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马金萍：回忆张德兴

Original 2018-04-20 马金萍 文学沙龙

《落花惊梦录》（怀人集）之九

回忆张德兴

张德兴过世了。这个在病榻上硬是躺了几乎十年的老剧作家，终于油尽灯灭，骨瘦如柴地死去了。

这些日子，也不知为什么，总有一张胖胖的、泛着满面红光的大圆脸在我的眼前转悠。我知道我该写写他了。假如我不写，这世界恐怕不会有第二个人再去写他了。因为无论从哪方面来讲，只有我写他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十来岁时就认识张德兴了，那时他在剧团当团长。先是在评剧团，后来又是在新城戏剧团，他都当团长。每天我上学的时候，都能在我们家通往剧团的那条胡同里碰见他。胖胖的脸，圆圆的眼睛，一脸和善的微笑，挺着微凸的肚子，走道一跩一跩的，就觉得他相当的了不起，尽管我们是邻居，但从不敢跟他说话。

后来剧团排演《箭杆河边》（也可能是《夺印》，我记不清了），戏里边有个叫大肉头的角色没有合适的演员，导演就相中他了。于是，他以“大肉头”的角色登上了舞台。后来在我们这条胡同里他就留下了一个“大肉头”的绰号。胡同里的许多人都这么叫他，连他的老伴儿也这么叫。但无论谁叫，他从没恼过，在我的记忆里，他永远是乐呵呵的，从没有见过苦恼或痛苦在他的脸上流露过。

再后来，“文化大革命”就开始了，他被造反派给专了政，关进牛棚里，不许任何人与他见面，每天只允许他的小女儿给他送两次饭。那时我还在中学念书，也是一个小“红卫兵”。就向别人打听他为什么被专政，这时才知道，原来他不仅当团长，还是一个剧作家，他写的很多东西都是“毒草”。其中有一句唱词是“日落西山黑了天”，是很恶毒的攻击毛主席的。因为毛主席就是红日，说红日落了天黑了，这不是反动是什么？别人批判，我稀里糊涂的也就信了。那时毕竟还小还太单纯。

以后我就当了兵，在部队宣传队学习搞创作。几年后复员到地方，还想干本行，就通过他的介绍，进了扶余县创作组。从此我和他朝夕相处，在一起工作了六七年。其中有那么一两年，我们俩都在《战风沙》剧组，经常一起下乡体验生活，吃在一起，住在一起，这样我才渐渐了解了张德兴。

张德兴老家在扶余县四马架乡。幼时家贫，曾念过几年私塾，后辍学，十三岁便被家里送到长春岭镇的一家买卖家去做学徒。转年光复，长春岭的一些地方豪绅和商界老板要联合欢迎国民党的到来，张德兴那时岁数小，也不知是咋回事儿，稀里糊涂的就被老板给派去欢迎国民党去了。而且，还给他填了一张加入三青团的申请表儿，从此，他的历史便有了“污点”，他为此几乎付出了一生的代价。

1946年，共产党的土改工作队进入扶余，张德兴放弃学徒生涯，跟工作队走乡串屯的搞土改。据他说，他给一个叫李小山（土改工作队政委，此人后来官至中央某部办公厅主任）的人当通信员。一直到1948年，整个土改基本进入尾声的时候，党内搞了一个“交枪审干”的活动，可能有人揭发他参加过三青团的事，于是他便被工作队给“缴了枪”，被打发回老家去了。

回老家后，他在村子里当教员，办宣传队，配合党的中心工作，编演了许多让农民喜闻乐见的小节目。1952年他被评为优秀宣传员，并参加了省里召开的优秀宣传员的表彰大会。从省里回来不久，他就被调到县里，在县剧团当秘书，后来又提升为团长。

他当上团长后，主要工作是抓创作抓演出。那时的创作，大都配合中心工作，上边号召养猪就写养猪，上边号召抗旱就写抗旱。58年大跃进，他配合中心写了一个大戏叫《大地银花》。据说曾参加过白城地区的会演。后来，他又被抽出来去创建新城戏，并与人合作写了新城戏的第一个代表剧目《战风沙》。

张德兴是有才华的，可惜，他的才华在那个狂涛四起的年代，被那些没完没了的政治运动给淹没、给扼杀了。因此，现在我们几乎找不出他到底有什么作品可以传留后世。现在我知道的，除了一些记不住名字的小节目，只有《战风沙》和那个配合中心工作的《大地银花》。据说，他与别人曾在春风文艺出版社出版过一本曲艺小册子，但这小册子叫什么名字印了多少册早已无从查考了。

现在的年轻作者，对于张德兴这个名字，一定是挺生疏的。但吉林省的老作者们都知道，张德兴当年曾是我省相当活跃的一个作者，是有名的“故事篓子”。八十年代中期，他刚有病那咱，我每次上省里开会，都有人跟我打听他的情况。后来，他病得愈加久了，渐渐地就没人打听了。或许人们把他忘了吧？

但我觉得，像张德兴这样的作家是不该被人忘记的。他在那个动荡的年代，毕竟还写出了《战风沙》这样留着时代印痕的作品。在人世上，他的一生可以说是一个悲剧。但这悲剧不但是他个人的，也是那个时代的。现在我们回忆张德兴，实际上是在回忆着一段悲哀的历史。

张德兴生前，总好跟我闹着玩。我们是忘年交，无数次的对酒当歌，无数次的豪醉当醒，今天想来，真的恍如梦幻一样啊！记得有一次酒后他对我说，等我死后，你用张报纸给我画个花圈，烧了就行啦。可惜，他死时我正在北京，没法在他灵前践约，现在就以这篇短文替代那报纸上的花圈，以了却多年前他托付给我的一场夙愿罢。

