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旸：莫斯科绅士和纪念抗美援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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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斯科绅士》这本小说在西方很走红。据中译本封面介绍，这本书在西方的销量已突破100万册，是英美大中学文学课的推荐书，被《泰晤士报》等九家媒体评选为年度图书。
确实，这本小说符合流行文学的多种特质，很有走红的理由。其中最重要的理由是，小说完全迎合了西方读者的“制度优越感”。作者用高明的手段，把十月革命及革命后的苏联社会描写得丑陋不堪、粗鄙不堪，这自然就反衬出西方文明的优雅和高尚。对此，西方读者当然会欣然笑纳。
小说的主人公罗斯托夫伯爵是一位旧俄贵族，身份还很高，和沙皇走得很近，常年租住在莫斯科最大最豪华的大都市酒店套房里。革命爆发后，罗斯托夫被宣布为“前人民”，但不知为何，既没有被消灭，也没有被驱逐，而是被怪异地软禁在那个顶级豪华的大都会酒店里。当然，豪华套房是住不成了，改为一个小得多的房间。
随后的岁月里，这位伯爵就一直住在大都会酒店里，虽然不能离开，但在酒店中倒也逍遥自在，被称为是“全俄国最幸运的人”。十月革命后一波一波的运动、战争、政治风云，都没把这位伯爵从酒店中赶出去。这位“前敌人”居然在酒店里住了好几十年，一直到1950年代，他终于找机会逃了出去。小说也就此结束。
看完小说，我翻了翻前言后记，没有进一步说明，到网上找了找，也没看到更多的资料，但这个人物应该在现实中有原型。没有原型，完全靠想象，很难编出这么个人物及其经历，因为很难设想十月革命居然会有这么一个Bug，让这个“前人民”逍遥自在地在莫斯科生活了那么多年。
作者特意在书名中点出“莫斯科绅士”（A Gentleman in Moscow），用意很明显，在旧贵族“绅士风度”的反衬下，才能表现出革命的粗鄙和野蛮。作者用了很多细节描写来表现贵族的风雅和高级,比如兴致勃勃地讲述关于酒的知识。
鹅肝应该和索特恩葡萄酒搭配。而吃俄式蔬菜汤就应该喝波德莱尔酒庄的葡萄酒。伯爵的箱子里有二十六对玻璃杯，每一对都有专门用途，从喝勃艮第红酒用的大肚球形杯到专为喝色彩鲜艳的南欧利口酒设计的细脚杯……
所以，毫不意外的是，作者是个美国人。在这些描写中，美国人对“老欧洲”的羡慕嫉妒向往，简直溢于言表，或者说，让人哑然失笑。
和伯爵对欧洲各种酒如数家珍相反，粗暴的布尔什维克居然下令，把大都会酒店酒窖中储存的酒的酒标一律撕去。所有的酒只分为“红葡萄酒”“白葡萄酒”两种。对这种“野蛮人”的暴殄天物，伯爵当然是痛心不已。
很多“小资”读者应该会对伯爵的生活啧啧称奇心向往之。这正是作者想要达到的效果。这么一个神仙般的人物，却因为革命而不得不蒙受种种“委屈”。这不就是革命最大的罪恶和邪恶吗？我们今后难道不应该永远把革命扼杀在摇篮中么？
当然，公平地说，对革命，作者也有深入的思考，并借助某些人物——比如某个官员——之口有所表达。但这些内容只是偶一为之，在绝大部分篇幅中，作者只是用戏谑和嘲讽来形容那个时代。
苏俄的十月革命，就像所有伟大的历史进程一样，当然是泥沙俱下良莠不齐的，但无可质疑的核心点是，这是一场在解放人类的方向上做出艰苦卓绝探索的大革命。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包括俄国人自己的缺陷，在历经了七十多年以后，十月革命最终归于失败。现在的俄国，在很大程度上退回到了旧俄国的状态。
这是一幕悲剧，但绝不是一场闹剧或者滑稽剧。可是，由于俄国现实政治的失败和倒退，他们现在不得不面对的，就是别人把他们的伟大历史当成滑稽剧。俄国人甚至连严肃的和抨击和讽刺都得不到。在《莫斯科绅士》这样的小说中，西方人给俄国人的，只有漫不经心的嘲笑和不以为然的唾弃，或许还有一点怜悯。
我都替俄国人感到憋屈。
好在我不是俄国人。我是中国人。
就在我读这本小说的同时，中国正在轰轰烈烈、大张旗鼓地纪念70年前的抗美援朝。国家召开隆重的纪念大会。健在的参加老兵被授予光荣的勋章。当年的英雄事迹在媒体上被一遍遍追忆。可以说，抗美援朝这场战争正在被神圣化。
目睹这一切，我的感受其实很复杂。和小年轻儿们不同，我知道，抗美援朝在中国曾经几乎被污名化。当时，和今天的俄国人相比，我们中国人的处境固然要好一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些攻击、贬低抗美援朝的言论，我就不重复了，免得传播谬误。这里的关键在于，如果中国的现实政治像俄国那样失败，如果中国也被人忽悠上了歪路，百业萧条民不聊生，想要攻击贬低包括抗美援朝在内的新中国的各项伟大事业，是一定会找到“充分理由”的。那句话说得非常对：所有的历史都是当代史。
先辈们或正确，或错误，或牺牲，或苟且，他们毕竟都已经永远离去了。而先辈们到底做了什么，他们生命的意义和价值是什么，其实不是由他们自己的所作所为决定的。要牢记在心的一点是：后辈人的所作所为及其成就，决定了先辈人生的意义和价值。
俄国的后辈人不争气，断送了自己伟大的国家。于是，他们先辈的所有牺牲、奉献、壮烈、勇敢、血和泪都被虚掷，都变得毫无意义，成了别人眼中的滑稽剧。十月革命，只有少数老共产党人还在默默纪念。就连已成为俄语中固定组合的“伟大卫国战争”，现在也已经被“苏德战争”所取代。
那些已经脱离了俄国的白俄罗斯、乌克兰等国，他们还会纪念“伟大卫国战争”吗？1943年惨烈的基辅战役中，几十万红军将士血洒疆场，但现在基辅是独立国家乌克兰的首都，而且，乌克兰和俄罗斯的关系……以后，俄国人还有机会讲述一个完整的“伟大卫国战争”吗？要知道，那个“国”已经不复存在了。
十月革命和伟大卫国战争尚且如此，其他诸如红军白军之间内战的死难者、政治运动中的牺牲者、阿富汗战争的战死者等等，就更是轻如鸿毛地白死了。早就有词语形容这种不争气的后辈，那就是，辱没先人。
当年国家勇于抗美援朝保家卫国，很不容易。而我们今天能够大张旗鼓地纪念抗美援朝，同样也不容易。这是好几代人传递接力棒一样持续努力的结果。中国国家实现了伟大复兴，我们先辈的所有牺牲和奉献，都因此有了伟大的价值。他们的人生，也因此有了伟大的意义。他们的血和泪，没有白流。
先辈的牺牲，意义在后世显现。我们的努力，凸显出先辈的意义。这就是我们中国人信仰历史的原因。历史，把我们所有人联结为一个整体。我们有限的人生，因此才有了永恒之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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