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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转载丨《西窗竹》by十九瑶(31-35)

2017-04-03 菠萝笔记丨耽美小说推荐

   

        这是一篇非常有爱的文,一位世家公子,一棵竹灵,两人意外有了情愫,竹灵还怀了包子,当一切都很幸福的时候,却一下子因为身份的问题陷入巨大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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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文链接:https://tieba.baidu.com/p/4326803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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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窗竹

作者:十九瑶


文 案

 

        陆桓城:我的老婆是根竹子,我的儿子是棵笋。去年,我家饭桌上冷不丁出现了一盘油焖笋,现在,厨子坟头的草已经三尺高了。

        这是一个陆大当家与自家俏竹子啪啪啪,还生了一窝笋的温馨故事。

    

        TAG:1V1,甜甜虐虐又甜甜,生子,HE


目    录


《西窗竹》by十九瑶(1-5)

《西窗竹》by十九瑶(6-9)

《西窗竹》by十九瑶(10-14)

《西窗竹》by十九瑶(15-19)

《西窗竹》by十九瑶(20-24)

《西窗竹》by十九瑶(25-30)



    第三十一章   小道

    

    陆桓城听闻大夫已在路上,便派人去泰安堂捎了一封口信,提前买回解花毒的药材,以便大夫赶到后及时择取。

    一刻之后,泰安堂的程大夫风尘仆仆赶到。他是个年逾花甲的白发老头,有阆州第一神医的美誉,身边跟一名提壶拎药的学徒,年纪尚小,但眼神与动作都很机灵。师徒俩前脚走进西厢,后脚就把陆家兄弟赶了出来,垂下门帘,专心为陆夫人看诊。

    外头天气阴郁,烈风剌剌,吹得人头疼欲裂。

    陆桓城提议去东厢等候,二弟冷冷地板着一张脸跟在后头,刚进门就揪住陆桓城的衣领撞到了墙上,恶狠狠地道:“夹竹桃!三番五次都是夹竹桃!一棵树,几朵花,挥铲下去就会断根的东西,它要是没成精,能搅得我们全家血流成河?哥,事到如今,你还死不承认么?”

    陆桓城反问:“承认什么?”

    “承认你养的晏琛是一只花妖!要害我们全家!”

    因为恐惧,陆桓康用力吞咽着口水,血丝遍布的眼里尽是愤懑:“他无父无母,来路不明,大老远地在江北缠上你,为什么?为了报复!你五年前铲了它的根,烧了它的叶,它是来寻仇的,要灭陆家满门!哥,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只要晏琛一日不离陆家,我们还会有血光之灾!”

    陆桓城闻言,目光霎时冷若寒霜,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手掌猛地使力,推得他猝然倒跌了几步。

    “你成天捧着圣人之言挑灯夜读,却牵强附会,编排这些妖异寻仇之说,与街头说书的有什么两样?是不是非得晏琛死在陆家大门外,你这张嘴才能闭上,才能不针对他?!”

    “他怎么会死在外头?人都是他杀的,谁杀得了他?!”

    陆桓康涨红了脸,气喘吁吁地盯着陆桓城,只觉可恨至极。

    他这哥哥从前是个通情达理的君子,但自从晏琛踏进陆宅,一切都变了。凡事只要牵扯到晏琛,陆桓城立刻变作一块砸不烂、捅不穿的铜板铁盾,油盐不进,任谁去游说都要铩羽而归。他昨日半途退却,让晏琛多留了一夜,便害得母亲生死未卜,今日无论如何不会再退,非将那妖物赶出去不可! 

    便重重一拍桌板,怒声道:“你知阿秀是怎么死的?她戳穿真相,被晏琛听了去,第二日就断颈而亡。母亲昨日与你争执,也说晏琛是妖孽,不肯容他,今早便被毒害!这一桩桩事情巧合到诡异,只有你死鸭子嘴硬,还会信他无辜!哥哥既然执迷不悟,我现在就去找一个收妖的道士,让你看看晏琛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说着一甩衣袖,夺门而出,头也不回地奔出了院子。

    陆桓城气到顶峰,反倒没了针锋相对的脾气,也懒得拎他回来,石佛般地往东厢撑膝一坐,认真盯着对面的门帘,等程大夫诊完出来。

    晏琛好歹是拜过祖宗的长媳,又怀着长孙,陆桓康那小子要是敢领一个道士去藕花小苑闹事,他二话不说,立刻把人五花大绑丢进祠堂跪着面壁,想来是非面前,陆家祖宗也会站在晏琛那一边。若还不记教训,便连他最宝贝的那只狸子也拎着抽一遍,丢进去陪跪!

