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斯:有限与无限的游戏
喜马拉雅有声读物:《任正非找北》
在清华大学副校长杨斌的文章(杨斌|有限思维&无限思维)中,我们领略了詹姆斯·卡斯的风采。1986年,他从哲学上区分了世界上的两种游戏:有限游戏以取胜为目的,而无限游戏以传承延续为目的。
无限游戏在我们的生活中大量存在,没有终点,也没有赢家,期待着传奇,改写着规则和剧本,升华着人类的进程。但充斥在我们周围的,是以有限游戏的思维,在无限游戏中追求着“只不过是瞬间”的赢,却消耗着继续参与游戏所必需的意志与资源,带来信任、合作与创新的衰减。
由此出发,杨斌校长引发出一个颠覆现在思维模式的问题:有限思维与无限思维。我深深为之震撼。
美国政客被零和思维左右,试图在无限世界里打一场有限的战争。他们不停地甩锅、断供、脱钩甚至以战争威胁,把世界投入巨大不确定性之中。世界到底往哪里走?应该如何看待这个世界?我们应该在这个捉摸不定的世界如何活着?
人类的发展本来是一个可持续的无限游戏。这是个有巨大无穷性时代,充满了意想不到的惊奇,改写剧本,自性爆发无穷可能性之展现。认识无穷性的宇宙本体,“保持饥饿,保持愚蠢”,“保持空杯,保持开放”,或许我们可以点亮心灯,照亮黑暗,人类就会连接一个无穷性的未来。
这个事业需要一大批志士赞天地之化育,即弥补天天演化养育生命的缺憾,需要志士们向世间的苦出行、找到人类可持续发展遭遇的真正挑战,而又能够拿出大美绝活来解决问题迎接挑战。
这是一个“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的时代,需要我们跳出过去有限竞争封王封权而沿袭过去老路,任何用过去成功封权的方式框定未来,用既有的成功模式去框定人的巨大无穷性,都是极其邪恶的。
这是一个需要全新建树的时代,每个人把内在还没有存在的东西挖掘出来让它们存在,人人自性爆发拿出大美绝活弥补天地演化生命之缺憾的时代。需要我们深深进入天下苍生最深切苦难,并能有办法去解决。
这是一个需要至美、至善、至真、至诚的时代。于是我想邀请朋友们一起读詹姆斯·卡斯的书。看看我们究竟从中可以找到什么。
在《有限游戏与无限游戏——一个哲学家眼中的竞技世界》一书中,詹姆斯·卡斯向我们展示了世界上两种类型的“游戏”:“有限的游戏”和“无限的游戏”。有限的游戏,其目的在于赢得胜利;无限的游戏,却旨在让游戏永远进行下去。有限的游戏在边界内玩,无限的游戏玩的就是边界。有限的游戏具有一个确定的开始和结束,拥有特定的赢家,规则的存在就是为了保证游戏会结束。无限的游戏既没有确定的开始和结束,也没有赢家,它的目的在于将更多的人带入到游戏本身中来,从而延续游戏。
今天选择的是第一章:“有限游戏与无限游戏”。他提出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判断——那些试图用成功模式,试图用英雄人物的人性当作一把律尺,屏蔽掉人和万事万物巨大无穷性的东西的企图,都是最邪恶的!这个罪恶甚至超越了灭绝人性的希特勒。这个声音太大了,大音希声。无限游戏是大象无形,将弥补天地养育苍生的不足和缺憾。从中,我们既可以看到美国政客的短板,也可以看到我们向着巨大无穷性努力的方向。请看:
阅读精选:
作者詹姆斯·卡斯,纽约大学宗教历史系教授。卡斯本人是一个无神论者,他把自己的信仰描述为“着迷于不可知的作为人类的存在”。机器、战争、时间、性、宗教、文学,通过把这些概念化的术语扩展到人类事务的多个领域,作者跨越了主观和客观领域的界线,在不同学术传统之间建立起可沟通的桥梁。这本书以“玩家”的视角,展现了一个具有哲学意味的游戏世界。
《有限与无限的游戏》
詹姆斯·卡斯著
马小悟 、余倩译
选自《有限与无限的游戏:一个哲学家眼中的竞技世界》,电子工业出版社,2013年。
s 选自《有限与无限的游戏》
作者丨〔美〕詹姆斯 · 卡斯
1
世上至少有两种游戏。一种可称为有限游戏,另一种为无限游戏。
有限游戏以取胜为目的,而无限游戏以延续游戏为目的。
2
如果有限游戏有获胜者,那么这个游戏必须有一个明确的终结。有人获胜,有限游戏便终结了。
我们知道,如果所有参与者都认同其中某个人是赢家,那么这个人就赢得了游戏。确定谁赢得了游戏的绝对必要条件,只有参与者的认同。
观众或裁判的认可看似也是决定赢家的必要条件。但是,只有在参与者对于谁是赢家没有达成共识、游戏没有达成决定性的结果且参与者未履行参与的初衷时,这种情况才成立。否则,即使被逐出赛场并被强行禁止进一步参与,他们也不会认为游戏结束了。
假设参与者就谁是赢家达成了共识,但观众和裁判没有,那么除非参与者能够被说服他们的共识有误,否则他们不会继续将游戏进行下去,他们也不能继续下去。我们无法想象,如果参与者确信游戏已经结束,他们还会重回赛场并真正地参与游戏。
除非参与者自愿选择参与,否则不存在有限游戏。谁也无法同被迫参与的人进行游戏。这是所有游戏不变的原则,有限游戏和无限游戏均是如此,无论谁参与,都是自愿参与。被迫参与便失去了参与的意义。
3
正如有限游戏需要明确终结一样,它也必须有明确的开端。因此,我们可以说有限游戏存在时间界限,而这个时间界限当然是所有参与者必须认同的。不过参与者也必须就空间和数值界限达成一致。也就是说,游戏必须在一个确定的场地进行,并由规定的参与者参与。
空间界限在所有有限冲突中显而易见,从最简单的棋盘游戏和场地球类运动到世界大战,均是如此。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对立双方同意不轰炸海德堡和巴黎,并宣布将瑞士置于冲突之外。战争中一方造成不必要和过度的损害时,人们就会质疑其声称胜利的合法性,甚至会质疑这到底是一场战争还是只是无端暴力。当谢尔曼[1]一路烧杀从亚特兰大到大海,他忽略了空间界限,以至于对许多人来说,联邦军(北军)并没有合法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而这场战争事实上也一直没有结论。
数值界限有很多形式,但总是应用于有限游戏。有限游戏的参与者是被选中的。在有限游戏中,被迫参与的人失去了参与的意义,但我们也不能独自参与。因此,在任何有限游戏中,我们都必须找到一个对手;且在大多数情况下,我们需要队友,也就是愿意和我们一起参与的人。但并非所有想为纽约洋基队参赛或与之对抗的人都能如愿。如果没有潜在同事和竞争对手的认可,即便想做电工或农学家的人可能也无法成其为电工或农学家。
因为有限游戏的参与者不能自己选择自己参与游戏,因此绝不会出现他们无法被逐出游戏的情况,也不会出现其他参与者不能拒绝与他们游戏的时候。许可的权力从不属于被许可的人,委任的权力也不属于官员。
固定的数值边界当然是为了维护所有参与者可以认同一个最终胜利者的可能性。如果人们可以随意走上或离开游戏赛场,那就会引发参与者的混乱,以至于谁也无法成为明显的胜利者。举例来说,谁赢得了法国大革命呢?
