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有文化、有趣味、有感情地吃？且把饭菜写成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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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

如果我们的心是一架相机，

眼睛是它的快门，

那么，当我们面对美食，

是不是，

就不会急忙举起手机拍照，

而是可以在心底里呀，

给食物们写一首首诗，

用这些带着香味的字句，

勾连起故人啊、乡愁啊，

以及所有的过往和记忆。

香港作家也斯就有这样一本咏物诗集，

咏菜干和酿田螺，

也咏汤豆腐和北京的豆汁儿，

从阿婆“打了褶的过去”尝出了“日子的金黄”，

也从不喜欢灌肠这事里发现身份认同的顽固。

他的咏物诗区别于中国传统的咏物诗，

他不是拿食物来做比，而是做兴——

他尝试挖掘关于某种食物的某种联想，

确认某种食物与所处社会的某种关系，

他把有形有色有味的食物与文化和悟性相接连，

连出了一种充满趣味的自由与诗意。

也斯

（1949年3月12日 - 2013年1月5日）

也斯，斯人已逝。

他就好像一架

能把味道拍下来的相机。

他所拍下来的平凡万物，

白粥青菜，汤汤水水，

仿佛就是你我的小生活。

人间能有几多美，

且把饭菜写成诗。

瞧，一不小心，

书评君好像也写了首诗呢。

来看也斯的饭菜，

来读他的诗。

菜干

要隔了一个年头才好味道？

日子久了才会变得金黄？

过去我一直不知道

阿婆收藏起的是什么东西

那些窸窸窣窣的层层多叶的秘密

总喜欢青翠的年华

喜欢吹弹得破的肌肤

一个潮湿的生命一个绷紧的生命

来到一个不知怎么样的生命

从前不喜欢阿婆的满脸皱纹

不喜欢阿婆的黑色衣衫

老是从里面摸出一些什么来

那是我们打了褶的过去吗？

你说瘀青的身体里

真的曾有矫健的身体？

阿婆让我再喝你煮的汤

试尝里面可有日子的金黄

（2004年5月）

白粥

谁人在微明中举火

最能温暖你的肠胃

混合了不同长短和新旧

在汤汤的热气中轮回

尘世的煎熬从无间断

笑脸令你阴沟里翻舟

苦海的旋涡驱使不幸者兜转

翻上来的刹那间又再消沉

有谁端来一碗热暖

熨帖你宵来酸苦的胸膛

一旦心里打满了纵横的细结

有那双灵巧的手可以舒解

若是无聊举杯积聚无数腻意

那堪再搬醋盐的酸咸

不如面对空茫的回转

端看你投入的是什么东西

皮蛋瘦肉舒缓你上升的虚火

柴鱼花生总结稻米浪荡的良宵

小艇摇橹的声音或是塘畔风月

只剩下黎明的鱼眼呼唤你的灵魂

腐竹皮蛋猪骨鲮鱼肉

突出了自己也逐步溶化了自己

你我在热汤中浮沉

有人炫耀鲍鱼瑶柱的极品

且细尝一碗平淡白粥里的众生

（2004年5月）

豆汁儿

你问我能喝豆汁儿吗

成！尤其能趁热喝

我也能喝疙瘩汤

吃爆肚，喝棒子粥

甚至挺喜欢麻豆腐

觉得像乳酪一样

但我也知道麻豆腐

不是乳酪

我不是炫夸的游客

也不想猎奇

但我也知道

你到头来总会找到破绽

你发觉我不喜欢灌肠，你

发觉我与你口味不一样

（2002–06–05）

石锅拌饭

许许多多的蔬菜

各有各的美丽和骄横

什么样的一双手摇响风铃草

把它挂成一串颈上炫耀的小调

把青瓜切成半个月亮

把月亮蘸点麻油

温柔地给生菜按摩

让它发出胡弓的旋律

把冬菇变成十只长鼓

敲出秋天芦苇间的萧杀

芽菜姊妹排好又在动乱中拆散

长竹笛合奏黎明的爽凉

让红菜头翻出弦间的秘密

把大家的脸庞染红

美丽底下有隐藏的悲凉

这么多的蔬菜交缠的歌舞

在炙热的石盆上错折成形

把白饭搅拌成斑驳的七彩

酿田螺

把我从水田捡起

把我拿出来

切碎了

加上冬菇、瘦肉和洋葱

加上盐

鱼露和胡椒

加上一片奇怪的姜叶

为了再放回去

我原来的壳中

令我更加美味

把我拿出来

使我远离了

我的地理和历史

加上异乡的颜色

加上外来的滋味

给我增值

付出了昂贵的代价

为了把我放到

我不知道的

将来

也斯，本名梁秉钧，广东新会人，香港作家，香港岭南大学中文系比较文学讲座教授，从20几岁开始发表作品，在诗歌、散文、小说、文学评论等方面均有造诣，曾获香港文学双年奖。2013年1月5日因肺癌离世。“也斯”为两个无意义字的组合。他说，过往人们使用的笔名本身，常带有一定意思，令人未看作品时就已对作者有一种感觉，也斯希望自己能突破这一点，于是选了文言句中常见的两个虚词作笔名。也斯被称作“半部香港文学史”，作品风格低调，用字浅白，对香港社会体察深切，道出了七十年代香港人对于中西文化复杂的心路历程及文化特色。也斯病逝后，香港诗人廖伟棠曾作诗纪念：“在雪人依然无家可归的时候/在圣诞礼盒打开里面仅余黑色的时候/在年之兽因为疼痛而低嗥的时候/人们走过他曾书写的每一条街道/记得他写下的路牌和店铺。”

《蔬菜的政治》

梁秉钧（也斯） 著

浙江大学出版社  2016年4月

本文书摘及插画来自于《蔬菜的政治》一书，经出版社授权发布，整合与编辑：方格，未经授权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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