    

    独自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西厢的门帘起起落落,丫头们一会儿奔出来煎药,一会儿捧着药碗送进去,时而泼出一盆血水,时而舀水涤洗衣物。她们每回掀帘子,陆桓城都忧心忡忡地站起来察看,最后索性不坐了,走到院子里一面吹着冷风,一面来回踱步。

    日上三竿,程大夫终于面色凝重地从西厢出来,负着手,背脊微微佝偻,接连摇头。

    陆桓城见到他的模样,就知情况不妙。

    程大夫直言不讳,说夫人体弱多病,这毒又下得凶狠,损及心肺,生死不过是多喝一口少喝一口的差别。他已试过数种办法,却并无多少把握能够救活。如今只得听天由命,先用人参吊着,每日服药续命。哪怕侥幸存活,也会落下病根,须得以药膳细细调养,恐怕无望长寿。

    “听天由命”四字一出,陆桓城的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

    程大夫许诺每日都会前来看诊,直至不再需要为止。至于这“不再需要”是指康复还是身故,就要看上苍还肯不肯多施舍陆夫人一些寿数了。

    陆桓城取出重金酬谢,那童子代为领下,程大夫便捋着下巴的一条白须,请丫头带路,缓缓离去了。

    

    陆桓城刚要进屋探望母亲,小院门口进来了两个人。

    一个是陆桓康,气势汹汹地走在前面,而他身后,当真跟了一个样貌清秀的小道士——青袍云履逍遥巾,眉心点红,左手执一匝驱邪法索,右手捧一只柳叶铜钵。

    那小道士远远地望着他,唇角浮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陆桓城本想直接唤家丁把两人撵出去,余光一扫那青衣小道,模样生嫩得近乎可笑,转身上前几步,冷笑着对陆桓康道:“你从哪座野山破观借来的小道士,胡须都没长齐,也敢学人家出来作法?今日母亲抱恙,不宜见血光,我不用家法教训你,要么赶他出去,要么马上去祠堂跪着,你自己选。”

    那小道却并非他人,正是黑狸阿玄所化。

    他在陆桓康枕边睡了几年,陆桓康向来宠爱他,听不得羞辱,于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什么野山破观!他出自金鼎山鹤云观玄字门下,年纪虽轻,道法却不输前辈,捉妖更是一绝。我前日在外头遇见他,他慧眼看出我身染妖邪之气,今日前去相求,他才肯下山为我们净宅。”

    阿玄收好法器,弯腰作一圆揖,毕恭毕敬道:“小道玄清。”

    “出去。”

    陆桓城淡淡说了两字,扬臂一指门外,面目冷峻严酷。不论玄清玄浊,只要他这个当家的还活着,就别想在陆府造次,更别想踏进藕花小苑半步。

    陆桓康见他态度强硬,张口就要大吵,一柄拂尘横到胸口,往后轻压,示意他让出位置。陆桓康退后几步,阿玄施施然站到他身前,抬头与陆桓城对视,全无退缩之意。

    

    白白净净的一张少年面孔,瞳仁炯然,目光犀利,精通人心算计,透出一抹狸子的狡黠。

    他本就不是什么好人,身上背负冤魂,利爪还染着未干的鲜血,只为索去晏琛腹中一条幼小的生命。昨日他以阿秀之死试探,却发现这个男人不受蒙蔽,牢牢维护着晏琛,极其不好对付。但是今天,他手里握着一枚份量极沉的筹码,只要出手,必能翻云覆雨。因而他不怒也不恼,扬眉笑言:“陆当家莫急,小道只说三句话,三句说完,我自然会走。”

    手中拂尘轻轻一扬,指向东厢,邀他进屋说话。

    “三句话,何须进屋,在这儿说完就走吧。”

    陆桓城面露厌恶,山丘似地挡在两人跟前,一步不挪。

    阿玄收起拂尘,昂着下巴,一派闲适自如地望向陆桓城。他并不说话,只是笑,笑里带着胸有成竹的傲然。渐渐的,天空的灰霾被风吹散,一束炫目的日光投射到地面,映出他眉心赤红的朱砂,艳如血珠,令人看着极不舒服。

    陆桓城非常有耐心地等了一会儿,见他仍在故弄玄虚,不禁嘲讽道:“三句话呢,哑巴了么?”

    “哥!”

    旁边陆桓康惊异地张大了嘴巴:“你,你莫非……”

    阿玄不紧不慢地道:“二少爷,烦请告诉陆大当家,我方才一共说了几句话。”

    陆桓康结巴道:“三,三句。”

    话音刚落,一道凌厉的眼神便疾射了过来!

    陆桓城扯着嘴角冷笑,大致明白这小道士是与弟弟在暗地里勾结,打算耍一套鬼把戏给他看。方才那冗长的静默里,小道士连唇形都未动一下,又哪里能闭口说出三句话!