4
这种界限意味着每个有限游戏的时间、地点以及成员都受到外部界定。当我们说起1939年9月1日的某个比赛时,我们是从世界时间的角度来说;也就是从这个冲突开始前发生了什么以及冲突结束后会发生什么的角度来说。地点和参加成员也是如此。一场游戏在这些人之间、在那个地方发生了。
世界由比赛的界限精细划分,而世界的人则以资格分类。
5
只有一个人或一支团队可以赢得有限游戏,但其他参赛者可能会在游戏结束获得排名。
并不是人人都能成为公司总裁,不过竞争过总裁职位的人可能成为副总裁或地区经理。
我们参加许多游戏并不是希望取胜,但仍然会去争夺可能的最高排名。
6
无限游戏与有限游戏在这一方面且仅此方面相同:我们可以说,无限游戏的参与者,如果他们参加就是自由参加;如果他们必须参加,就失去了参加的意义。
除此之外,无限游戏和有限游戏之间的对比鲜明无比。
无限游戏的参与者说不清游戏何时开始,他们也不在乎。他们之所以不在乎,是因为这个游戏没有时间界限。事实上,无限游戏的唯一目的就是阻止游戏结束,让每个参与者都一直进行下去。
无限游戏也没有空间和数值界限。没有哪个世界是以无限游戏的边界为标记,而且也没有资格的问题,因为只要愿意,谁都可能参加无限游戏。
有限游戏受外部界定,而无限游戏受内部设定。无限游戏的时间不是世界时间,而是游戏内部所创造的时间。由于每个无限游戏都消除了界限,因此它向参与者展开了一个新的时间视界。
因此,我们不可能说一场无限游戏持续了多久,也不能说它能持续多久,因为只有有持续间隔的事物,才能从外部衡量持续时间。我们也不能说无限游戏在哪个世界进行,尽管一场无限游戏里可以有任意数量的世界。
7
无限游戏的过程中可以出现有限游戏,但无限游戏无法在有限游戏中进行。
有限游戏无论输赢,在无限游戏参与者眼中都只是游戏过程中的瞬间。
8
如果有限游戏必须受到外部的时间、空间及数值限制,那么也必须有内部限制——参与者能对其他参与者以及能同其他参与者做什么。认同内部限制就是建立游戏规则。
每个有限游戏的规则都不同。事实上,我们只有通过规则才能知道这是什么游戏。
规则是对参与者的一个限制范围:例如,每名参与者必须在白线后开始比赛,或者在月底支付所有债务,对病人的收费不能高于他们所能负担的费用,或者在正确的车道行驶。
从最狭义的角度来说,规则不是法律,它们并不要求具体的行为,而只是限制参与者的自由,在这些约束范围内,参与者拥有很大的选择余地。
如果这些限制未被遵守,那么游戏的结果就会受到直接威胁。有限游戏的规则是一种合同条款,参与者凭此认同谁是赢家。
9
规则必须在游戏开始前就公布,参与者必须在开始游戏前认同规则。
所有有限游戏的关键在于,参与者对这些适用规则的认同使得这些规则的最终生效。
规则不会因参议员通过了它们,英雄曾遵守它们,抑或上帝通过摩西或穆罕默德宣布了它们而生效。只有在参与者自愿遵守它们时,规则才生效。
没有要求我们遵守规则的规则。如果有这种规则,那么就必须有对这些规则的规则,依此类推。
10
如果某一规则是某个有限游戏特有的,那么,在这个游戏进行期间,这些规则就不会改变,否则进行的就是另一个不同的游戏了。
正因如此,我们发现了有限游戏和无限游戏之间最关键的区别:无限游戏的规则必须在进行过程中改变。当无限游戏中的参与者共同认为,游戏受到有限结局的威胁——即某些参与者会赢,其他参与者会输,那么这时规则就会改变。
为了防止有人赢得比赛,以及为了让尽可能多的人参与游戏,无限游戏会改变规则。
如果有限游戏的规则是参与者认同谁能赢的合同条款,那么无限游戏的规则就是参与者认同继续进行游戏的合同条款。
因此,无限游戏的规则与有限游戏的规则情况不同。无限游戏的规则就像活语言的语法,有限游戏的规则就像辩论的规则。在前者中,规则是让对话继续下去的方式;而在后者,规则是让别人的讲话终结的方式。
语言的规则,或曰语法,总是不断发展,以确保话语有意义,而辩论的规则必须保持不变。
11
虽然在无限游戏的过程中,规则也许能在任何时候通过达成共识而改变,但并不是任何规则都行。无限游戏的无限并不是这个意义上的无限。
规则是为了应对延续游戏所受到的威胁,无限游戏的参与者利用规则,来把赛局的界限和限制纳入到游戏本身中。
无限游戏参与者的规则制定能力常常受到强大界限的冲击挑战,例如体力耗尽,物资损失,非参与者的敌意,抑或死亡。
无限游戏的规则需要将这些限制纳入考量,包括死亡之限,从而能让参与者继续进行游戏。在这个意义上,游戏是无限的。
也就是说,无限游戏可能不会受到任何限制。由于限制被纳入游戏之中,游戏本身就无法被限制。
