”呀,说着不雅训,因而也总叫“掸尘”了。四合院屋里屋外,打扫得干干净净,首先给人以“万象一新”之感。


春节也就是北京四合院中人们说的过年,按由冬至算起的九九计之,一般常六九前后,已过三九严寒的高峰,渐渐回暖,四合院墙阴的积雪渐渐化了,檐前挂着的晶莹的檐溜,一滴一滴的水滴下来……虽然忙年的人们,无暇顾及四合院中气候的变化,但春的脚步一天天地更近了。


春节到了,拜年的人一进垂花门,北屋的大奶奶隔着窗户早已望见了,连忙一掀帘子出来迎接。簇新蓝布大褂,绣花缎子骆驼鞍棉鞋,鬓上插一朵红绒喜字,那身影从帘子边上一闪,那光芒已照满整个四合院,融化在一片乐声笑语中了……不必多写,只这样一个特写镜头,就可以概括四合院新春之旎丽了。




北京春天多风,但上午的天气总是好的。暖日暄晴,春云浮荡,站在小小的四合院中,背抄着手,仰头眺望鸽子起盘,飞到东,看到东,飞到南,看到南……鸽群绕着四合院上空飞,一派葫芦声在晴空中响着,主人悠闲地四面看着,这是四合院春风中的一首散文诗。


丽日当窗,你在室中正埋头做着你的工作,听得窗根下面“嗡嗡……”地响着,是什么呢?谁家的孩子正在院子抖着从厂甸新买来的空竹。这又是四合院春风中的一首小诗。


可是就在这样明媚的春光中,中午前后,忽听的院子里“拍打”一声,什么东西一响,啊———起风了。这就是北京有名的大黄风,说刮就刮,忽然而起,四合院中的感觉也是最敏锐的。“不刮春风地不开,不刮秋风籽不来。”北京的大风常常由正月里刮起,直刮到杨柳树发了芽,桃李树开了花。四合院中是不会栽杨柳树的,但桃树、李树可能有。而最好的则是丁香树、海棠树。这些点缀四合院春光的使者,在四合院花木中已说了不

少,在此就不再赘述了。




(摘自聚珍出品邓云乡《北京四合院》,配图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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