    他讥笑道:“你若只这点本事,现在就可以走了。”


    第三十二章   幻象

    

    这时环翠捧着药罐子从屋内出来,见两位少爷都站在外头,赶紧回禀说夫人已饮下了汤药,正在屋内安眠。然后小心避过他们,准备去院角洗刷罐子。

    阿玄叫住她,对陆桓康道:“二少爷,烦请将我说的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一遍,看看是只有你哥哥听不见,还是所有的人都听不见。”

    环翠抱着药罐子站在台阶上,一脸茫然。

    陆桓城不露声色,冷眼观望着他们能搞出什么名堂,大约三四息静谧过后,环翠忽然频频点头,两滴碧绿的耳坠子左右摇晃,附和道:“是啊是啊,二少爷也觉得奇怪吧?我们其实……私底下都在议论的,那晏公子长得再漂亮,到底一看就是个男的,怎么能……怎么能……”

    说到关键处,嗓音忽地低了下去,一个字也听不清了。 

    陆桓城觉得这三人仿佛在打禅语,彼此心知肚明,却将自己当作皮影人牵拉戏弄,火气“蹭”地就上来了,拎起环翠的衣襟大声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环翠花容失色,一双美眸泪水充盈,惊恐万分地盯着他。

    “别说了,他听不见!”

    陆桓康见环翠说了半天话,陆桓城仍不松手,急忙上前分开二人,将环翠护在身后,催促道:“别说了,快去忙你的。”

    环翠点点头,抱着药罐子一弯腰,战战兢兢从陆桓康背后溜走了。

    阿玄用指尖揉着拂尘顶端的绒毛,慢悠悠道:“二少爷,你曾说你的兄长听不进劝,难辨是非,依如今的情形看来,他倒并非听不进劝,而是……根本听不见。”

    陆桓城火气更盛,只因母亲尚在房内静养,不宜吵嚷,压着嗓子吼道:“你们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不是我们在玩把戏!”

    就听清亮的一声冷鞭,阿玄手握法索,立在院中,长鞭击起的灰尘如同一阵细雨,在他身旁纷纷扬扬飘落:“是你养的妖物手段高明,心思毒辣,玩得一手好把戏!”

    

    东厢关上了房门,桌案上杂乱堆着一叠宣纸,法索、铜钵、拂尘暂搁一旁。

    耳既不能听,便以笔墨代之。

    阿玄择取几张纸铺平,提笔吸墨,写下“阴阳道合,不可颠扑”八个字。笔画清楚,字迹端正,毫无异样之处。

    陆桓城问:“就是这一句?”

    “不。”

    阿玄将之揭走,露出底下崭新的一页,手指轻敲纸面,示意陆桓城仔细看好。

    第一道乃是竖笔,墨浓而均匀,足以洇透纸张。第二道乃是折笔,行笔刚过半程,陆桓城当即面露骇诧——纸上异状频出,那一竖的墨汁顺着纸张纤维向四周化开,颜色极快转淡,好似写在了水面上,一丝一缕落入水底,转瞬隐去了踪迹。 

    小道士再写一横,折笔便淡去,再写一竖,横笔便淡去,等到六个字写完,整张纸上只剩最后落下的短短一横,其余地方干干净净,白得不染一滴墨汁。

    一番书写之间,陆桓城的冷汗早已淌满了后背。

    他质问:“这是怎么回事?”

    阿玄不予回答,又接连铺开十几张纸,潦草疾书。很快,整间屋子从书案到椅凳、从窗台到地面,飞满了一张张白纸。每一张都写着相同的字,每一张都空白无墨。它们像无数被漂洗过的布,墨渍被抹去,线索被抹去,记录过的一切近在眼前,却不可寻觅。

    陆桓城试图记忆落笔的顺序,结果发现……他根本记不住。

    行商八年,他记得住万千数字、万千姓名,偏偏就是这六个字,零散的笔画在眼前忽近忽远地飘浮,他拼尽了全力,居然组不出一个像模像样的字!

    “不可能!这全是幻象!”

    后背重重撞上墙面,脑袋疼得快要炸裂。他垂着头,揉着额角,呼吸一声比一声粗重:“没有这样的事,不可能有这样的事!我这些年行商顺畅,每日与商户长谈、与管事长谈,白天检查账目,晚上亲撰书信,如果我耳聋目瞎,听不见人说话,也看不见人写字,陆家怎么能撑到今天?!”

    阿玄笑道:“不需耳聋,更不需目瞎,只需看不破一句话,一行字,一件事。”

    他搁下笔,惬意地倚靠在桌案边:“你养的妖物有一个秘密,这秘密很浅显,一眼就能戳穿。他怕你借此识破他的妖身,于是在你身上施下了屏障,一道名为遮目,一道名为塞听。故而这个秘密,府里所有人都看破了,唯独你看不破。”

    陆桓城猛然抬头:“什么秘密?”

    问完他就愣住,意识到自己永远不会得到答案。

    这六个字,脱口便消散于空气,落笔便隐匿于纸面。它像一道摸不着的狡猾影子,沾到一丝光线就藏起来,也像鬼打墙的深山老林,没有方向和出口。谁也不能点醒他,谁也不能拯救他。

    怎么办?