有限游戏参与者在界限内游戏;无限游戏参与者与界限游戏。
12
虽然理论上可能很明显,有限游戏的参与者都是自愿参与。但通常,有限游戏参与者意识不到这种绝对自由,并且会认为无论自己做什么都是必须做的。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有几种:
——我们知道,有限参与者必须经受挑选。虽然在被选定成为律师、骑术表演者或昆达里尼[2]瑜伽修行者后,你不是必须继续承担这些角色,但每个角色都被规则限制和他人的期望所围绕。你之所以感到必须维持某种水平的表现,是因为你可能被取消游戏的资格。我们不可能在为所欲为的同时还能继续做律师或瑜伽修行者,但要成为这两种人,也必须是我们自愿的。
——由于有限游戏的参与者是以取胜为目标,因此参与者在游戏中的一举一动都是为了赢得游戏。不是为了取胜的举动,都不是游戏的一部分。有限游戏参与者对于竞争进展的不断关注,可能会让他们认为自己的每一个举动都是必须之举。
——获胜的奖励看似必不可少,如果没有它们,人生就没有意义,甚或不可能。可以肯定的是,有些游戏的赌注是生死。例如,奴役或严重的政治压迫,拒绝接受被要求的角色或许需要付出极度痛苦或死亡的代价。
即便是在最后这个极端的例子中,我们仍然必须承认,接受被指定的角色是自愿的选择。诚然,拒绝这个角色的代价很高,但是代价的存在表明,压迫者自己也承认,就连最羸弱的被压迫者也必须同意自己被压迫。如果被压迫者是不抵抗的木偶或机器人,那么就没必要威胁,也就无所谓代价,就像赫胥黎的伽玛[3]、奥威尔的无产阶级[4]以及罗素姆的万能机器人[5]一样,它们是对压迫者假定理想的讽刺。
与无限游戏不同,有限游戏受到无的限制;与无限游戏相似,这些限制必须由参与者选择,因为没有人是被迫参与有限游戏的。游戏的场域并没有将限制强加给我们。因此,有限游戏的所有限制都是自我限制。
13
有限游戏参与者拥有可随时离开赛场的自由,但实际上却必须留在斗争中。为了弥合这之间的鸿沟,我们可以说,有限游戏参与者在某种程度上自己遮蔽了自己的这种自由。
所有有限游戏中都或多或少存在自我遮蔽。参与者必须有意忘却自己参与游戏所固有的自愿性质,否则,所有竞争努力都将离他们而去。
从一开始,有限游戏的每一方或每一个角色都必须有一定的严肃性;参与者必须把自己视为老师、轻量级参与者和母亲。通过适当的练习,我们积极地相信自己就是这些角色所塑造的人。甚至,我们让这些角色成为对他人也可信的。萧伯纳说过,演戏的本质令我们不是把这个女人看作奥菲利娅[6],而是把奥菲利娅看作这个女人。
如果演员纯熟到令我们把奥菲利娅看作这个女人,那么接着,我们就看不到表演出来的情感,也听不到背诵出来的台词,而是看到和听到一个人真实的感受和言语。在某种程度上,演员不认为自己在表演,而是感觉到自己表演出来的表情,并真正地说出自己记住的台词——而他们在表演实际上指的是,言语和感情都属于这个角色,而不属于演员。事实上,演员技巧的要求之一就是她要将自己与奥菲利娅这个角色分离开。她这个人的感受与奥菲利娅无关,不能进入她所扮演的角色之中。
当然,在表演的过程中,这个女人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在演戏。她从未忘却自己遮蔽了自身来展现这个角色,她选择在这一刻遗忘自己是自己,而不是奥菲利娅。而观众也没有忘记自己是观众。虽然我们把这个女人看作是奥菲利娅,但我们从未怀疑她并非奥菲利娅。我们共同遮蔽她自身。我们允许她表演出来的感情影响自己,甚或强烈地影响到自己。但我们从未忘记是我们允许他们如此。
所有的角色都是如此。只有在自愿的情况下,一个人才能进入母亲的角色。但扮演这个角色的人,必须以适当的严肃性抽离自己的自由来按这个角色的要求行事。母亲的语言、动作和感情属于这个角色,而不是这个人。虽然有些人可能非常认真地遮蔽自己本身,以至于就连他自己也相信了自己的表演,忽略了母亲的感情和其自身感情之间的差别。
这里的问题并非是否能够避免自我遮蔽,也非是否应该避免。事实上,有限游戏离不开自我遮蔽。问题是就算只是对自己,我们是否愿意摘下面具,坦诚自己是自愿选择通过一副面具面对这个世界。一个演员能够让奥菲利娅这个角色以这个女人的形象出现,这就表明了她能够清晰地区分自己和角色。离开舞台后,她仍未放弃表演,放下一个角色,做起另一个角色,譬如“演员”这个角色——一种抽象人物,其公共行为受到精心的编写和制作,这种情况难道不可能吗?我们过着一种人生而表演着另一种或几种,并试图让自己一时的遗忘成真并一直遗忘下去,这个事实我们何时才会去面对呢?
