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县最新调查的价值：揭穿了“捡女人”的千古谎言

| 第一次以官方的强大资源和力量溯源了一起“捡女人”的流言，证明它从来就是骗人的鬼话。

首先要表扬一下江苏省联合调查组，没有把发通报的时间放在半夜，方便了群众第一时间讨论。

就我个人来说，我是相信目前联合调查组的对主要事实的认定的。在此前的文章让“小花梅”说话，是解开迷团的最后希望，我就表达过“相信八孩妈就是小花梅”，理由不重复说。当然，你若不信是你的自由。

我认为此次通报最有价值的是揭穿了“小花梅是捡来”的谎言，这也是丰县第一、第二份通报中的说法。小花梅确定是被拐卖的，是董某民父亲买来的。

这可能是有史以来，第一次以官方的强大资源和力量溯源了一起“捡女人”的案子——长期以来，民间传说里、网络上都有大量的“捡到一个流浪女”的说法，言之凿凿，跟真的一样，但很少有人去较真，去查证它。

这一次，搞清楚了：关于一个精神病女人的姓名、家庭和来历。它证明了“捡女人”是彻头彻尾的骗人鬼话。

“捡女人”——不是“带女人”，也不是“押来一个女人”，更不是“骗来一个女人”，它在保留确定性的同时，恰如其分地剔除了一切道德痕迹，就像我们只需谈论一个人的运气一样轻松。

“捡”女人掩盖的丑陋现实

它是传统艺能，历史悠久，数不胜数。

当然，我们还是先看一个在丰县捡女人的新闻（这样比较提神）：

2013年，媒体报道，徐州丰县一名不足1周岁的男婴，被亲生母亲戳伤90多处，身上缝了一百多针。为什么会这样？原来他的母亲是精神病患者，是七八年前被孩子爸爸捡来的，他爸是捡废品的。生了3个孩子，后来男主患癌去世，就给两个叔叔照顾，叔叔也是捡废品的。

事发后引起媒体关注，后来这3个孩子都送到南京的儿童公益服务中心收养。2015情况稳定后，又将孩子送回当地敬老院了。他们的叔叔也安排进了敬老院。后来当地政府还帮助男孩叔叔家里修缮了房屋，改善了居住条件。

说到这里，大家会不会觉得有点奇怪：孩子妈妈去哪了？官方报道只说去了精神病院治疗，但我后来才从当地的自媒体上看到，孩子妈妈在一年之后也就是2014年就去世了，原因未知。

至于更多的信息，比如这个精神病母亲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怎么来到这里的，压根没人关心。

这是山东省聊城市的一则新闻，一个精神病女子被八旬老汉“捡”来，被赤裸拘禁了2年，有了孩子，还要做亲子鉴定…… 

这是网友在快手上看到的：73岁大爷捡了精神病女人生了5个宝宝（原贴已被删）。

这是安徽亳州市的一个案子，一名男子十多年前从上海“捡回”了一位患精神病的女子，13年里生了5个孩子（一个胎死腹中），女人也是长期被锁在家中。最后一审这个男子被以“强奸罪”判了3年。

无需举更多的例子，这些“捡”来的女人，基本上都要被长期拘禁，生存环境极端恶劣。他们没死，但可能生不如死。当然，死了的已经不能说话。

“精神病女人只能嫁老光棍”，是对精神病的污名化

无论当事人怎么辩称，这类“捡女人”说辞在法律上都存在必然的问题：如果被“捡”的女子是严重到无民事行为能力的精神病，那么就涉嫌强奸罪，如果被“捡”的女子是间歇发作的精神病（即有部分民事行为能力），这些女子没能继续出走或者和家人取得联系，则涉嫌非法拘禁和暴力伤害犯罪。

从事实层面来说，“捡女人”则在很多时候成为掩盖拐卖行为的托辞——就如同董某民一样，“捡到精神病女人”的说法，还有可能被用来掩盖拐卖过程中将被拐女人强暴、迫害致精神病的罪恶行为。