    怎么才能知道?

    他的阿琛,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陆桓城双臂撑在桌案上,盯着空白的宣纸苦思冥想,想得头脑酸涨。热汗淌过面颊与鬓角,一滴一滴砸在纸上。

    圆圆的水斑里,隐去的黑色墨渍隐约显现,指甲盖大的一两块,连不成片。等汗水蒸干了,便连那点墨汁也随之消失,眼前又恢复成干净的一张白纸,锁住了晏琛的秘密,不给他瞧见。

    陆桓城觉得头疼难忍,闭上眼睛,耳旁尽是蚊蝇扑翅一般轻而杂的嗡鸣。

    身边围着很多人,他们都在说话。

    他回到了昨天早上,阿秀的屋子里。他质问那些指认晏琛是妖孽的下人,向他们索要证据。当时,他得到了一场近乎诡异的沉默作为回答,每一个人都噤口不语。他以为这代表了心虚,然而……不是的。所有的人其实都回答了,他们争先恐后地要告知他真相,只有他被隔离在喧天吵嚷之外,伫立在静默中,一无所知。

    如今那些声嘶力竭的回答想重新涌进耳朵,想点醒他,却冲不破那层隔音的屏障!

    他听不见!

    “阿玄,阿玄。”陆桓康看着陆桓城痛苦的模样,于心不忍,拽过了阿玄小声问道,“那花妖道行如此高深,哥哥身上的屏障若一直不破,陆家就撑不住了,你可有破解之法么?”

    “有倒是有一条,却不知走不走得通。”

    阿玄往手指上一圈一圈地绕着法索当作消遣,一边绕,一边悠闲地念叨:“人有五感,乃是眼观色,耳听声,鼻嗅香,舌尝味,身觉触。眼耳既不通,鼻舌也无望,就只剩一个‘触’字可以试试。我不知那妖精到底下了几重障,倘若不多,或许勉强还能一破。”

    他抬了抬眼角,向陆桓康送去一串带笑的秋波:“你可愿去寻一块木头与一把刻刀给我么?”


    第三十三章   灵障

    

    陆桓康点头出了门,阿玄收好法索,管环翠讨来一壶热茶,沏上半杯,倚在窗口斜瞟了一眼陆桓城,见他显然无心喝茶,便惬意地举杯自饮。

    茶香芬芳,唇齿间飘开一抹清苦味道,像竹。

    那根傻得要命的竹子,天真,善良,没有一点儿自保之力,还敢毫无防备地信任一只狸子。人人都说世事难料,命途蹇舛,那竹子就算今天不死在他手里,迟早也会被其他妖精弄死。

    血屏?

    真是天大的笑话。

    单单一道血屏,靠着陆桓城那点儿鲜血,能护佑到几时?无非是绊着手脚,令他不能爽快铲竹罢了。他有的是办法,两天世间,费几分小心思,保管教血屏化作泡沫,一碰即破。

    与一只初出茅庐的竹灵斗法,太掉他狸妖的身价。

    阿玄欢悦得想翘尾巴,可惜小道士模样须得假作正经,不能露出绒尾,他只好遗憾地多灌了自己两口茶。

    

    不一会儿陆桓康回来,交给他一把雕木刻刀,一块半寸厚的扁木牌。

    陆桓城凝眉:“你要刻字?”

    阿玄却不回答,只以右手执刀,左手持木,慢悠悠地刻下了第一个字,刻痕极深,唯恐陆桓城摸不清楚。陆桓城接过木牌,以拇指一笔一笔慢慢摩挲,片刻后望向他:“是个‘男’字。”

    “对!” 陆桓康兴奋不已,连黑眼圈都淡了几分,“哥,这办法管用!”

    阿玄便继续低头刻字,他故意刻得很慢,既求工整,也求吊起陆桓城的胃口。他知道,当一个人陷入绝望,而至关重要的救赎只隔着一层薄纱,他会坐立不安,会无力思辨,等情绪堆积够了,只消轻轻一揭,就会变作一只提线木偶,极易操控。

    果然如他所料,陆桓城虽然安稳地坐着,视线却一直不离刀尖,搁在桌沿的手指微微使力,向内抠紧了木棱。隔着两尺距离,也听得见他急促呼吸的声音。

    等阿玄刻到第六个字,陆桓城猛地站了起来,椅子“哐”一声撞到墙壁,磕落了小块墙漆。

    阿玄不紧不慢刻完,徐徐吹去木屑,将手中的木牌递予了陆桓城。脱手一瞬,他转头与陆桓康对望了一眼,不露声色地点头。

    陆桓城盯着光洁无痕的木牌,手指寻找刻痕,循着笔画的行径一一描摹,脑海中逐渐凝出字形。摸完最后一笔时,他突然浑身惊震,手中的木牌跌落在地,裂作了两半。

    他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重重坐回了椅子上。

    耳边的塞听之障骤然破碎,如同一座洪坝被巨浪击垮,堵在外头的吵嚷声顷刻涌入,尖锐,粗犷,高昂,低沉,擂鼓一般响彻耳畔。漫天漫地都是不同的声音,每个声音都愤慨地指向同一个真相——男子不能怀胎!