这个问题并不在于掩饰自己的道德性。而是在于自我遮蔽是一种矛盾的行为,一种对自由的自愿抽离。我无法忘却自己已经忘记。我可能掩饰得非常成功,就连自己都相信了自己的表演。我可能说服自己我就是奥菲利娅。但这些确信永远不足以消除自我遮蔽的矛盾性。“相信是知道自己相信,而知道自己相信是不相信。”(萨特)
如果不论怎样的遮蔽都无法掩盖掩饰本身,那么问题就变成了,我们对于自我遮蔽能有多么严肃,以及为了让别人与自己共同表演,我们能做到何种程度。
14
由于无限游戏中可以存在有限游戏,因此无限游戏参与者并不避开有限游戏的表演。相反,他们进入有限游戏时也拥有所有适当的活力和自我遮蔽,但他们这样做的时候并没有有限游戏参与者那样的严肃性。他们把有限游戏的抽象性看做抽象性并接受,因此他们并不是那么严肃地对待有限游戏,而是游戏似的。(“抽象”在这里的意思源于黑格尔对抽象的经典定义,即从整体中抽取出来代替整体的概念,整体是“具体”。7 )他们在自己的社交活动中自愿使用面具,但会向自己和他人承认他们在掩饰自己。因此,他们将有限游戏中的每个参与者都视为参与的人,而不是某人扮演的角色。
严肃性往往与角色或抽象有关。身着制服并在扮演其指定角色的警察,与正在穿制服的警察相比,我们可能认为前者更严肃。严肃性常常与既定的剧本有关,这个剧本是对事务的安排,在我们的影响范围之外制定完成。当他人位于选择的地位,而我们无法事先知道我们同他们的关系会怎样时,我们就进行游戏。这种时候,其实谁也无法在这段关系上施加结果,除了继续关系的决定。
游戏并非微不足道或琐屑无聊,也不是好像什么后果都不会发生的行为。相反,在互相游戏时,我们都是自由人,我们之间的关系有发生意外的可能,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有后果。事实上,严肃性关闭了后果的可能性,因为严肃性是害怕开放可能性的不可预知的结果。严肃需要特定的结论,游戏则允许不惜一切代价的可能性。
然而,有一种常见的游戏形式常常发生在受到结果保护的情形下,在这种情形下,无论我们做什么(在一定限度内),都不会发生任何结果。与其说是在游戏,不如说是在玩闹,这是一种对社会约束的无害无视。虽然有限游戏绝无可能排除这种情形,但它与无限游戏并不相同。
无限游戏参与者通过摆脱自己的自由,进入某个角色的抽象要求,与他人产生关联,他们是与具体的人产生联系的具体人物。因此,无限游戏无法抽象化,因为它并不是从整体中抽取出的一部分来代替整体,而是知道这是整体的整体。我们无法说某个人参与了这个或那个无限游戏,就像游戏规则独立于游戏的具体情况而存在一样。我们只能说,这些人彼此游戏,并且他们开始的游戏无法结束。
15
由于有限游戏旨在达成一个结果,由于它的角色已经写好,并且是在为观众表演,因此我们应该把有限游戏看作演戏似的。虽然剧本和情节似乎并非事先写好,但我们总能回首成功路,发现胜利者显然知道如何行动以及说些什么。
无限游戏参与者会避开任何结果,对未来保持开放,令所有剧本作废,我们应该称无限游戏为传奇性的。
传奇化的情况下,一个人选择成为母亲;演戏的情况下,一个人扮演起母亲的角色。
16
有限游戏的参与者遵守规则以便继续进行游戏,但参加游戏并不仅仅只是遵守规则。有限游戏的规则并不构成剧本,剧本根据规则写就,但与规则不尽相同。剧本是参与者之间真实的你来我往——无论是行为还是语言——因此无法事先写好。所有真正的有限游戏的剧本都是在游戏进行过程中写就的。
这表示,在游戏进行期间,所有有限游戏都是传奇式的,因为结局未知。未知的结局成就了真正的游戏,而有限游戏的剧本本质与存在结局有关。
有限游戏是传奇式的,但只是暂时的传奇。一旦结束,我们就能回溯并了解行为的顺序如何只引发了这一个结果,尽管这些行为都是竞争者的自愿行为。
有限游戏只具有暂时的传奇性,因而每个参与者都想要令更好的结果成为不可避免的事实,从而消除传奇性。所有有限游戏参与者都想成为王牌参与者,技巧纯熟完美到没有什么可以令他们感到意外,训练完美到能在一开始便预见到游戏中的一举一动。真正的王牌参与者参赛时就好像游戏已经结束了一样,根据剧本行事,这个剧本的每一个细节都在游戏动作之前就被知晓。
17
在大多数有限游戏中,惊奇是一个关键元素。如果我们没有准备好迎接对手每一个可能的举动,那么失败的可能性就肯定会增加。
因此,通过使对手惊奇,我们就最有可能取胜。有限游戏中的惊奇是过去对未来的胜利。与不知道对手将做出什么举动的毫无准备的参与者相比,已经知道对手要做出什么举动的王牌参与者拥有决定性的优势。
有限游戏参与者经受过训练,知道不仅要预测每一个未来的可能性,而且要去控制未来,防止它改变过去。这就是处于严肃模式中的有限游戏参与者,他们对不可预知的结果心存恐惧。
另一方面,无限游戏参与者在期望惊奇的状态中继续赛局。如果不再可能有惊奇之举,那么赛局停止。
惊奇导致有限游戏终止;而它是无限游戏继续的原因。
无限游戏中的惊奇,是未来对过去的胜利。由于无限游戏参与者并不认为过去有结果,因此他们无从知道开始发生了什么。经过每一次惊奇,过去展现出全新的开端。由于未来总是令人惊讶,因此过去总是在变化。
由于有限游戏参与者受到的训练就是要防止未来改变过去,因此,他们必须隐瞒自己未来的举动,必须要让毫无准备的对手措手不及。有限游戏参与者必须表现成为其他人,而不是自己。他们的一切外在表现都必须具有掩饰性,他们的表现不是真的表现。有限游戏参与者的所有举动都必须有欺骗性:声东击西、分散注意力、弄虚作假、误导、令人困惑。
