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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说连载)第一次的回家路4

2018-02-17 畸笔叟 畸笔叟


第七章 造房了


这个叫三门里的地方,现在是完全浸没在水库中了。

当年,这里可是一片原始森林。

漫山遍野的毛竹和杉树,也有珍稀的樟柏梓楠。

终年浓荫蔽日,林子里只有腐烂的枝叶,透出一股腐味,寸草不生。

很多地方连羊肠小道都没有,更别说砍柴山径了,整个一个人迹罕至或未至。


为了搭建自己住的工棚,我们第二天就进山去砍毛竹。

砍毛竹是个技术活,要会“留刀”,让它顺坡倒下,这样才拖得下山。

如果竹梢往山沟里倒去,就将永远被架在半空,扯不出来。

阿顺和我初来乍到,只是帮着拖竹子,背竹子而已。


正拖着,忽然背后有人叫了一声:“看哪!这是竹中之王啊。”

我们一行七八个民工都赶紧放下竹子,四处寻觅,只见不远的山坳里果然有一根很粗的竹子。

走近一看,它齐腰高处的直径足有40公分,齐根的部分就更粗。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我活这么大,也没见过这么粗的竹子,”一个老汉说。

“喂,倷两家头,”一男子指着阿顺和我,“假使只带面盆没带脚盆来,拿最粗的一节锯下来,就是一只天然脚盆啊,哈哈。”

山沟沟里突然冒出一句上海话来,让我们甚是惊奇。

原来他就是前文提到过的老金。

异乡遇故知,总是亲切的,后来我们就慢慢熟悉起来了。


“可惜,这一片都会被水库浸没。”有位老俵叹气道。

还记得他的感喟当时并没有引起我们的共鸣。

从小被洗脑,那一刻我们还沉浸在“与地奋斗,其乐无穷”的大无畏革命精神里呢。

然而,从那天直到现在,我再也没见过这么粗的毛竹。

我也没再见过任何一片原始森林。

诚如张艺谋所说,中国已经没有原始森林了。云南没有了,东北没有了,连藏区也没有了。

我信。


在当时的那片原始森林里,我还见过两棵一个人抱不过来的水杉。

它们并排而立,不知多少年了,什么叫忠贞,这才是。

老俵称它们为树王,说,不能对它们动刀,动了会有大灾难。

那水浸呢?


竹子拖下山来,我们就在比较大的梯田里搭建我们自己的工棚。

那稻田反正明年也不种了,最后的命运也是被浸没。


所有的材料都是竹子。

竹柱竹梁竹椽竹 42 35449 42 14939 0 0 1087 0 0:00:32 0:00:13 0:00:19 2848 42 35449 42 14939 0 0 1022 0 0:00:34 0:00:14 0:00:20 2980 42 35449 42 14939 0 0 932 0 0:00:38 0:00:16 0:00:22 2740 42 35449 42 14939 0 0 877 0 0:00:40 0:00:17 0:00:23 2731竹门,连墙也是将竹子削成竹片编成的竹篱。

接头处一律用毛竹破成的竹篾来绑扎。

双层床也是竹做的,将竹子一剖二,剖面朝下,弧面朝上,就是铺面了。

硌硌棱棱没关系,上面铺点稻草就是了。

阿顺和我还带了垫被,老俵们就直接睡稻草了,连没有床单。


我们学着立柱子,上梁子,排椽子,编篱子,搭床架子。

我们学着先把山里砍来的茅草用长竹条编夹成一排排,再用竹篾绑到梁上,一层压一层地压实了,就算屋顶来挡雨。

没有油毛毡,更没有塑料布。

我们还学会把干稻草剁碎了当筋,和上稀泥,涂抹在竹篱上来挡风。

第一次造房子,毕竟啥都新鲜。


就这样,我们越搭越熟练,一口气搭建了六七个硕大无朋的毛竹工棚,一律长50米,宽5米,高3米,每个工棚可住200人。

我甚至惊讶自己当时怎么还会联想到,万一哪天自己真的落草为寇了,原来是不必露宿的,搭一个一人住的窝棚比这更简单。

只要手里有把柴刀。


有我们可以立马学会的,也有我们很难学会的。


工棚搭好了,民工们随来随住。

为了有个好铺位,老俵们真的没少吵架。

首先,大多数老俵都是生平头一次见到双层铺,山里固穷,住房却从来不紧张。所以没人愿意睡上铺。

其次,都喜欢挤在工棚两头,不喜欢在中间。好像没有了依靠,就永远没了着落一样。


阿顺和我恰恰相反,我们喜静,就选择了上铺的中间。

此举后来居然还成了我俩思想觉悟高,“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光荣事迹呢,这是后话。


只有一点实在无法适应。

宿舍不分男女,最多男民工靠这头,女民工靠那头。

还有很多是夫妻齐上阵的,家里又穷得没有第二床被子,分不开,只好挤在了单身汉们的中间。

极少数夫妻还知道用块破布隔一隔;其他夫妻就不管那么多了。

民工生活极单调,天一黑就钻床,还都不舍得灯油。

年轻点的夫妻忍不住啊,很快就嘿咻起来,撩得旁边的单身汉们欲火中烧。


幸好我和阿顺白天干活太卖力,赎罪似地表现自己,晚上贴枕就着,又在上铺当中,还真没听见什么动静。

但每天早饭时民工们的话题却一次也没绕开过“打炮”这档子事。

一如网络时代,老清早睁开眼睛,就先对着昨晚的“发贴”者进行一番跟贴评说。

那时,我们对当地话还不能算太熟悉,尤其开那种玩笑时说的土语,似懂非懂,跟着瞎笑笑而已。


建房既毕,民工也越来越多,但就是不见第三个上海知青出现。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实在思乡了,就找老金抽烟聊天。