    他回到了昨日的佛堂,母亲那时还醒着,还未中毒。她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仰着头拼命叫喊,喊着晏琛是一个男子,男子怎能怀胎,泪眼婆娑地求他苏醒,求他看清现实。

    可他没有理睬。

    他沉没在一片寂静的水底,听不见声响,只看得见母亲无言呆坐在椅子上,不知为何恸哭,不知为何发疯,一举一动都荒谬失常。

    他竟是那样辜负了母亲的善意。

    陆桓城耳中嗡嗡杂杂一大团,吵得头昏脑涨。目光一偏,落在铺天盖地飞散的几十张纸上,更是呼吸停滞——每一张纸上,也都写着一模一样的六个字!

    男子不能怀胎!

    这六个字是一道雪亮的闪电,瞬间将他沉于黑暗的意识照得飒亮通明!那些混沌中被忘却的,纷纷回到了脑中。陆桓城犹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世间因果自有规律,日月不能西升,天地不能倒悬,河水不能逆流,男子又怎能怀胎?!

    这半年,他到底是怎么了,竟落到了不辨阴阳的地步?

    

    昨日那一场蒙蒙细雨,绿荫丛中,他新婚的妻子打着油纸伞,扶着低矮的木栅栏,翘首盼望,等他归家。她怀着身孕,腹部被浅青的春衫裹成外凸的形状。他伸出手去接伞,本该碰到女子纤细的柔荑,却握到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移开伞面一瞧,底下赫然是一张少年的面庞!

    是晏琛。

    他的晏琛……果真如众人所说,是一只惑人的妖精。

    晏琛清俊的眉眼,他曾经亲吻过,夜晚宽衣解带,那烛光下白得发亮的肚皮,他也曾爱抚过,可当他试着把畸形的肚子安到晏琛身上,竟忍不住感到毛骨悚然!

    他活了二十五年,从不信怪力乱神,更不信阴阳颠倒。谁若与他说男子可孕,必定被他当成笑谈,哪个男人若大着肚子站在他面前,必定被他斥为妖孽。然而这半年,他仿佛被鬼魅上了身,活脱脱变了一个人,竟把男身孕子当作日了升月落一般的自然之理。

    晏琛那诡异的肚子,任谁都能看破。

    下人看破了,弟弟看破了,母亲看破了,所有人都能一眼看破,只有他深陷迷局,信得至诚至深!

    

    东厢大门敞开,正午的日光直射在陆桓城脸上,明亮而刺目。他闭紧了剧痛的双眼,痛苦地垂头,喃喃道:“不可能,这么荒唐的事情,我不可能相信……”

    阿玄起身关上了房门,厅堂重回幽暗。

    他立于陆桓城身前,朗声道:“陆大当家,你身上总共有三道障。第一道名为遮目,第二道名为塞听,都是五感之障。它们阻断你与外界互通声息,却不是最关键的招数,充其量只能算雕虫小技。那妖孽真正厉害的招数,恰是第三道障。而这道障,名叫蒙心。”

    蒙心!

    陆桓城猛地睁眼,只觉心脏下沉,周身的血液冻结成了寒冰。

    阿玄道:“所谓蒙心,便是让你这颗心受他蒙蔽,为他所用,信你不肯信的念头,做你不愿做的事情,爱你……不会爱的人。”

    最后一句话,阿玄说得极慢,一字一句印进陆桓城心里,逼他深深铭记。

    爱与恨,关怀与冷漠,本就只在一念之间,那幼稚的竹子既然敢把性命托付给这个男人,就得好好承受失去宠爱的下场。

    他等着看。

    陆桓城沉着一张脸问:“晏琛是什么妖?”

    拂尘轻轻一扬,从他衣襟夹层里扫出一枚淡粉花瓣,半空中阿玄捏住,递给他:“喏。”

    陆桓康从旁边探头一看,顿时脖子都气红了,怒不可遏地道:“哥,我就说他是夹竹桃,是你五年前连根铲掉的那一株。他没死透,心怀怨恨,又回来报复我们陆家!这花瓣,定是他晚上偷偷潜出去作恶,不当心落了几瓣在你身上!”

    陆桓城揉碎了花瓣,丢在地上,平静地看着陆桓康与阿玄:“不,阿琛不是夹竹桃。这花瓣……是我在外面沾上的。”

    他淡淡地笑了,方才破障时的惊慌不见,眼底依然像水一样温柔:“我家阿琛……大概是一只兔子,或者一只水鸟。它成了妖精,喜欢我,肚里怀着孩子,却怕被我嫌弃,所以才设下一道障术,不为害人,只为留我……”


    第三十四章    骗局

    

    “哥!承认现实有这么难么,你为什么还不肯醒?!”

