卌年丨黄爱平:用未名湖水浇灌学问精神
老编的话:今年是恢复高考40周年。新三届大学生即77、78、79级通常被视为一个群体,聚集了“文革”十年被耽误的人才。新三届以平均6%的超低录取率,成为中国当代史上难以复制的一代。
他们有怎样的高考故事?他们的校园生活如何度过?本号特辟“卌年”和“校园”专题,征集新三届学子记录高考历程和大学生涯的文图稿件,共同分享新三届人永志不忘的那一段如歌岁月。
作者简介
本文作者
黄爱平,女,广西桂林恭城人。1958年生。1981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获文学学士学位。1984、1987年先后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获历史学硕士、博士学位。现为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导师,教育部重点研究基地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副所长。长期从事清史、思想文化史、文献学史的研究。主要著作有:《四库全书纂修研究》《18世纪的中国与世界思想文化卷》《朴学与清代社会》等,并发表论文一百余篇。
人们常说,幸福的时光,都是短暂的。但我觉得,虽然时光短暂,然而它给人留下的记忆,却又是久远久远的。甚至会如同火红的烙铁,在你今后的人生道路留下标记,烙上印痕。
四年的大学生活,一晃就过去了。好像初夏品茗,刚烫完杯,闻了闻味儿,就匆匆离去,只留下余香萦绕,让人回味,让人思念。毕业前夕,每当暮色苍茫的时候,我常常会独自在未名湖边散步。夕阳西下,柳丝轻拂,清澈的湖水闪着粼粼的波光,偶尔一阵微风掠过,还会扬起几珠晶莹剔透的水花。
未名湖畔的学习生活,给我留下的记忆很多很多:老师渊博的知识和谆谆的教诲,同学刻苦的精神和相互的帮助;图书馆通明的灯火,宿舍里欢快的歌声;甚至还有苏小明在饭堂举办的演唱会,同学们在礼堂组织的辩论会,都清晰地拷贝在我的脑海里,不时地一幕一幕闪现出来。四年的时间,几乎是在不知不觉中就悄然逝去了,我很想知道,被未名湖水涤荡的这四年,将为我今后的人生打上什么样的印记。
我们是“文革”结束之后第一批考上大学的本科生。当我们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专心致志地聆听讲课,如饥似渴地汲取知识的时候,每个人都能从心里感受到,站在讲台上的老师,与学生有着同样的心情。
历经十年的坎坷,现在,老师们终于可以安心地向学生传授自己的知识和学问了。他们把摆脱了长期的压抑而迸发出来的教学热情,毫无保留地倾注到了学生的身上。一些令人仰止的著名教授,不顾自己的高龄弱体,也走上讲台,给我们这些本科生讲课。王力先生的古代汉语、周祖谟先生的音韵学、阴法鲁先生的古代文化,邓广铭先生的中国古代史等等,无不旁征博引,深入浅出,让学生沐浴知识的洗礼,接受精神的熏陶。他们渊博的学识和严谨的学风,有如春风化雨,一点一滴地滋润着我们久旱的心田。
给我感触最深的,还是这些名师大家执着的精神和不懈的追求。经过如此长期的磨难,他们对于自己的专业,还是那么热爱,还是那么精通,无论环境如何变化,无论条件怎么艰难,他们都没有放弃研究,他们始终在追求学问。我开始朦胧地感觉到,一种北大老一辈学者独具的人格魅力,一种植根于心灵深处的执着的学问精神。
当然,与我们接触最多的,还是当时的一批中年教师。他们中的许多人,现在已是学界权威,但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国家大病初愈,百废待兴,他们也才刚刚获得充分展示自己才华和学识的舞台。金开诚先生、裘锡圭先生、孙钦善先生、袁行霈先生、许大龄先生、张传玺先生、唐作藩先生、严绍璗先生、安平秋先生……无论是课堂讲授还是课外交流,谈到专业,谈到学问,每个老师的神色总是那么专注,那么充满激情。
在我的印象中,他们都把学问看作是自己的终身事业,看作是自己的精神支柱。我们几个学生曾经多次去过金开诚先生当时在北大校园的住所,昏暗的筒子楼中那间简陋的小屋。屋里谈不上摆设,除了一些生活必需的用具之外,床上地下,堆得满满的全是书,显得比较凌乱。听说师母在外地工作,长年两地分居。生活的艰辛,境遇的坎坷,从这间屋子就能折射出来。
