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逝丨肖玉环：长歌当哭 送君远行
肖玉环，1959年底生于北京，1978年考入中国人民大学工经系建经专业，毕业后在轻工业部工作。1990年5月赴美，现居德克萨斯州休斯敦市。
昨天北京下雨了。下午的时候走在街上，我突然一阵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去往何方。自从你到休斯顿来治病，随着你病情的变化，特别是病情恶化后匆忙回国，我的心里仿佛堵了块东西，沉重不安。每一次探望，我都小心翼翼地观察你；每天打开手机，唯恐听到什么意外的消息。我仿佛成了一只惊弓之鸟，束手无策地等待命运的判决，同时也暗暗祈盼奇迹的发生。我打着雨伞站在长安街上，越过熙熙攘攘的人流和车流西眺。你就在那里啊，仅仅一个星期之前我们还去看望过你。
5月13日晚上接到秀丽的电话，说我们可以在第二天去探视。我赶紧联系孟玫和晓军，14号下午赶去301医院看望你。一个月未见,你消瘦得厉害，手心微微发烫。你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啥时候离开？还关切地询问了我先生眼睛手术后恢复的情况。你很弱，每说一句话费很大力气，眼皮不由自主地合上又努力张开。看着衰弱的你身上插满管子，我们难过心疼不已。
大学时代快乐出游，左前曹征海，右前本文作者。
记得初次见面，是在大学开学的第一个星期。当时我担任班里的宣传委员，筹划在教室墙壁办个专栏。你自告奋勇地走上前说：“我叫曹征海，从内蒙古来的。我会写美术字，需要帮忙告我一声。”我看着你，瘦瘦高高的个子，浅咖啡色外衣，戴白色眼镜，阳光灿烂的一个大男孩。从那以后我没少抓你的差，你那双灵巧的大手写出的漂亮美术字和随手勾勒的图画，总是令同学们惊羡不已。
大学的第一个新年，很多外地同学没有回家。北京的同学就商量着每人“领”两个客人回自己的家过年。我领的是方平和你。那天晚上你俩和我们全家一起包饺子，席间充满了欢声笑语，过了一个热闹快乐的新年。邻居阿姨面带神秘地问我：“对象来啦？”我哈哈大笑回答：“不是对象呢，是朋友。”
在上海宝钢毕业实习，右后曹征海，前中本文作者。
毕业后我们天各一方。你事业顺遂，位高权重。有人曾跟我开玩笑，说你当年真是好眼力啊，"领"回家两个市委书记！但其实在我心中，你始终就是个朋友。
毕业实习的时候，我们五人小组到上海宝山钢铁厂实习一个月，每天穿着肥大的工作服，风尘仆仆地穿越南京路。实习结束后，我们商量着花最少的钱，沿途玩回北京才算不虚此行。可出了苏州火车站我们面面相觑，那时候没有互联网也没地图，该到哪儿去？怎么走？女生提议问问当地人，可你说：没事，跟我走吧！我清楚的记得瘦瘦高高的你，甩开大步走在南方的狭窄街巷特别显眼。我们在苏州城里四处奔波，拙政园快关门才离开，到南京时已是华灯初上了。寄存了行李，吃了点东西，精疲力尽的我们坐在街头。那时候旅店很少，住店还要单位介绍信，再说我们也没钱住。突然有人发现了一个写着“住宿五角”的牌子指向一个公共浴室，我们就凑了过去。老板正在挥汗如雨地看着小电视，听说我们是北京来的大学生，就慷慨地让我们免费住下。填表的时候，有“出身”一栏，你大笔一挥，一律“贫农”。多年后，病床前我跟你提起这件事，你还笑得孩子般灿烂。
毕业后不久，你从内蒙古出差到北京，特意来轻工部看我。临走时你对我说：“要是寂寞了，就到内蒙古来玩啊！我和凡生陪你。礼拜五下班坐火车过来，返回，也不耽误上班。”
2008年10月校庆相聚。
时光飞逝，再见面已经是2008年了。入校30周年庆典结束后，你再次特意从出差途中返回北京和同学们团聚。那天你在友谊宾馆招待大家，二十多位同学出席，是咱们班毕业以后聚得最齐的一次。你关心地询问我这些年生活和工作的情况。散会后，我们几个好朋友又坐下继续聊了半天，直到你起身返回内蒙古才恋恋不舍地告别。
2010年9月呼伦贝尔，右6曹征海，左5本文作者。
2010年9月，我们班一行十余人来到呼仑贝尔旅游，短短的几天当中我们亲眼目睹了你日理万机的工作情景。美丽辽阔的呼伦贝尔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特别是一路上听到人们自豪地介绍曹书记主持下呼仑贝尔修建了一批高质量的博物馆和城市雕塑，我们由衷地为你感到自豪。
2012年毕业30周年校庆后，我们班同学在颐和园昆明湖上泛舟。皓月当空，举杯畅饮。那晚你和凡生唱起了蒙古歌，一首接一首，且歌且舞，那情景好像就在昨天一样。