    陆桓康一拍桌案,震得茶杯齐齐跳到半空。

    他拔高嗓门,咬牙切齿地道:“你不愿把晏琛往坏里想,好,我来帮你想,我来明明白白告诉你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以为这是一道无关紧要的五感障?不,不是!眼下不过是府里下人觉得你疯了,要是幻障一直不破,很快全阆州的人都会知道你疯了!你想一想,晏琛的孩子生下来,依你对他的宠爱,势必会办满月酒,会让他抱着孩子大大方方见客,再告诉所有人,陆家的长子是被一个男人生下来的!到时候,众人议论纷纷,你却听不见,众人指指点点,你却不明缘由,往后谁还敢同你做生意?谁还敢与陆家交好?晏琛哪里是怕你不爱他,分明是怕天下人不知道你疯了!”

    他连珠炮似地讲完,猛吸了一口气:“哥,你好好想想,这三道障何其恶毒,根本就是要骗你自毁声誉,拖垮整个陆家!晏琛若是心地善良,不愿害你,怎会想不到欺瞒你的下场?我看他是有心复仇,偏偏不巧怀了孩子,力有未逮,故而出此下策,抄远路也要把你逼死!”

    陆桓城听完这番话,不禁愕然。

    陆桓康所言……并非强词夺理。

    晏琛曾经数次向他提出要见母亲,要让母亲知晓孩子的存在,昨日他狠心拒绝时,晏琛还哭了出来——然而,母亲身上并没有障术。

    如果男身怀胎的秘密,晏琛连他也要瞒着,有什么理由反倒敢告知母亲?母亲信佛,向来最忌讳妖孽,晏琛不是不知道,也必然猜得到母亲不可能为此感到喜悦,倒是极有可能斥责他们违逆人伦,倒转阴阳,甚至气急攻心!

    那么,晏琛闹着要见母亲,就是为了……

    陆桓城不敢再往下想了,他不敢想象那个漂亮的少年处心积虑,用清澈而忐忑的眼神恳求他,求他让母亲知道小孙子的存在,竟是为了让他与母亲决裂,看一场母子反目的好戏!

    陆桓城正痛苦不堪,旁边久未出声的小道士忽然轻飘飘来了一句:“你们两个难道以为……他真的怀孕了?”

    

    霎时,陆家两兄弟的目光齐刷刷投在了阿玄脸上。

    陆桓康面露惊怔,陆桓城则直接扑了过来,提起他的衣领揪到半空,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起,活像一头被激怒的老虎:“你给我再说一遍!”

    阿玄眸中精光一闪,大声道:“男子不能怀胎,这是天道!人不能,妖当然也不能!他腹大如箩,是因为交欢时吸取了太多精血,一时耗用不尽,才屯于腹中,方便日后修行慢慢吞食!根本不是因为怀胎!”

    陆桓城一拳重重砸在墙上,咆哮道:“你敢血口喷人!”

    惊天盛怒之下,阿玄连睫毛都没眨一下,他清清冷冷地笑道:“陆大少爷倘若不信,我只问你一句话,你那位晏公子怀胎至今,可有过什么异象?”

    “没有!”

    陆桓城脱口而出,脑中却闪过了大雪纷飞的江州客栈。

    那一夜,晏琛行踪不明,在白茫茫的雪地上踩出了一行单向的脚印。第二夜借宿时,他解开绒氅,慌慌张张地遮着肚子,说不知道为什么一夜之间,孩子就长了许多。

    如果那不是胎儿,而是吸取的精血……

    陆桓城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他松开阿玄,撑着染血的墙壁,疲倦地跪了下去。

    何止“有过”异象?

    晏琛怀胎至今,几乎处处都是异象!

    去年十二月,桐和山,凤翎城,在那间客栈雅房里,晏琛第一次向他报喜,说腹中有了孩子。他怕胎息不稳,长达两个多月未与晏琛行房。期间晏琛求欢几次,他都拒绝了。没有精血浇灌,晏琛的肚子一直平平坦坦,仿佛……根本没有孩子。

    然后,就是江州雪雾弥漫的一夜。

    晏琛缠着他讨要,他算了算,怀胎已有四月,胎息早该稳固,也舍不得让晏琛再受情欲煎熬,便在客栈里给了他一次饱足,将精水悉数射进他体内。偏偏就在那一晚,晏琛飞快地显了怀,捂着滚圆的肚子,做贼心虚,不肯给他瞧见。

    再后来,他带着晏琛回到了老宅。

    他醉了一夜,第二日清早去书房寻人,也是细雨连绵,也是情潮难忍,一番灌溉过后,晏琛的肚子就收不住似地鼓了起来。待到四月芳菲,他竟尴尬地说,孩子快要出世了。 

    十月怀胎该是什么模样,陆桓城清楚得很。陆家分家之前,他曾亲眼见证过不少堂弟堂妹的诞生。婶子们的肚子都是慢慢变圆,慢慢转沉,没有一个像晏琛那般吹气似地飞胀,二月腰身尚纤细,四月已近临盆时。

    再频繁、再明显的异状,他都宽容地放过了。

    只因是晏琛。

    只因爱他,信任他。

    可他用什么回报自己的疼爱?!