由于无限游戏参与者准备好接受未来的惊奇,因此他们以完全开放的心态进行游戏。这里的开放并非指坦率,而是开放自己的弱点。这并不是暴露自己不变的个性——一如既往的真实自我,而是暴露自己不断的成长——有待成为的动态自我。无限游戏参与者不仅仅期待惊奇所带来的乐趣,也期待被它改变,因为惊奇虽不能改变一些抽象的过去,但可以改变自己个人的过去。
要应对惊奇需要受到训练,而要为惊奇做好准备需要受到教育。
教育揭示出过去的越来越丰富的东西,因为它发现了过去未完成的事物,训练将过去视为已结束的时间,将未来视为将结束的时间;教育引导人走向不断的自我发现,训练引导人走向最终的自我定义。
训练在未来重复已完成的过去,教育将未完成的过去延续到未来。
18
人们在有限游戏中赢得的是头衔。
头衔是他人对某人成为某个比赛胜利者的认可。头衔是公开的,能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我希望别人根据我的头衔来称呼我,但我自己不用这些头衔来称呼自己——当然,除非我把自己当做他人来称呼。头衔的效用取决于它在其他人眼中的知名度和重要性。
19
任何有限游戏都能进行多次,尽管每次都是独一无二的。同样的参与者在这个时间进行的游戏无法再重演。
由于头衔是永恒的,但只有受到认可才存在,因此我们必须想方设法确保人们对它的记忆。已故红衣主教的四角帽被悬挂在教堂的天花板上,好像这就是永恒;伟大运动员的运动衣编号也随之“退休”,或者说,再也不会出现在今后的比赛之中;伟大的成就被镌刻在不朽的石块上,或受到永恒火焰的纪念。
在与原始获奖人存在血脉或其他一些有形的关联时,一些头衔具有继承性,继承性表明获胜者在他们的后代中继续存在。头衔的继承人因此必须展现出相应的标志:盾形纹章,或是言谈、衣着、行为的独特风格。
验证头衔并确保它们的永久识别,是社会的一项主要职能。
20
正是由于头衔的永恒性,我们可以先辨别死亡对于有限游戏和无限游戏的重要性,以及在有限游戏和无限游戏中对死亡理解方式的巨大差异。
有限游戏必须始终以终结性的举动取得胜利,在游戏界限内的终极举动让获胜者超越了任何可能的挑战。换言之,终极举动导致了对手作为参与者的死亡,获胜者杀死了对手。从继续比赛的能力来看,失败者已经死亡。
严格说来,生与死这类事物极少成为有限游戏的赌注。获胜者赢得的是头衔,而失败者被宣告在游戏中死亡无法继续比赛,就相当于宣告这个人完全没有头衔——无需给予他任何注意力。在有限游戏中,死亡是过去对于未来的胜利,任何惊奇都不可能存在于其中。
因此,有限游戏参与者的死亡无需与肉体的生理消亡有关,它并不是指一种肉体状态。死亡与肉体命运的关联方式有两种:一个人活着,但他已经死了,或者一个人死了,但他还活着。
活着但已死亡是一种存在形式,这个人已经停止了所有赛局,不能为头衔作进一步努力,所有与他人的竞争关系都已被遗弃。虽然并非所有人都这样认为,但在一些人看来,活着但已死亡是一种不幸,无奈接受失败者的身份,不会得到任何头衔。但对另一些人来说,活着但已死亡被视为一种成就,一种精神磨炼的结果,如旨在消灭与世界斗争的所有痕迹,从对各种头衔的需要中解放。苏菲派8 神秘主义者有这样一句话,“在死亡之前死亡。”
死了却仍然活着是指,由于获得了头衔并且由于头衔之永恒,头衔获得者及其头衔可能不会被死亡消灭。在这种情况中,死亡并非奖励,而是拥有奖励的必要条件。胜利者之永存并不是因为他们的灵魂不受死亡的影响,而是因为他们的头衔永远不会被忘却。
流传后世的并不仅仅只有埃及法老的灵魂,还有他们的全部职能和角色,以及尘世胜利的所有有形提示物——包括陪葬法老进入永恒的仆人。对基督教圣徒来说,“死亡已失去了它的刺”并不是因为人类灵魂中有某种天生不朽的东西,而是因为他们打了一场漂亮仗,并成功向着“神在基督耶稣里从上面召我来得的奖赏”奔跑。(使徒保罗)
士兵普遍都达到了死去仍然活着的状态。战士们打仗不是为了活下来,而是为了救国。事实上,那些只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战的战士,被认为是犯了最高的军事罪行,而为国捐躯的士兵能得到国家的最高奖励:他们被宣告为不可忘却的人物,即便是无名的战士也受到纪念——虽然他们的名字已无从追寻,但他们的头衔永在。
有限游戏的优胜者所实现的并不是来世,而是后世,不是继续存在,而是延续自己头衔的认可度。
21
有些游戏似乎确实是生死攸关。
极端形式的束缚有时让人以活着为代价换取进行比赛的机会——死亡就是拒绝比赛。但这种交换有些奇怪的地方。奴隶获得生的机会但并没有获得多少生活的可能,其人生的唯一功能就是反映主人的优越地位。奴隶的生命是主人的财产,奴隶的存在只是主人之前胜利的象征。
奴隶只有放弃自己的生命才能生活。“爱惜自己生命的,就丧失生命。在这世上恨恶自己生命的,就要保守生命到永生。”(耶稣)
这种生死形式的束缚还有一个常见例子,即那些诉诸昂贵医疗手段来治疗致命疾病的人,他们似乎也是通过放弃生活来争取活下来。那些遵循特殊饮食习惯或生活模式以延长青春并无限期延缓衰老和死亡的人,也是如此。他们痛恨自己此时在这个世界的人生,意欲在未来拥有人生。与奴隶一样,他们获得的生命是其他人给予的:医生、瑜伽士或匿名崇拜者。