2016年初偶然得知了你生病的消息，急忙求证，你坦然相告。据说胰腺癌是最凶险的癌症，迅猛疯狂，难有幸存者。5月，我在北京见到了你。当时你的精神非常好，几乎看不出异样，边工作边治疗。你开玩笑地说：这下不用减重了，想吃啥就吃啥。我甚至一度怀疑会不会是误诊？后来才知道你在那一段治疗过程中，已经忍受着强烈的不适。
2016年11月20日征海初抵休斯敦。
2016年11月，你来到休斯敦世界闻名的安德森癌症中心进行新药治疗。你略微消瘦，但精神饱满，谈笑风生，对治疗充满信心。吃牛排时，你还专门比较了德州牛肉和内蒙牛肉的不同风味。，你和秀丽以及从亚特兰大赶过来的德顺、红波在我家过了一个温馨快乐的感恩节，按美国传统吃火鸡，同时也兼顾客人口味搭配了中国菜。
2016年11月，曹征海在美治疗期间，与同学一起过感恩节。
，你早早约定给我庆生。你和秀丽特意准备了蛋糕，还请我们吃了龙虾面。那时候，你的治疗刚刚开始，面色红润，大步流星。秀丽开玩笑说你多年在外工作，没过过正常的家庭生活。现在可好了，俩人一起推车买菜，淘米做饭，好像重新度蜜月呢。如今回想起来，是不是上帝在你远行之前，特意把你送还给爱你的妻子和朋友，留下一段幸福美好的记忆？
2016年12月6日征海夫妇为本文作者庆生。
你和秀丽每天一起治疗，散步，访问朋友。观看火箭队篮球比赛时幸运的你们双双中奖，我心中暗喜，想这真是好兆头呢！本来邀请你们参加圣诞晚会，但是那天你不舒服没来成。我们把圣诞礼物送过去的时候，你俩执意在冷风中送我们离去。年底的时候，我们全家去坐游轮，你和秀丽飞亚特兰大。你跟我开玩笑：别让海盗虏去啊！我答：海盗得挑年轻的虏哦！你哈哈大笑。我一直在心里盘算着等你治疗间歇，陪你们去加勒比海坐游轮，可动可静，你不会太辛苦。
2017年2月，在美同学看望治疗中的曹征海。
2017年2月26日相聚休斯敦。
第一期治疗结束后，评估效果不错，你在2月初返回休斯敦继续治疗。其时我刚好做了脊椎手术，你和秀丽殷殷问候，还买来两箱水果。2月底，凡生从纽约，德顺夫妇从亚特兰大一同来到休斯敦。时隔近四十年，昔日的同窗好友在地球的另一端相聚，每个人都感慨万千。那天你的腰疼已经很严重，手抖得厉害，我们劝你上楼休息，一会儿功夫你就又下来和我们一起包饺子，你是想和大家多待一会儿呢。那天我们聊的都是往事，桩桩件件饱含深情，一直到很晚也舍不得离开。
2017年3月7日休斯敦，庆祝征海57岁生日。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合影。
3月7日是你的57岁生日。那天下午我和秀丽先陪你去买换季的衣服，然后去晚餐。我特意订了家有名的墨西哥餐馆，图个热闹。蛋糕端上来的时候,服务生帮你戴上一顶墨西哥风情的帽子，餐馆里的男女老少一起为你高唱生日快乐！
但是，与此同时癌细胞也在疯狂蔓延。3月中旬以后，你连续两次因并发症住进医院。肠梗阻住院那次，你没让告诉我们。周末我约你们吃饭，秀丽婉言谢绝，追问之下才知道你又住进了医院。我们急忙赶到医院，几天不见，你明显消瘦了，插着鼻饲管打点滴，需要吗啡止痛。医生要求禁食，口渴只能用棉签蘸蘸水。就这样，你还坚持坐起来和我们说话，经我们一再相劝才说“不好意思，我躺下。”从病房出来，我泪水长流，连夜联系了凡生。
第二天你本来计划出院的，一直没有消息。直到下午秀丽才打来电话说医生让喝点粥了。那一刻我心中一阵狂喜，仿佛喝了粥就能救命一般。我手忙脚乱地熬了大米粥和小米粥，灌到保温杯里，开车就往医院跑。虽然已经三天粒米未进，但你看起来精神好多了，也饿了，看着你喝下每样一小碗粥，我们都长长地舒了口气。
四月上旬，病情恶化，你们决定立即回国。临行前我们去看你，你吸着氧气，挺直腰板坐在沙发上。你就是这样坚强坦然，无论病痛折磨怎样难以忍受我从未听到过你有一丝怨言。
是不是因为预感你才叫我们来见最后一面？告别的时候我躲在了后面不敢看你，虽然多想再看你一眼！你拼尽全力大声说：我没事，我能行！
我知道你行啊，你从来都行！在和癌症搏斗的17个月中你从未屈服。你已经创造了奇迹，如同你的一生本身就是个奇迹一样。
从相识的第一天起，我们在一起就是高兴和欢笑。你一定不喜欢我流泪吧？！那么，长歌当哭，送君远行。
再见征海，来生还做朋友！
2017年5月24日
(文图由作者提供，本号获许可推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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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轩编辑、工圣审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