    用腹中一团精血骗他怜宠,修行到花苞盛开,色泽赤艳,每一片叶子、每一段青茎都挤出索命的毒汁,滴入井中,混入茶盒,拧作一股勒颈的藤蔓,来夺他全家的性命!

    五年前宁儿因晏琛而死,他这个做哥哥的铲根焚叶,护佑宅邸安宁,何错之有?这段时间以来,他们朝夕相处的情爱、互守终生的承诺,难道还不够化解晏琛心里的仇恨吗?

    “情爱?你们哪有情爱。”

    阿玄忍不住笑了,声音远远的,很冰凉,像飘浮在九霄云外的几滴冷雨:“蒙心障里的情爱,从来就不是出于本心。他要你信他怀孕,你便信了,他要你爱他胜过爱所有人,你便爱了。陆大当家,你这半年的情爱,说穿了通通是幻象,事到如今……你还看不破么?”

    陆桓城低垂着头,伸手捂住双眼,指缝间,潮湿的泪水争相涌出。

    他已经很久不曾哭过,当年陆家最落魄的时候,他硬生生忍着,不曾掉落一滴泪。但是现在,他的胸腔被整个剜空了,什么也不剩,什么也不留。流过喉管和肺腑的空气浸透了花毒,呼吸之间,让他痛得说不出一句话。

    “我会帮你收了他。如果你舍不得,不想见血,我可以用最温和的方式。”

    阿玄蹲在陆桓城面前,笑得很漂亮,两弯眉眼细如勾月,流露出一股屠杀的快意:“铲其根,焚其叶,这都是老把戏了。我有一样与众不同的好办法,专门对付那些成精的花草毒株,陆大当家可愿一试?” 


    第三十五章   迁居

    

    暮色四合,藕花小苑的圆桌上摆齐了晚膳。两碟炒青蔬,一盘烹红肉,碗里炖烂一尾嫩鱼,浓郁的鲜汤呈现浆白色。许久之前菜汤就端上来了,可惜陆桓城久久不归,弄得热气散尽,汤汁凉透,霜雪似地斑结着一层油花。

    庭院里晚来风急,晏琛守着小门等陆桓城归来,不一会儿被风吹得头疼欲呕,只好躲回里间,趴在卧榻案几上枕臂休憩。鸳鸯喜帕垫于臂下,映得他双颊红艳艳,像涂了一层绯色的胭脂。

    陆桓城进屋时,晏琛正睡得香甜。

    夹竹桃芬芳的香气还未消散,晏琛久居屋内,自然不察,陆桓城是从外头进来的,第一口呼吸就辨认了出来。他环顾四周,床榻狭缝里落着几点零星的粉红,再顺着衣柜内沿摸寻,果然抓出了几枚柔软的花瓣——握在掌心,每一瓣都红得灼人。

    春花香红,遍布居室,但在破障之前,他竟不曾察觉过一次。

    他枕边的妖孽,手段当真高明。

    “桓城?”

    轻轻柔柔的,身后响起了一声唤。

    陆桓城顿觉背后阴寒,肩膀发僵,慢慢转过头去,就见晏琛正睡意朦胧地望着他,用力揉了揉双眼:“母亲还好么?你出去忙了一日,事情……是不是很严重?”

    陆桓城的戒心垒起了防御,不动声色地反问:“你希望听到什么,她活着,还是她死了?”

    死了,就是大功告成。

    活着,便还要劳烦你摘取花叶,再落一次毒。

    

    冰冰冷冷的一句话,在晏琛心上猝然刺出了破口。

    他错愕地看着陆桓城,不明白他怎么能问出这样恶毒的话。 

    他的桓城……好像和从前不太一样了,阴沉地站在咫尺之遥,却似相隔千里,眼神冰梭一样尖利而寒冷,连唇角都是硬的,笑意被冻住,冻成了无端的冷意。

    晏琛忐忑道:“她是娘啊,我当然……当然希望她活着……”

    他站起来,想去牵陆桓城的手,将他捂暖一些,但被直截了当地甩开了。

    陆桓城……竟不许他碰了。

    晏琛缩回落空的手,捏着衣角,拼命反省自己做错了什么,忽然间一个念头闯入脑海,他猛地打了个寒颤,抬起头来,眼眶红通通的。

    他说错话了吗?

    是不是陆母……没能救回来?