如果有限游戏参与者将生存视为要赢得的奖励,那么死亡就是失败的象征。因此,死亡并不是参与者选择的,而是被强加的。若与死亡的抗争失败了,那么死亡便降临在这个人的身上。死亡是一种审判,是耻辱和弱点的象征。有限游戏参与者的死亡是应得的、自找的。“罪的工价乃是死。”(使徒保罗)
如果失败者死亡,那么死亡者也是失败者。
这里存在一个矛盾:如果赢得有限游戏的奖励是生命,那么参与者便没有好好地活着。他们在争夺生命,生命也就不是赛局,而是赛局的结果。有限游戏参与者参赛是为了活命,他们没有享受自己的参赛。因此,生命是应得的、赋予的、被占有的、赢得的,而不是生活的。“生活本身似乎只是生命的一种手段。”(马克思)
这是所有有限游戏所共有的矛盾。因为有限游戏旨在以一位参与者的胜利终结比赛,每个有限游戏都是为了结束自身。矛盾恰恰就在于,所有有限游戏都是在对抗自身。
22
对有限游戏参与者而言,死亡是抽象而非具体的。死亡的并不是整个人,而是整体中抽象的一部分,整体在生中死亡,或曰在死亡中活着。
生命对于有限游戏参与者而言也是抽象的,并非整个人在活着。如果生活是生命的手段,我们必须将自己加以抽象,但这只是为了赢得一个抽象的东西。
因此,永生就是这种抽象的胜利。永生是无法解脱的剧本性的状态,永生的灵魂只能继续存在于一个已经写就的角色中。永生的人无法选择死亡,也因为同样的原因无法选择生存。永生是严肃的,绝非玩笑。一个人的行为除却其本身,可以没有结果。来世并无惊奇。
当然,灵魂——赤裸裸的灵魂——的永生,消除了任何个性痕迹,很少有人渴望这样的永生。“我的灵魂将永存这个消息,比起我的阑尾将被永久地保存在一个瓶子中的消息,可能跟我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多。”(弗卢9 )人们往往想要保存的是公众形象,一种永远受到遮蔽的自我。永生是一种忘记了我们已经忘记了的状态,即忽略了我们自愿决定参加有限游戏的事实,这个决定本身是游戏性质的,而非严肃的。
因此,永生是有限游戏之矛盾的最高级例子,它是一种人们无法生存于其中的生活。
23
无限游戏参与者终有一死。由于死亡的界限总是游戏的一部分,无限游戏参与者并不是死于游戏结束时,而是在游戏进行的过程中死亡。
无限游戏参与者的死亡具有传奇性。它并不表示游戏随着参与者的死亡而告终,无限游戏参与者的死亡是继续赛局的一种方式。因此他们并不是为了自己的生命加入赛局,他们为自己的赛局而活。但由于赛局总是与人交互进行的,因此,无限游戏参与者的生和死都是为了延续他人的生命。
有限游戏参与者为永生而战,而无限游戏参与者以凡人之躯游戏。在无限游戏赛局中,参与者之所以选择终有一死,是因为他总是传奇式地进行游戏,即面向开放,面向地平线,面向惊奇,在这之中没有什么能够事先被写就。这种游戏需要完全的易受影响性,参与者创造了一个界限,不再与他人一起游戏,而是在游戏中与他人对抗。
在有限游戏中,死亡是一种失败。如果一位参与者的界限失守,那么他就败给了对手,死亡就降临了。有限游戏参与者在另一位参与者的终结举动下死亡。
尽管无限游戏参与者选择死亡之躯,但他们可能不知道死亡何时降临,但我们总能说“他们死在合适的时候”。(尼采)
有限游戏的生存之争是严肃的,无限游戏的生存之争是玩乐性的。无限游戏的过程中回荡着某种笑声,这并非对他人达到了某种出乎意料的终结的嘲笑,而是认为他们正走向别处。这是与他人一起发出的笑声,我们一起发现自以为即将到达的终点,其实是一条出人意料的开放的道路。我们欢笑,并非因为有什么出人意料的使人无法继续的东西,而是因为那些出人意料地令人可以继续的东西。
24
无限游戏本身就具有悖论性,正如有限游戏本身就是矛盾的。因为无限游戏参与者的目的是继续赛局,而不是为了自己游戏。有限游戏的矛盾在于,参与者渴望为了自己终结游戏。无限游戏的悖论则是,参与者渴望他人继续。矛盾正是只有他人继续游戏他们才能继续。
无限游戏参与者对游戏是否能继续的影响最小时,其表现就最好。正因此,他们以凡人之躯参加游戏。
无限游戏的乐趣,它的欢笑,来源于去尝试启动一件我们无法结束的事情。
25
如果有限游戏参与者因为赢得游戏而获得头衔,那么无限游戏参与者除了自己的名字一无所有。
名字与头衔一样,都是他人给予的。人无法为自己命名,就像无法给自己授予头衔一样。然而,头衔是因为一个人的成就而授予的,与此不同,名字是出生时获得的,刚出生的人还什么都不能做。头衔在游戏终结时授予,名字则在开始时获得。
当一个人被他人以头衔相称,人们的注意力便放在了已经结束的过去,关注的是一个已经终结的游戏,并且这个游戏不会再重演。头衔实际上将参与者带离了游戏。
如果一个人只因名字为人所知,他人的关注点则落在开放的未来。我们无法知道该期盼什么。我们以姓名称呼彼此时,忽略了所有的剧本,并开放了所有能让彼此的关系变得深深互惠的可能性。我现在无法预测你的未来,它令我的未来也变得不可预测。我们的未来交织在一起,你的未来和我的未来成为了我们的未来,我们让彼此为惊奇做好准备。
头衔是抽象的,名字总是具体的。