然而,金老师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脸上总是露着微笑,心情总是显得那么愉快,不仅给我们释疑解惑,还教我们研究方法、学问之道。言谈举止之间,充满了达观、睿智和自信。人生道路的磨难,物质生活的清贫,在老师那儿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几乎都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惟有学问才是他们永恒的目标,才值得他们不懈地追求。我愈来愈清晰,也愈来愈强烈地触摸到了在北京大学这座著名学府里无处不在的学问精神。
四年的大学生活,无数次地倘佯未名湖畔,我终于感悟到,北大之所以成为北大,北大人之所以是北大人,就是因为拥有未名湖水灌溉养育的学问精神。正是依靠这种学问精神,才支撑起了“北京大学”这四个闪光的大字。
或许正是缘于来自未名湖畔的启迪,在大学生活即将结束的前夕,我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便选择了继续求学深造的道路,专业仍然是自己喜欢的文献和历史。然而,学问的路途是不平坦的,奋斗的历程也是艰辛的,其间有太多的困惑,也有太多的无奈。
1980年代,中国改革开放的大幕刚刚拉开,没有范本,没有先例,大家都在探索中寻找中国的富强之路。当时,知识的价值还没有得到充分的体现,科研人员的待遇普遍不高。社会上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拿手术刀的不如拿剃头刀的;做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作为在读的研究生,生活的清贫是意料之中的。每一分钱都要算着花,因为买书的钱只能从生活费里挤出来。后来跟孩子讲起当年拿着节省下来的粮票去农贸市场换日用品的事,真有些天方夜谭,恍若隔世的感觉。
让人感到有压力的还有,我所学的是古典文献和古代历史专业,在一阵阵经商、出国的浪潮中,自己却常常跑图书馆、档案馆,天天与“之乎者也”、“皇帝诏曰”打交道。对社会上的热门话题,知之甚少;对生活中的时尚流行,更是十分陌生。看到工作的同学分到了住房,看着出国的朋友寄来的照片,我也动心,我也惆怅。真不知道终日埋头于故纸堆中的我,会不会被社会边缘化了。
1990年代,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大潮汹涌澎湃,席卷一切,物质、金钱、利益、实惠,成了人们青睐的热点和追逐的目标,人心浮躁,急功近利,人文精神日趋缺失,传统文化遭到冷落,基础学科更是举步维艰,难以为继。作为一名从事历史教学与研究的大学老师,我不止一次面对学生提出的同样的问题:“老师,如果让你重新选择,你还会从事现在的专业吗?”确实,我也曾经多次这样地询问自己:如果能够重新选择,我会怎样走自己的人生道路呢?
面对外面精彩的世界和太多的诱惑,看着周围的同事、朋友不少纷纷跳出“史坑”,去寻求更好的发展和更舒适的生活,我也困惑,我也迷茫:基础学科还有没有出路?传统文化是否还能焕发生机?人类是否还需要自己的精神家园?
感谢未名湖,每每在我思想波动或者情绪低沉的时候,她就会卷起层层的浪花,为我洗刷心灵的杂念,使我能在这个缤纷而又喧闹的世界里心甘情愿地守护着自己那张宁静朴实的书桌,并帮助我在读书治学的道路上一步一个脚印,一直走到现在。
如今,离开北大已三十多年,当初朝气蓬勃的大学生活也已成为遥远的回忆,但我却常常感受到未名湖水在我心中流淌,并不时泛起涟漪。虽然我不知道未名湖的水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也不知道湖面有多宽,湖底有多深。但我确切地知道,她是我心中永远的圣地。
经过未名湖水涤荡的大学生活,已在我的人生道路上留下了永不磨灭的印记,而用未名湖水浇灌的学问精神,也在我的心田里深深地扎下了根。作为一个从未名湖畔走出来的北大人,我想,我会用自己一生的努力,去追求自己心中的目标,去实践和弘扬未名湖水所承载的北大精神。
我也由衷地祝愿,用未名湖水浇灌的学问精神,能在北大人的弘扬下不断光大,并培育出一代代具有新的思想、新的观念而又淡泊宁静、潜心治学的读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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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轩编辑、工圣审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