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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过那么多三岛由纪夫,你知道他是怎样一位父亲吗?

2016-05-01 新京报书评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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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昨天,4月30日,是一年一度的国际不打小孩日。书评君有朋友好奇,到底有多少小孩从没被体罚过,以及小时候被打一次之后,我们到底可以记多久。书评君更好奇的是,那些体恤人情、洞明世事的大作家们,他们是否曾被体罚又是否打小孩呢?


骆以军写《小儿子》,王朔有《致女儿书》,张大春写《送给孩子的字》,这些由父亲写下的与骨肉血亲息息相关的文字,絮絮叨叨,又温情脉脉。最近,书评君在三岛由纪夫《我青春漫游的时代》一书中发现了一篇他写给方才一岁的长子的絮语。



日本战后超现实摄影之父细江英公拍摄的三岛由纪夫


三岛由纪夫说自己作为小说家闭门不出,昼伏夜出,与小偷的作息相似,孩子或许不能理解;他担心如果儿子没出息,看父亲表面风光,便以为自己也有资格过实业家的孩子那样的奢华生活,苟且偷安;他盼望孩子无论如何别当小说家,因为这是一个危险的行业;他最担心儿子长成一个“有大脑瓜而脸色苍白”的人,而智力、意志力与体力均衡发展又着实不易;他不许记者拍孩子照片,担心激起他们的虚荣;他害怕虚无侵蚀儿子,使他变成精神上的浪荡子……在这篇致子之书中,我们印象中的三岛由纪夫“美与暴烈”的矛盾人格被隐藏起来,却又有着丝丝缕缕的泄露。作为父亲的三岛由纪夫想象着孩子生命中可能遇到的各种潜流暗涌,却也清楚“杞人忧天并没有什么帮助”。


然而他终是无法祝福与得知儿子的道路的——在1970年三岛由纪夫切腹自杀时,他的儿子只有8岁。



小说家的儿子


文   |   三岛由纪夫


去年长子诞生后,我不时想到他的未来,心里愈发忐忑不安。女儿还好,早晚要嫁人,只要她爱丈夫,就一定会接受丈夫和他的职业吧。换句话说,女儿的未来有一部分交托在未知的“他力”手中。


可是儿子的情形就不同了。他生为小说家之子,如何在这种特殊的家庭条件下学习何谓“社会”,就成了一个问题。不过,小说家在日本只是极少数人,这种特殊条件所产生的烦恼不具有普遍性,就算在这公开的园地发牢骚也无济于事,还望各位能站在天下父母心的角度予以谅察。


快满四岁的长女已经不解地问过我:“为什么父亲不必到公司上班呢?”父亲在家工作的家庭,在孩子的同龄人中已开始被视为特例。



1958年,三岛由纪夫婚礼


不仅如此,我习惯深夜工作,早晨才上床睡觉,过了中午以后起床吃早餐,这已是我多年来固定的作息方式。我选择在精神最能集中的时段工作,也就自然养成了这种习惯。我起床后要先接待访客和接听电话,等这些应酬告一段落后,便出门参加聚会、运动或参与戏剧工作等,直到孩子入睡之后,才又踏进家门。


在孩子看来,这种作息想必相当奇怪吧。在他还没长到能理解父亲工作的年纪之前,这种奇怪的印象就这么根深蒂固地印在他的脑海里。我想,小偷的家庭肯定也是这样的。


随着儿子的成长,理应让他将目光投向外界,投向宽广的社会。可是,家中有个整日埋首书斋的父亲,这种深烙其心中的负面形象反而不利于孩子的成长。做父亲的本该每天清早驾着船只出海捕鱼,航向孩子还未被允许涉足的那个广大而充满活力的成人社会之海,船影渐行渐远,到了傍晚时分,再载着鱼返航回家。但是,家里又不经营钓鱼池,父亲却光是待在家里就能钓到鱼,这教孩子想破头都想不通。


儿子再大一些,恐怕就会对父亲的生活方式,以及父亲在现实社会中不确定的定位,这二者间微妙的平衡感到困惑。


虽说小说家的社会地位已较从前高了一些,收入也日趋增多,但这份工作毕竟无法传给后代,只能在死后把作品留给社会。顺利的话,顶多留给子孙著作的副产品——金钱(从本质上来说,那与作品本身毫不相关),而绝不可能像实业家那样,让子孙继承事业;也无法像社会的多数人一样,留给儿子可以攀亲带故的“情面”或师徒情谊。“情面”在文坛完全派不上用场,小说家只能自力更生,凭作品一决胜负,因此其社会地位看似提高了,实际上仍空有虚名。况且,小说家为了补偿自己卖力的精神劳动,在世时生活豪奢,对于休闲娱乐的渴望异于常人,表面上净是游玩享乐,其实潜意识里这些全都成了作品的材料。如果生的儿子没出息,光看小说家父亲表面的行为,以为自己也和实业家的孩子一样有资格过豪华的生活,因而好整以暇,苟且偷安。事实上,论财产,论地位,实业家都比小说家来得稳定得多。问题是,小说家的儿子万万没想到自己搭的竟是一艘泥船,说不定明天就会沉没。