当人们被视为胜利者时,他们的名字便拥有了头衔的权力。我们有时“为了让自己的名字不受诋毁”,或是为了捍卫“家族的美名”,而采取行动。名字甚至可能成为正式的头衔,如“恺撒”、“拿破仑”或“耶稣超乎万名之上的名”。(使徒保罗)当耶稣成为了一种头衔而不再是名字时,他就成为了一个抽象的剧本化角色,一个我们无法与之共享未来的人,他是一个王牌参与者,我们以一个已经为我们写就或决定的剧本,度过他的未来。“还没有亚伯拉罕,就有了我”,耶稣在《约翰福音》中这样描述自己。
26
头衔指向的是过去,它们起源于不可重复的过去。
头衔是剧本性的,每个头衔都有其特定的言谈和行为的礼仪形式。船长、夫人、主人、绅士、教授、同志、父亲和副国务卿这些头衔,不仅代表其适当的尊重或尊敬的言谈模式,也标志着其说话的内容,同舰队司令、地方检察官或圣母只适于谈论某些特定话题。这些头衔也标志着说话的礼仪,握手、跪拜、叩首或用手在自己身上划十字、敬礼、鞠躬、转移目光或静默站立。
言谈内容和行为礼仪的模式是被其所在领域认可的,在这个领域里,有头衔的人不再竞争,因为很明显,没有人会再同达赖喇嘛或世界重量级冠军竞争。人们不可能在现在剥夺他们在过去获得的头衔。因此,只要我们认可他们的头衔,我们就退出了与他们在相关领域的任何竞争。
27
在获得头衔的领域,头衔是强大的,周围的人应该屈服,收回他们的反对,并遵循头衔的意愿。
预先假设权力的行使会受到阻碍,只有两种或多种因素处于对立时,权力才变得明显。
能撼动另一种因素的因素更强大。如果没有人努力成为菩萨或印第安纳州军乐队领队冠军,那么这些头衔就毫无权力,没有人会尊重它们。
我们也预先假设权力的行使是在一个封闭的领域和有限的时间单位内。我的权力由我在既定时间和空间限制内所能化解的阻力决定。问题不是我能否举起十磅的物体,而是我能否将十磅的物体在一秒钟内举离地面五英尺,或是遵循其他特定时间和空间的条件。限制的存在让我们得以知道自己与别人相比有多大权力。
权力总是通过比较来衡量。事实上,它是竞争的术语:与他人相比,我能克服多少阻碍?
权力这个概念只存在于有限游戏,但只有在游戏结束,即预定的时间结束后,才能正确衡量。在游戏进行的过程中,我们尚不能确定参与者的权力,因为只要是真正的在游戏,那么结果就是未知的。一个参与者在游戏中受到明显比自己更强的参与者穷追猛打,但他可能会在最后出人意料地爆发并取得胜利。1948年的美国总统选举中,直到选举的最后时刻,许多美国人还认为哈里·杜鲁门10 比托马斯·杜威11 差得远。
我们谈论一个人的权力,就是在谈论这个人在某个封闭领域所完成的事情。了解权力就是回溯过去。
权力由游戏的结果决定,一个人并非因为强大而获胜,而是通过获胜变得强大。如果在游戏开始之前,一个人就拥有足够的权力赢得游戏,那么接下来发生的就根本不是游戏。
一个人只有通过获得受到认可的头衔,即只有通过他人仪式性的尊重,才能拥有权力。权力从来不是一个人自己的,从这个角度来说,这表明了所有有限游戏固有的矛盾。我只有通过停止游戏,通过表明游戏已经结束,才能拥有权力。因此,我只能拥有别人给我的那种权力。权力是游戏结束后观众所赋予的。
权力是矛盾的和剧本性的。
28
权力是对头衔的敬重,这个说法似乎令人难以置信。如果说现实具有某种永久特征,那一定是权力——内部和外部优势力量的不断冲击。从天气变化和国家政府的行为,到无法抗拒的本能冲动和衰老的过程,一切事物都似乎在印证我们是环境中无助的生物——在这种程度上,我们是无力的。“权力是剧本性的”这种说法似乎很明显是错误的。
然而,权力的戏剧本质似乎符合之前提到的原则:必须参与游戏的人无法游戏。这一原则的直观思想是,除非我们充分配合,除非我们加入游戏并且为了胜利而参与,否则没有人能让我们参与竞争。由于权力只有在比较中,即在竞争条件下,才能衡量,所以它预设有某种形式的合作。我们敬重获得头衔的胜利者,只是因为我们认为自己是失败者。这样做就是自愿地进入权力的剧院。
当然存在超越我们自身反抗能力的政府行为、自然灾害或上帝的旨意,但我们不可能认为它们打败了自己,自己是失败者。我们不会被洪水、遗传性疾病或通胀率所打败。这些确实都是真实存在的,但我们不会与现实对抗,我们根据现实竞争。我们不会消除天气或遗传的影响,而是接受它们是现实,建立了游戏的环境,它们是我们进行游戏的限制。
如果我接受死亡是不可避免的,我就不会对抗死亡,我以必死之躯来抗争。
有限游戏的所有限制都是自我限制。
29
权力只是有限游戏的特征。它不是传奇性(dramatic)的,而是剧本性(theatrical)的。那么无限游戏参与者如何与权力抗衡?无限游戏总是具有传奇性,其结果无休止地开放。不可能回溯过去,对权力和以前游戏的缺陷进行明确的评估。无限游戏参与者放眼未来,并不着眼于胜利,而是着眼于继续比赛,过去将需要被不断地重新解读。无限游戏参与者并不对抗他人的行动,而是发起自己的行动,使得他人能够发起自己的行动进行回应。
在无限游戏中,我们需要一个与“权力”相对应的词。姑且说有限游戏参与者为了权力(power)而参赛,无限游戏参与者凭借力量(strength)参赛。
有权力的人会给过去一个结果,解决所有悬而未决的问题。有力量的人将过去承载到未来,表明过去的问题无法得到解决。权力关乎已经发生的事情,力量关乎还未发生的事情。权力的数量有限,力量无法被衡量,因为它是一种开放而非封闭的行为。权力是人们在限制中所具有的自由,力量则是伴随限制的自由。
权力总是被限制在相对较少的被选定的人中,而任何人都能有力量。