    或许今早的意外太突然,陆桓城想尽了一切办法救他的生母,可是徒劳无功。他最终还是失去了母亲,只剩阿琛和笋儿可以依靠。他回到藕花小苑,是想被安慰,想要一个温暖的怀抱。自己应该抱着他,亲吻他,不该说一句多余的话,更不该第一句就往心窝里戳刀子,揭他的伤疤。

    晏琛内疚至极,慌乱地自责了半天,道:“我……我不问了,桓城,你别太难过,母亲不在了,你还有我呢,我们……我们还有孩子呢,是不是?”

    话音刚落,空气骤冷,铸成了一堵冰墙,横亘在二人中间。

    陆桓城盯着他隆起的小腹,似笑非笑,嗓子眼里逼出一句:“是,我还有你,还有……孩子。”

    他有一股嗜血的冲动,想拿刀剪碎晏琛的肚子,捅一个肠穿肚烂,让里头腥膻的白浊流出来,让凝聚的精气泄个干净,再好好地质问他,那个继承了他们血脉的“孩子”到底在哪里!

    晏琛不知不觉中闻了一天花香,本就隐隐腹痛,被陆桓城危险的目光压迫,痛感更烈,扶腰往后退去两步,紧张地道:“它今天很乖,没闹我,大概也知道家里出了事,不敢添乱,以后……以后一定会是个好孩子。”

    “是,会是个好孩子。”

    陆桓城的眼神忽然温柔起来,温柔得远甚从前。

    他伸手为晏琛整理领口,轻声道:“阿琛,母亲这回出事,其实是府中有妖孽作祟。它夜里行乱,已夺去两条人命。我去金鼎山鹤云观请来了几位道士,准备在府中行十日法事。他们法力高深,想必能护我家宅安宁。若是飞禽走兽作怪,便抽筋扒皮,若是花草树木成精,便斩草除根。阿琛说……这样好不好?”

    一句话唬得晏琛唇白面青,冷汗直下,捧着肚腹跌回了卧榻。

    斩草除根。

    他亦是精怪,虽没有杀人为祸,可书里那些捉妖的道士,向来有妖就捉,哪里会分辨善恶?他周身灵息飘缦,藏也藏不住,但凡生了慧眼的都能觉察,如何瞒得过鹤云观的道士!

    ……不要。

    他不要被道士收去,他还要与陆桓城结发相伴一辈子!

    晏琛扯住陆桓城的衣袖,踉跄站起来,急声道:“桓城,你不要请道士,我其实,其实……啊!”

    没等说出坦白的话,他被陆桓城一把拥入怀中,肚子迎面撞上对方结实的腰胯,狠狠地挨了一下。

    “我带你躲起来,好不好?”陆桓城抬起他汗湿的下巴,熟悉的温情里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狠意,“道士们进出十日,我怕烧符燃香呛着你,钟鼓钹锣吵着你,害你动了胎气,难以安产。我在外头寻好了一处清净小院,先带阿琛过去避避风头,等妖物除净了,我再接你回这儿来,好么?”

    原来……担心都是多余的,陆桓城早已为他做好了最周全的打算。

    晏琛胸口暖烘烘的,临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乖巧地点头:“好。”

    

    他准备去收拾几样衣物,陆桓城却道不用,说下人已经拾掇过院子,该置办的都置办齐了,若还有什么缺失,待晏琛前去看过,再差人一一添补就是。

    晏琛有些诧异,心道母亲才刚刚逝去,半日功夫,陆桓城不仅请好了道士,连给他容身的雅院都已准备妥当。但陆桓城做事向来雷厉风行,倒也不算太奇怪。

    他尚在左右踌躇,陆桓城已经转身离开。

    情急之下,他瞥到小案上那块艳红的鸳鸯帕子,想着该留在身旁聊作想念,便匆匆抓在手心,亦步亦趋地追了上去。

    晏琛一路追得辛苦,陆桓城昨日去祠堂都抱着他,今天长长的一段路反倒不肯抱了,头也不回地走在前头,时常在廊角、门洞一拐弯儿就没了影。晏琛心里委屈,可想到陆桓城刚经历了丧亲之痛,无暇顾他也是自然,忍不住就嫌弃起自己的娇惯来,嫌弃自己被抱久了,成日偷懒,连路也不肯走,于是咬了咬牙,努力跟在后头。

    宅院深深,一进套着一进,行至院落交错之处,往往几丈之内能开四扇门。晏琛进府之后就没再出去过,不识得通往前院的路,怕跟丢了陆桓城,只好托着沉甸甸的肚子紧追不舍。他初时不顾腹痛,后来遭了孩子报复,一根筋从下腹抽到腰脊,痛得滚在廊上,差点撞到台阶折断腰。

    许久缓过劲来,陆桓城早已不见踪影。

    晏琛没有办法,想一想正门应开在南面,便随意择了一条路,中间拐错数回,终于瞧见了前院那堵壁照。

    一辆红漆青帐的小马车停在那儿,陆桓城坐在马背上,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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