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鞋，我小时候的噩梦丨短故事

文 | 邓大雁子

编辑 | 万千

前段时间和一个朋友聊天，她说，自己一见到数字，就想起小学的数学老师，每次做错了题目，就会拿直尺打他们的手板心。以至于在填高考志愿的时候，她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不再需要和数学打交道的语言专业。

她的诉说让我回忆起关于舞蹈鞋的经历。

我发育得很早，小学三年级就比同龄的女孩子高出了一个头，于是我总是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男生堆里。也正因为如此，那些适合女孩子的舞蹈课，从来都没有我的机会，因为那里都是一群个子娇小、长相甜美的女孩子，我最多只能站在合唱队的角落里，才没有显得格外突兀。

记得有一次，舞蹈队临时缺人，指导老师无奈之下只能让我充数。我第一次从音乐教室角落的位置走到舞台上，我已记不清那几米远的距离我走了多长时间，但却清楚地记得经过钢琴时听到琴键滴答发出悦耳的声音，音符好像踮着脚尖在琴键上起舞，头顶经过了两排白炽灯，它们明亮胜过正午的阳光，却又那么柔和地洒在我身上，不像阳光那样刺眼，只有柔软的温度环抱着我，缓缓地将我引向舞蹈队的位置。

我终于可以成为舞蹈队的一员了，我心里想着，我可以像别的女孩子一样穿着舞蹈裙在学校走廊里骄傲地走过，我再也不用和那群男孩子一起在操场上打闹得一身泥巴灰了。

可是，钢琴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而缓慢，教室的灯光就像被乌云挡住的太阳只有若隐若现的影子。在跳舞的队伍里，其他女孩子经过长期练习后都能轻车熟路地变换队形、交替舞姿，我一个人在最边上吃力地试图控制难以协调的身体，却总是比整体的节奏慢了好几拍。

大家跪立着围成一个圆圈，头颈后仰，小腿翘起，腰腹向后折叠，头轻松地靠在脚尖上，像一群优雅的天鹅。我却无论怎么尝试都挺直着腰板，僵硬地呆跪着，努力地尝试用脚尖寻找头顶，却只是无力地扑腾着双腿，像一只落水的丑小鸭。

好不容易到了课间休息，其他女孩子围坐在排练场的中心，我一个人缩在角落，恨不得钻进地里，让大家不要注意到我的存在，不要记得我丢人的动作。我低着头，眼睛的余光看见她们热闹地聊天，一边畏惧着一边幻想自己什么时候能成为她们的一员。

突然，她们好像看向了我这边，但一接触到我的眼神，又立马闪躲了回去。她们轻掩着嘴角，像是在传递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她们分享秘密时窃喜的神态，加上时不时望向我却又闪躲的眼神，让我有了不好的预感。我努力地回忆着自己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一定是刚才排练时的动作，一定是我僵硬又笨拙的身体让她们觉得可笑。我一边责怪着自己一边把头埋得更深了，好像看不见她们嘲讽的眼神，我自己便能心安一些。

“喂——”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我抬起了头，面前是舞蹈队最受欢迎的姑娘。

我的目光首先接触的是她漂亮的舞蹈鞋，白色的绸布托着脚尖的位置，两条绸带交叉着绕过脚踝绑在小腿上，系成了蝴蝶结。洁白的纱裙在跳舞时会随着身体的转动上下摆动，就连现在静静地站在我面前，裙摆也柔软地贴在她的腿上，像白天鹅的羽毛。

我正看着她的裙子出神，“喂，你怎么穿着运动鞋呢。”我下意识地收回自己的脚，似乎这样就不会被别人发现我穿着脏兮兮的运动鞋。“你鞋子上的泥巴会把舞蹈室都弄脏的。”她一边说着，我的头越来越低，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脚尖，运动鞋上还有操场上的泥巴，还有回家路上踩的水渍。

我眼睛里只有自己的鞋子，耳朵里能听见对面的女孩子们咯咯咯地笑声。我知道，她们那是嘲笑我的声音，因为我是一个穿脏兮兮的运动鞋的女生。

现在我已经记不清那节课后来发生什么了，但是从此之后，我再也没有去过舞蹈课，连合唱队也退出了。再后来加入了田径队，一直想让妈妈给我买一双黑皮鞋，可是那时候一双大脚实在没法在童鞋店找到合适的尺码，而且田径队也不再需要皮鞋了。

再后来一些的时候，身边的女孩也渐渐发育起来，我也算不上高个子了，但我再也没有接触过跳舞、合唱这类需要面对观众的活动了。

高中时加入了广播站，老师推荐我主持迎新晚会，热情地带我去看主持的晚礼服，陪我准备主持稿。本以为自己再也没有理由畏惧任何面对观众的场合，临到晚会的时候，我却毫无来由地生了一个星期的病没有去学校。

舞蹈鞋本应是每个女孩童年时期梦寐以求的礼物，但却成为了一个女孩难以忘怀的噩梦。我的舞蹈鞋，也可能是她的数学题，可能是任何一个事物，任何一段记忆。

■ 插图选自绘本《大脚丫跳芭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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