力量是矛盾的。我有力量并不是因为我能通过与他人竞争的结果去强迫他人做我想做的事,而是由于我能允许他们在我与他们竞争的过程中做他们想做的事。
30
虽然只要想做就能成为无限游戏参与者,尽管任何人都可以有力量,但并不是说权力不会给无限游戏造成不可弥补的损害。无限游戏无法阻止和消除邪恶。虽然无限游戏参与者有力量,但他们并没有权力,也不尝试变得强势。
邪恶是无限游戏的终结,它使无限游戏在听不见的静默中结束。
听不到的静默并不一定表示参与者的死亡,听不到的静默不是指参与者的失声,而是倾听参与者声音的人的失去。当生活的传奇由于他人的失聪或无知而无法继续,那就是不幸的。
也存在能被听到的静默,甚至是来自亡者和严重受压迫的人。有许多东西可以从明显被忘却的过去中恢复。敏感而认真的历史学家能够了解到很多已经失落的东西,因此很多东西得以被延续。
然而,有些静默永远不会也不能被听见。有很多不幸都不可挽回。欧洲人首次登上北美大陆时,当地土著拥有多达一万种不同的语言,每种语言都有自己的诗歌、历史与神话,拥有与自然环境自发性地和谐相处的独特方式。而现在,除了极少数的土著语言,其他的都已销声匿迹,他们的文化永远败给了无知地站在他们土地上的我们。
邪恶并非有限游戏的终结。有限游戏参与者,即使是为了活命而竞争的人,都知道自己自愿参与游戏的赌注。
邪恶不是尝试根据已设立和接受的规则来消除他人的竞争,而是不管规则只为消除他人的竞争。邪恶不是对权力的获取,而是权力的表达。它是头衔的被迫认可,这其中潜藏着邪恶的矛盾,因为认可不能被强迫。纳粹并不是为了头衔而与犹太人竞争,而是想不通过竞争就获得认可,然而,这只能通过让犹太人沉默,使他们不发出声音来实现。他们和自己的文化一同在沉默中死去,没有人注意,就连管理集中营和死亡器械的人也没留意。
31
邪恶从未想成为邪恶。事实上,
所有邪恶中所固有的矛盾是,它滋生于消除邪恶的欲望。“只有死的印第安人才是好人。”
邪恶萌芽于历史可以收拾整理得出一个合理的结论这一历史悠久的信念。好像过去正将我们带往一个可指明的结果,这便是邪恶的。认为只有把过去与我们已经有明确观点的问题结合在一起,过去才有意义,这是邪恶的。一个国家相信自己是“地球上最后也是最好的希望”,这是邪恶的。认为历史以重归锡安12 、无阶级的社会或所有在世异教徒的伊斯兰化为终结,这是邪恶的。
你的历史并不属于我,我们彼此生活在共同的历史中。
无限游戏参与者明白邪恶之不可避免,因此,他们并不试图消除他人的邪恶,因为这种做法正是邪恶本身的冲动。他们只是试图矛盾地认识到自己内心的邪恶,这种邪恶以试图消除别处邪恶的形式存在。
邪恶并非包含于无限游戏中的有限游戏,而是有限游戏所有赛局的限制。
注释
1 美国南北战争时期联邦军的少将威廉·特库姆塞·谢尔曼(Maj. Gen. William TecumsehSherman),以火烧亚特兰大和“向大海进军”战略获得“魔鬼将军”的绰号而闻名于世。
2 一种瑜伽学派。
3 出自阿道司·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书中的所有人在出生之前,就已被划分为“阿尔法(α)”、“贝塔(β)”、“伽玛(γ)”、“德尔塔(δ)”、“爱普西隆(ε)”五种社会阶层。阿尔法和贝塔最高级,被培育为领导和控制各个阶层的大人物;伽马是普通阶层,相当于平民;德尔塔和爱普西隆最低贱,只能做普通的体力劳动,而且智力低下。
4 出自乔治·奥威尔的《1984》,是受老大哥统治的平民阶层。
5 出自卡雷尔·恰佩克的《罗素姆的万能机器人》(Rossum's Universal Robots)。
6 《哈姆雷特》中的角色。
7 通常所说的抽象,指在认识上把事物的规定、属性、关系从原来有机联系的整体中孤立地抽取出来;具体是指尚未经过这种抽象的感性对象。黑格尔承认前面所说的抽象为抽象,但并不承认感性对象为具体。黑格尔认为具体是理性的具体,即具体概念,也就是以概念为本质的一切事物的多方面的规定、属性、关系的有机整体性,以及它们在认识中的反映。
8 苏菲派是伊斯兰教下一个神秘主义派系,是对伊斯兰教信仰赋予隐秘奥义、奉行苦行禁欲功修方式的诸多兄弟会组织的统称,他们信奉苏菲主义(Sufism)学说。这句话中后一个死亡(die)是指此生肉身的死亡,前一个死亡(die)是自我(ego)的死亡。
9 安东尼·弗卢,英国当代哲学家。
10 美国第33任总统。
11 美国政治家,1944年和1948年期间两度作为共和党候选人参选美国总统,但都败选。
12 天主教圣经称为熙雍,一般是指耶路撒冷,有时也用来泛指以色列地。
译者丨马小悟、余倩
谢体琴协奏曲:My Way 我的路
阅读精选:
大危机中活下去的能力
接近美 接近神 接近道
新冠肆虐,全球化分裂,供应链危机,
考验中国企业《活下去的能力》。
全球化撕裂,灾难迫近。华为开拓了绝地求生的路径。你灰度了吗?你反转了吗?你一定会在实践中去发现灰度和反转。
喜马拉雅有声读物:《任正非找北》
让我们跟着任正非一起走一个过程
打开思维,打开心灵,打开意志
王育琨频道 商务合作
微信 | gao940716
QQ:2116117593
投稿:2116117593@qq.com
---End---
2020全新奉献,线上线下全上市
潜能量表:自性爆发,拿出绝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