三岛由纪夫与妻子瑶子


若以父亲的身份思索儿子的未来,我只盼他无论如何千万别当小说家。哪怕小说家可以赢得世人的赞赏,我也不想让儿子选择这种像杂技团走钢索般的危险职业。小说家看似喜欢自己的工作,其实唯有小说家了解这一行真正的危险。看不出有什么危险的人,根本没资格当小说家。


另一方面,父亲亦有其偏见。艺术家通常容易对世间最平凡的幸福给予过高的颂扬。他们会梦想着即使日子贫穷、没能出人头地,只要能享受到平凡的家庭幸福,简简单单地度过一生,也就很完美了。他们可能把与艺术无缘的朴实平凡的幸福理想化。


尽管父亲对儿子寄予如此的厚望,但儿子有其独特的性格亦是不言自明的。父亲愈不希望儿子成为小说家,儿子或许更想唱反调,偏要立志当小说家(为了避免这种事态发生,我只想到积极建议儿子“成为小说家”这唯一的办法)。相对地,如果父亲期望儿子只要过得平凡幸福就好,儿子可能会嘲笑父亲这种梦想未免太平庸了。世上没有人是知足常乐的,这正是社会能够形成和发展的基础。



创作中的三岛由纪夫


实际上,这是个空虚的目标。倘若人类只在朝向目标努力的过程中才会得到幸福,那么除非是个懒惰的儿子,否则无疑会选择走上通过学校的学习和入学考试,在严苛的生存竞争中奋斗不懈的道路,其结果就是长成父亲最担心的样子——有个大脑瓜而脸色苍白的儿子。不过,生存于现代社会中,最有效的力量就是智力,这是理所当然的道理。若能具备智力、意志力,再加上体力,不论在哪个领域都能游刃有余。无奈的是,做父亲的早已深深体会到:想要这三者均衡发展,有多么的困难。


即便有个大头,只要能独当一面,父亲也就满足了。可是,小说家的儿子让人担心的是,他会不会在父亲的不良影响下,变成一个具有嘲讽、睥睨一切心态的年轻人?父亲是小说家,有那种心态也就罢了,换作社会上的一般人可就麻烦了。不论从何种层面来看,父亲都不是儿子的好榜样。不同于父亲在书斋里挥笔使人物跃然纸上的工作,必须在群体中生活的儿子若是受到父亲只言片语的影响,以至于想要逃避群体伴随而来的种种烦恼,那就糟糕了。做父亲的虽害怕儿子会变成浪荡子,但更害怕儿子会变成精神上的浪荡子。


虽说现代社会中最有效的力量是智力,毫无疑问,支撑智力的基石就是健康。即便多么优秀出众,假如是个病人,就根本派不上用场。而身为一个男子汉,单有健康也是不够的。体力固然需要,若要有身为男人的意识,更需要具备肉体上的勇气。这也是父亲思考多年之后得出的结论。男人不论从事哪一行业,拥有一双强劲的臂膀是最起码的条件。因为整个社会并不是只靠精英阶层在运作的,想要向无知者证明自身的优越性,唯有展示肉体的力量和勇气。我的父亲和祖父都不擅长运动,因而他们不曾亲自教导我从事任何体育活动,所以至少在这一方面上,我希望能给自己的儿子一点赠礼,也就是等儿子到了适当的年龄,我想教他学习剑道。


因为,艺术家的家庭里尽管充溢着知性、情感、时髦的东西,却不是个适合培养男子气概的地方。因此,为了儿子的未来,我必须设法弥补这个缺陷。



健身中的三岛由纪夫


不论记者怎样要求,我向来不让他们拍家人的相片。尤其不让他们拍我的孩子。一旦孩子看到杂志刊出了自己的相片,就会激发小孩的虚荣心,分明没有任何实力,他却以为自己是个特殊的人。这种影响多次累积之后将会后患无穷,尤其会严重误导儿子产生不正确的社会观念。我把孩子视为独立的人格个体,从尊重其人格的意义上来说,我不希望拿他们当新闻的卖点,或是别人家茶余饭后的消遣话题。


小说家的工作场所和家庭在同一处,由此衍生出来的另一个难题是,孩子经常被访客的吹捧给宠坏了,不仅被宠坏,而且孩子在这样的环境下娇生惯养,也会对那些各有家庭且社会地位高尚的访客产生错误的印象。这些访客为了工作上的需求,甘愿忍受小磨人精的恶作剧,可是孩子不晓得其背后的苦衷。如果没让儿子认清真相,他将在不知不觉中误以为冷酷的社会和冰棒一样甜,到头来吃亏的还是他自己。


左思右想,我为自己没能为他准备一个适合的教育环境深深感到歉疚。但杞人忧天也没什么帮助,终究得靠儿子本身的能力和意志去开拓未来。况且他既是我的儿子,我很有自信,他不至于为了一点小事就认输、闹别扭,或萎靡不振吧。



《我青春漫游的时代:三岛由纪夫的青春纪事》

[日] 三岛由纪夫 著  邱振瑞 译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16年3月


本文选摘自《我青春漫游的时代》(三岛由纪夫 著),经出版社授权发布,编辑:方格,图片来自网络,未经授权其它公号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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