当然，在二三十年前，不排除确有走失的精神病女子，被一些老光棍“收留”然后同居了，但是这种“同居”极少是自愿的，因为想不通这些女人为什么愿意为老光棍生四五、七八个孩子。

这一个月来，也有一些人发表如“得精神病的流浪女被老光棍收留就是最好的归宿”的奇谈怪论，他们说这些流浪女子如果不被老光棍收留，他们就会饿死冻死街头。

毫无疑问这是错误的观点，因为这不是必然的结果。第一选项一定是将向民政部、警方报告，因为这些精神病患者如果不是严重到完全没有意识，在警方的帮助下，仍然是可以让她们指认回家的。家人完全把他们放弃的是极少数。

他们又说，这些流浪女即使回家了，等他们家人老了，也无力养活她们，能“嫁”个老光棍就算好了，有了孩子就老有所依了。

当然，精神病人如果不是严重到无民事行为能力，也有婚嫁的权利。但是，这些被“捡”的病人不是“嫁”，而是被人“捡”了后，从此和家人失去联系，他们家人日思夜想痛苦终生。

而这些“捡”他们的老光棍，本身也处于社会最底层，大部分生活极其艰难，如果生了孩子也要依靠社会保障，否则难以接受基本的教育（同时不能忽视这些孩子遗传了母亲疾病的概率比一般孩子更大）。

那么，反正要靠社会保障，为何不能是直接保障她、保障她本来的家庭？

更不用说，更多像八孩母亲这样的精神分裂症患者，她们很可能错过接受治疗的机会——如果更早接受治疗，预后会越好。在原家庭里，早些年也可能没有太多钱去治疗，但一旦经济条件改善她们就更有可能接受治疗，而被拐卖后，由于买家的目的只是榨取生育资源，他们被接受治疗的概率大大降低。更不用说，恶劣的生存环境还可能让他们的病情进一步恶化。

精神分裂症并非不能治疗，有相当多的人接受治疗后预后极好，有超过半数的人经治疗后在社区支持下能独立生活，即使是重度的精神分裂症在治疗后也会有缓解或病症得到控制的。

那些认为“八孩母亲”去精神病医院接受治疗会更惨，要么是无知要么就是坏。

“捡女人”从来就不是一个事实描述，它只是掩饰把女人物化、只把女人当作生育资源的真相；而认为“精神病女人被老光棍‘收留’是好的归宿”则是对精神病人的污名化、妖魔化，以为精神病人无法挽救。

“捡”女人是系统性的自欺欺人

它不是真的，但“捡女人”的叙述像“神话”一样被建构起来，作为民间故事，被流传，被默认，甚至登堂入室。直到今天，它仍然是很多网络文学的灵感来源。

这是我们文化中难以启齿的部分——如果无法正视、解决罪恶，那么就从修辞上将它合理化，然后获得心安。这种建构，有时是通过一个村，或者一个县，或者更广泛的范围。大家心照不宣，然后麻木。

丰县最初那两份轻描淡写的通报，有力地证明了这种“神话”从观念上对人的戕害：女人“捡”来了，她就是本地人了，就属于这个“家庭”了，接下来的努力就是让这个家庭“过一个温暖的春节”，而不是认真查清她的来历。这个女人已经发挥了生孩子的作用，所以现在是孩子为重。

随着社会和科技进步，拐卖妇女儿童的案件已经大大减少，但是，拐卖妇女儿童的文化土壤并不是那么容易肃清的，而只要这种环境还在，就可能持续地以其它方式伤害女性。

在过去，我们默许了“捡女人”神话的流传，无法追查每个拐卖案，可以说是受物质条件、科技条件的限制。但这不是全部理由，也不能认为它们就是合理的，不能不正视这个历史欠账。

希望从丰县八孩妈事件起，不要再有“捡女人“的叙事流传。如果有，出现一起查清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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