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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谈论乡村、社区与认同时,我们在谈什么?

景观设计学 景观设计学前沿 2022-12-08

导读

人类学与社会学是以“人”为研究对象的学科,从这些人文学科的视角出发,设计师能够自然而然地把对“人”的考量贯穿于景观设计的始终。对于乡村,人们迫不及待地想要忘记在那里发生的一切,在新的语境下重整自己错乱的生活。在城市化话语和制度强势的霸凌中,今天的乡村已经成为一种半解体的社会形态。没有了来自乡村中对传统的延续,人们对城市的认同感微弱,个人的归属感早已经超越了居住空间,更多地取决于个人的社会联系和喜好。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中,只要社区中的人生活得更安全、舒适,至于认同不认同,则关乎个人偏好,不必刻意“营造”。


人类学与社会学视角下的

城市设计与乡村建设

Urban Design and Rural Construc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Anthropology and Sociology


 

于长江丨Changjiang YU

北京大学深圳研究生院人文学院副院长,北京大学中国社会与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

LAF

注:原文中英文全文刊发于《景观设计学》2017年第2期“文化人类学与景观设计”专刊。获取全文下载链接请点击“阅读原文”;参考引用格式见文末。


人类学、社会学与景观设计


人类学与社会学学科的研究对象是“人”,学科基础就是对现实中“人”的深度观察、交流和体验,其宗旨是努力实现人与人之间的“共感”和“共识”。这些学科为其他围绕“人”的应用实践提供了实地调研的必要态度和基础方法。


人类学语义分析 © www.uib.no


实地调研(或称田野工作)强调把研究者与被研究者放在一种平等的、同理的、设身处地的、互为主体的关系中,感知自己之外的另一个主体的视角和态度。其重点在于交流、互动和理解,在于培养学生对于现实中“人”的熟识和感知,从而深切理解我们的工作是会影响和改变多少活生生的人的命运,也可能为其带来多大的痛苦和灾难。“参与观察”即是其中一种重要的调研方法,它要求研究者深度参与到当地人的工作和生活中,成为当地人一份子,通过观察和体验,能够以“主位”的角度理解和领悟“当地”社会的人和事,将他们非专业的表达用专业的方式体现出来。


关于湘西传统文化特色小镇建设的田野调研,与当地少数民族居民讨论艺术家如何参与乡镇建设


景观设计虽然一直被归入工科,但它实质上也是一门“人学”,其目的是为“人”而设计。而长期以来“重工轻文”的教育背景导致了设计人员在实际工作中常常存在“见物不见人”的倾向,亟需在思想意识、认知方法和具体调研技能方面进行拓展。


比如景观设计和规划一旦进入实施阶段,“社会治理”因素造成的难题往往远超专业技术问题。由于社会阻力,很多与社会现状相矛盾的意见并不能得到有效处理,“征求市民意见”、“公众咨询”或“公众参与”变得形同虚设。虽然作为设计人员,可能无法彻底扭转这种现状,但至少可以在具体操作中做出“将枪口抬高一寸”的努力,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避免负面效果。而当涉及古村落、城中村、老城区保护等问题时,人类学与社会学则提醒我们思考这些区域的文化意义——其生存方式和社会形态是“人性”赖以存在的重要基础,是人们统合自身生活、经历、祖先和情感的纽带。维持传统,并不是面向过去,而是关乎当下,更是决定未来。


墨西哥城差异显著的社区景观 © www.unequalscenes.com


我认为未来的设计者应具有深厚的人文关怀和社科素质,自然而然地把对“人”的考量贯穿于景观设计的始终,依靠设计者个人的内在素养,来保证景观设计真正蕴含人文精神的营养。


关于“乡村”的思考


乡村是人类在曾经的几千年间最主流的生存状态,由此发展出了丰富深厚的文化和文明。乡村汇集了人类在各个时代解决生存困境的各种措施,也积累了人类向往美好生活的梦想。当下社会的很多文化要素直接来自于乡村传统,比如人们最基本的亲情联络、家族关系、社区认同、共同体意识等,都是在乡村时代形成的。


而如今,伴随着“现代化”、“发展”这些全民梦想被“城镇化”偷换,“乡村”实际上沦落了为“发展”的对立面——不仅彻底丧失了其独立价值,甚至逐渐丧失了存在的正当性。如果“现代化”意味着“城镇化”,那么乡村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甚至很多人的头脑中都隐含着这样一个假设:现代化就意味着消灭乡村!


变化着的中国乡村 © 阎雷(Yann Layma)


在各种强力而有组织的连续冲击之下,乡村只剩下两种状态:一种是所谓的偏远地区,那里的青壮年都被吸引到大城市中,留下老弱人口留守,导致社会空心化,村落衰败凋敝;而临近“发达”的地带早已被资本和权力强行纳入至高无上的“城镇化”浪潮,没有自主选择的可能性,唯一可做的就是在这种重大变故到来之时,用对抗、拖延、私人关系、投机钻营等方式为自己多捞一点补偿,而乡村生活原有的人文社会元素,只能弃之如敝履。毕竟在这种“被城镇化”过程中,所有人必须使出浑身解数投身于权利较量和利益博弈中,谁还顾得上那些情怀、情感、习惯?原有乡村生活被视作一次次折腾和变故的祸源,人们迫不及待地想要忘记那一切,在新的语境下重整自己错乱的生活。在城市化话语和制度强势的霸凌中,今天的乡村已经成为一种半解体的社会形态。


生长着的中国城市 © 阎雷(Yann Layma)