1996年2月5日写于扶余

最初发表在《吉林戏剧动态》1996年2期

1996年5月25日《松原日报》以《我与张德兴》为题转载

作者简介：马金萍男。民族，汉。本名马金平，笔名有马金萍、司马荒原等。吉林扶余人。文革后期毕业于吉林省扶余县第一中学。后因前途渺茫，遂入伍戍边，曾先后在在陆军40军120师360团一连当兵，后被选入360团文艺宣传队，因创作上取得的骄人成绩，两年之后又被调至120师文化工作队，先后任创作员、创作组长。转业后，被分配到吉林省扶余县戏剧创作室，任创作室主任。1991年进入中央戏剧学院高级进修班代职进修，主修戏剧文学、影视文学编剧，同年结业。1992年调到吉林省民间艺术团任编剧、艺术室主任、艺委会主任。系国家一级编剧。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中国戏剧文学学会会员、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吉林省曲艺家协会会员、吉林省二人转艺术家协会理事、二人转艺术研究会秘书长等闲职。马金萍创作的歌词《大姑娘美，大姑娘浪》（孙连梦演唱）、《咱们屯里人》（赵本山、刘德华等演唱）、《老家大东北》（火风演唱）、《东北二人转》（小沈阳、沈春阳演唱）《永远伴随你一生》（阎学晶演唱）《情满西厢》（阎学晶演唱）《蓝河遗恨》（阎学晶演唱）《回杯记》（阎学晶演唱）；（《东北人的歌》（王小利演唱）《高粱叶子窄、苞米叶子宽》（衡越演唱）《弹起吉他唱起歌》《努尔哈赤的故乡》《黑土地——生死之吻》《东北大粮仓》（日本、韩国等电视台多次播出）等，在国内外流行歌坛影响巨大。除歌词创作外，他的主要影视作品有：20集电视连续剧《海风吹过的乡村》、三集贺岁片《讨个老婆过大年》之《四喜临门》；10集电视系列剧《缴枪不杀》、电影剧本《镜泊湖的枪声》（长春电影制片厂出品）；电影剧本《代乡长主政》（广西电影制片厂出品）；48集东北风情电视系列剧《拉拉屯风情》；30集电视系列剧《恭喜发财》（与人合作）等；参与策划、创作的影视作品有百集系列剧《北方故事》（吉林电视台）；千集网络微喜剧《关东微喜剧》、《荒唐县令》；网络电影《东北赌途》《东北山炮》；东北风情纪录片《关东大喇叭》《龙腾黑土地》等；其中20集电视连续剧《海风吹过的乡村》获1999年度全国电视剧评奖“飞天奖”，并同时获吉林省文艺最高奖“长白山文艺奖”；创作出版的文学作品主要有长篇小说《白色的太阳梦》《中国文联出版公司》、《人在江湖》（电影出版社）、《黑道生涯》（电影出版社）、《线人》（新文化报连载，电影出版社）、《尘世浮情》（城市晚报连载）、《腐•败》（电影出版社）、《反贪局长自述》（中国电影出版社）、《黑色娱乐圈》（中国电影出版社）、《谁玩谁》（群众出版社）、《逃亡日记》（群众出版社）、《月光花园》《新文化报连载》、《谜底》（时代文艺出版社）、《交易》（新文化报连载）；长篇报告文学《与死神搏斗的人们》、《光明行》；中篇小说有《原罪》、《宿罪》、《人欲》、《女犯》、《在掌声中死去的女演员》、《同时出现的三个妻子》、《爱到伤心才是情》、《爆炸》、《横祸》、《伪都》、《八卦》、《断落》、《在极乐园疯人院里》、《狼谷》等六十余篇。其中中篇小说《佛眼》获“关东三宝”奖。《同时出现的三个妻子》获“东北文学”奖。小小说《聋爷》获吉林省建国五十周年征文一等奖。在进行影视及文学创作的同时，主要从事戏剧、二人转、以及歌词和其他艺术样式的创作，出版有《马金萍剧作选》（上下卷）；其主要代表作品有大型戏曲《皇帝出家》、《盘丝洞》、小剧场话剧《瀛台落日》、《鸳鸯扣》、《绝响》、《人欲》等。其中《鸳鸯扣》获戏剧文学奖；《人欲》获第四届全国戏剧文学奖优秀剧本奖。二人转、拉场戏作品有《矬乡长》、《挂风铃》、《盘丝洞》、《幸福鸟》、《生财有道》、《二姑爷拜寿》、《孙成打酒》、《济公新传》、《猪八戒照镜子》、《县长赶集》、《徐九经赶店》、《焦大骂园》、《大劈棺》、《劈关西》、《听声》、《招聘记》、《二大妈打庙》、《大炼活人（演出时易名为《顺水推舟》）》《黑吃黑》等150多部，二人转《矬乡长》获中国曲艺最高奖“牡丹奖”文学奖；拉场戏《生财有道》获吉林省政府最高奖“长白山文艺奖”。二人转《挂风铃》、《盘丝洞》、《矬乡长》、拉场戏《二姑爷拜寿》、《济公新传》、《上班》、《珍珠翡翠白玉汤》、小品《杠杆》、《谁帮谁》等分别获国家和省级会演一、二等奖。另外除此之外，还在各种期刊上发表戏剧论文、散文等各种文字数百篇，共发表各类作品1000多万字。《中国文化报》、《中国青年报》、《吉林日报》、《新文化报》、《城市晚报》、《戏剧文学》等多家媒体曾多次撰文刊载介绍、评论他的创作成就。国内50多家出版社编撰的各类人物辞典登载过他的词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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