更何况,建工棚的民工正在逐步被抽到别的组,转入修水库的各项正事。

我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居然是:打炮。

 



第八章 哑炮了


此打炮非彼打炮,无须夜里用劲道。

但却是我主动要求去的。


本来,工地上看我人长得矮小,把我分到“清基”队。

所谓“清基”,就是在造大坝的山口,将两边山头上的树木砍掉,泥土挖掉,把浮石、孤石都清理掉,清出花岗岩的硬底来,大坝就筑在那上面。

一方面,这活儿有点枯燥;另一方面,清基队整个就是603861部队,大多数都是老人妇女孩子,很不爽。

于是我主动请战,要到更艰苦的地方去。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葛连长。

他是县城的下放干部,人长得矮墩墩胖笃笃,面相和善。

后来才知道,下放干部和知青一样,能不来当民工的都不愿来,他也是被逼无奈,才被公社指定来工地当连长的。

也许他想到了哪部革命电影里的桥段,觉得自己能法外开恩,帮助一下小战士挺有趣的,便拿腔拿调地问我:

“那你想干什么呀,小鬼?”


干什么呢?

当年,关于河南林县修红旗渠的新闻纪录片已经在全国播映,那些腰间系着麻绳悬空抡锤打钎的镜头还在激动着我呢,于是,我就要求去打炮队。

葛连长当即同意了。

怎么说呢,我俩的演技都不错。


打炮队每三人成一组,一个扶钎,两个抡锤,大家轮流。每天的进度要求是打出一个至少1米80深的炮眼来。

谁知道抡锤是个真正的力气活。

我虽心中有颗红太阳,革命意志坚如钢,无奈胳膊实在太细,再怎么使劲,不偷懒,我砸五锤还是不如人家砸一锤。

很快我就沦为“扶钎专业户”了。


和我搭班的伙计着急,我的心也不好受。

每天最晚达到进度不去说它,劳动竞赛老落后,得不到一回表扬,多急人哪。

我只好再去找葛连长。


运道好起来真是推也推不开。

葛连长正在操心怎么组建一个爆破组呢。


炮眼打了那么多,最后都要填装炸药,埋下雷管,接上导火线,引爆了,才能取到筑大坝用的石块啊。

而雷管炸药需要县武装部出面向上级打报告才能要到手,因此一开始耽搁了些时日。

这两天,雷管炸药到了,而葛连长手下只有一个学过爆破的复员军人。

“小鬼,你来得正好。你们上海人脑筋活,学东西快,你明天就开始跟老孟去学怎么装炮点炮,你这就算正式加入爆破组了。”

新成立的爆破组一开始只有三个人,老孟领衔,还有一个也是复员军人。


爆破很好玩。

首先,每天的爆破都在黄昏时分,打炮队全体撤出山谷,清场以后才能进行。

白天我们的任务就是学习。说穿了就是扯淡。

我们的学习在新建的弹药库里进行,军事重地,闲人莫入,谁也无法知道我们的学习内容和学习方法。


当然,真的装炮点炮还是狠有些讲究的,需要胆大心细。

将导火线塞入雷管那一刻,用力要狠狠适当,太浅了,会脱线;太深的话,雷管就炸了。

我们每人每天要点9炮,就会经历9个那样的时刻。

何以只点9炮,这是由导火线长度和撤退路线长短而决定的。


炮眼都凿在岩壁上,炮眼与炮眼之间根本没有路,需要我们自己挖出几个可以踩住的脚窝来。

导火线由短到长,最靠里的1号炮眼留的导火线最长,一般要留2米;最外面的9号炮眼一般只留35公分,只要有足够时间跑下坡,拐个弯,进掩体就行。

掩体也是我们自己挖。


第一次爆破很刺激。

我点燃1号导火线后,它就咝咝作响,尽管知道它烧到尽头会有2分钟,但还是心头一紧。

等到第六根第七根都被点燃,咝咝声此起彼伏,到处冒出青烟时,说心里不慌是假的。

我只有提醒自己,做好每一个战术动作,踩稳脚下的每一步。

着急忙慌连滚带爬地逃进掩体后,其实过了很久,至少有半分多钟吧,第一炮才刚刚炸响呢。

后来,就不跑了。边走还边点根烟呢。


只听得“噔——噔——噔——”一连串巨响激起了山谷的回声,一如夏日炸雷,传得很远。

烟雾腾空而起,每一炮都有一朵烟云,什么形状的都有。

还有吐出一个大烟圈的呢,在空中久久不散。

那一刻,很有成就感。


但躲进掩体并不意味着战斗结束。

作为爆破员,我们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那就是“数炮”。

三个人都要数,数满27响,说明所有的炮都点着了,爆破完全成功,方可下班回工棚。

有时候,两个人数的是27炮,一个人数了26炮,就会讨论半天,纠结半天。回工棚躺在竹铺上,有时也睡不踏实。

因为如果有哑炮,明天打炮队开进去,谁踩着了,就得响,人命关天啊。


终于,有一天,我们仨数完炮后,都不报数,而是先问别人,你听到几响。

“26响。”

“26响。”

“——26响。”


有哑炮!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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