所以我认为,当下的乡村,根本就没有力量“保持”什么,因为“乡村”已不再是自主的主体。当我们谈及“乡村”的时候,我们究竟是在指什么?指那块地方?还是那里的人?那里是否还有具有主体意义的“人”?农民,或者农村人,是否还能作为一个主体与他人对话或互动?今天的“乡村建设”已不是一些有志者到乡村去“建设乡村”,而是城市的各种力量把自己的活动范围扩展到了那个曾经被称为“乡村”的地理和人口中去。


人类学通常认为,人类的各种生存状态——包括以农业为主的乡村、以牧业为主的游牧群落和以工业为主的城市生活——都是人类文明在不同维度上的演进,其文化价值并无高低之分。在现代化意义上,也没有明显的优劣之分。事实上,欧美等发达国家的历史表明,农业、牧业也可以采用最新技术实现现代化,并不一定要通过城镇化手段。在日本等人多地少的国家,也发展出了高人口密度的农牧业生产方式,打破了农牧业如传统上一般“地广人稀”的印象。这些都是乡村转型的良好参照。


世界文化遗产——日本白川乡合掌村被称为“一辈子要去一次”的童话小村庄,村里有113栋合掌造建筑,每年接待游客超过600万。


我反对在现代化、城镇化等问题上采取一刀切的二元立场—包括把城市和乡村对立起来,把市区与城中村对立起来,把现代文化与乡土文化对立起来,把工业与农牧业对立起来,把都市生活与乡土习俗对立起来等等。


 “传统”与“现代”是人们为了理清思维而建构的抽象的属性概念,并不是具象实在的存在物,二者涉及到的具体形态在现实中是相辅相成而非对立零和的。“现代化”不必以消灭“传统”为前提,而可以从传统中汲取某些要素,用于支持现代化发展或缓解现代化的冲击。


我们要确立兼容并蓄的发展观,不要以单一的“进步”、“先进”、“美化”标准去衡量丰富多样的城乡生活,不要以“单线进化论”的观念去指导社会发展,不要以特定群体、特定阶层的偏好去强行改造城市和乡村的面貌。我们没有资格和权利去强行改变别人的生活,也无法证明自己绝对正确——“正确”只存在于“共识”中,假如一时没有共识,那就要保留多样性。


不同民族对于自身的认识千差万别


中国城市社区需要认同感吗?


 “社区”的英文“community”是形容词“common”这种属性的名词化表达,其本意不是对一种具体事物的称呼,而是对一种状态的描述。“社区”这一概念的建构,源自于对传统社会村落和小镇生活的分析,其中包含的“归属感”和“依恋感”,是在当时通讯和交通不发达、社会分工不明确、工作生活不分离的情况下,人们与比邻而居的人朝夕相处而自然形成的潜在心理,当遇到社区之外的人,人们会形成“自我”与“他者”的对比时,这种潜在心理会被激发出来,表现为对本社区的“认同感”。


问题是这种“认同”能不能、有没有必要移植到现代城市生活中来?现代都市人实则是以“个体”为基本单位,且现代社会的组织方式和个人归属早已经超越了居住空间,而更多地取决于个人的社会联系和喜好。现在的城市社区以功能性为主,而非以情感和心理为基础。在城市社区中,“认同”不是一种目标,而应是一种客观结果,或者说副产品。社区营建的目的就是使社区中的人生活得更安全、舒适,至于认同不认同,则关乎个人偏好,不必刻意去“营造”一个“认同”。


在城市社区中,“认同”不是一种目标,而应是一种客观结果,或者说副产品。


“认同感”本身是个中性词,并不必然地包含“好”或“坏”之意,但它可能衍生出多种可能性。比如群体或地域的认同感很可能导致某种“排他性”。中国长期以来的社区建设一直在推动打造小区内人口“共同体”意识和“认同感”,事实上就是在不断强化小区居民自认为与“外人”不同的特殊化心理,公开确认实行“内外有别”的原则,城市空间也因此被分割成一个个私人的或本单位的领地,“封闭式管理”社区可谓随处可见。


所以当我们谈到“认同感”的时候,需要保持一种敏感和反思,为何要营造这种“认同”?有何益处?对谁有意义?能解决什么问题?最后我们发现,“认同感”更多是组织化和管理的需要,而非个体层面的需要。但组织化其实也完全可以基于理性化、功利化合作来实现。从长远持久和稳定有序的角度来看,或许功利化、契约化合作的组织更能稳定地自动运行,同时节约维系情感的精力成本。


参考引用 / Source:

[1] Yu, C. (2017). Urban Design and Rural Construc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Anthropology and Sociology. Landscape Architecture Frontiers, 5(2), 62-71.


原文整理 | 汪默英      制作 | 佘依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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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观设计学》(Landscape Architecture Frontiers,简称LAF)由北京大学建筑与景观设计学院、高等教育出版社联合主办,中国城市科学研究会景观学与美丽中国建设专业委员会支持,俞孔坚教授担任主编。LAF为双月刊,刊号为CN10-1467/TU,ISSN号2096-336X,邮发代号80-985。全彩页印刷,每期主题集中阐述,中英双语呈现。


2014年,LAF成为中国国家广电总局首批认定学术期刊;2015年,成为CSCD核心库期刊来源刊;同年,荣获美国景观设计师协会年度交流类荣誉奖。2016年,入选中国(武汉)期刊交易博览会中国“最美期刊”;2016年和2018年,连续两届荣获中国高校优秀科技期刊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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