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我的教师生涯(连载)之五:闹堂

畸笔叟 畸笔叟 2021-03-26


恕我先发一个通知。

今天(9月14日)晚上七点,我会在大隐书局创智天地店(淞沪路333号,10号线江湾体育场站9号出口)讲《外滩情人墙的前世今生》。欢迎有兴趣者光临。

请扫描一下二维码,关注大隐书局公众号,再找到介绍外滩情人墙这篇文章,然后按文章要求进行报名。

如有打扰,希谅。



闹堂


那时的学校里,从校长到班主任到任课老师,根本不敢想什么培养好学生、提高升学率的事;也不敢多想怎么提高平时教学质量的事;而是把绝大多数的精力放在了怎么把课顺利地上下去之上------课堂纪律实在差到令人咋舌。

如果只是迟到早退交头接耳做做小动作思想开开小差,老师就要烧高香了!高声对骂、当堂扭打、说出就出,说进就进在某些班级都已经是家常便饭了,还时不时地发生一些与正在上课的老师的正面冲突和辱骂。

为此,当时几乎所有学校都采取了分班的管理办法:按上学年考试成绩,好的跟好的同班,差的跟差的同班。

我们这里,1到4班是好班,5班6班差些,7班8班就是名副其实的差班了。


不知怎的,我的历史课还一直很顺利,不管在哪个班级。

孩子们听我给他们讲讲历史上各种各样的故事,课堂上从来不缺少笑声。

他们要想分心的机会也可能相对少些,因为时时会被提问,却又不是很枯燥的知识问答。

有一个经常用的小伎俩:一上课,先把上一课的一些要点制作成填空题,写在黑板上。于是学习好的同学就会举手,但我根本不给他们机会,我往往说,老师也有糊涂健忘的时候,然后自己去答题,并故意填错。

这时下面举手的人就更多了,我还是不给他们机会。

我找那些不敢举手的孩子上来帮我改错,让他有批评大人的快感,而且并不让他太受窘,他看不出错(往往这样),我就允许下面大声提醒他。但不用功的孩子往往还会把别人明明白白告诉他的正确答案写错,因为他什么也不知道!

其实,这时大家已经都收到了复习的效果,于是,我不作任何评论,只是把黑板一擦,立即开始上新课。下面往往是欢呼声、叹息声什么都有,且强烈要求还有下次。


所以,近来社会上风起云涌着什么欧式培训、台式培训,据说很多人喜欢。

我则认为,那决不是因为他们的方法有什么特别的好,而仅仅是因为我们自己的学校教育方式和其他教育方式(如听报告!)实在是太差太呆板了。

我也有幸参加过几次这样的培训,老实说,很难打动我。有些环节我完全可以当场就设想得比他们的更好。

培训师的素质也大多一般得很,因为他只是“拿来主义”,熟能生巧,不需要怎么过脑的。

他只是有这个幸运比大多数人先接触到早该有的接近于正确的教学方法而已,他本人的素质不会简单地因此而有了飞跃。


而我,“曾经沧海难为水”,不但我的学英语是接受了“圣约翰”法的,而且自己也早就开始有原创了。

我只是觉得教育系统早该好好反思,以便对现存的烂办法作一番颠覆性的改造。

从心理上讲,现在是成人们都觉得培训新鲜好玩。这有点象孩子小时候没玩够洋娃娃,到三十好几再来补“抱”一样,有点滑稽,有点羞赧,有点兴奋,有点压抑,有点酸楚,有点悲凉,但决不会有真正的内心欢喜的。


但是,我的顺利的历史课毕竟不是全部。

坐在年级组的大办公室里,经常能看到有教师一下课回来就摔讲义大骂学生“皮”的,频率极高。

高年资的老教师好些,可能除了经验丰富,涵养更好也是原因。年轻的就不行了,尤其是刚从师范学堂毕业的女孩子。

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位姓王的数学教师,自己还是个梳着两小辫的大姑娘,怎么去对付?她经常是边哭边跑进来,把手里的东西一扔,继续伏案大嚎,谁安慰也不听。


如果她下一堂还有课,我们的年级组长王先生就立即开始紧急调课。我也去顶过,就是把那个班下一节历史课提前上,到那时再填窟窿。有时实在没人,连他们的班主任和王先生也有课,那就由他们的班主任或王先生先进去训话,然后集体写一节课的检查!美其名曰:深刻找原因。

课堂纪律和教学秩序并没有因此而好转,后来反而发展到一些年轻女教师课只上到一半就被气哭气走,课没人上了,学生们就自由活动,在走廊里乱窜,影响其他班级。


终于酿成了大事。

那是一个上午的第三节课。

天气还不算凉,初二(8)班教室的门是开着的。外面操场上,有个高一的班级在上体育课,上半节活动筋骨热身预备,下半节分组球类活动,跟我们小时候的体育课毫无二致。

一不小心,球滚进了初二(8)班的教室。


于是,有个高一的男生进来捡。

当时的社会风气就是这样,什么敲门什么“请”字当头,一概没有。大摇大摆,大爷就进来了。

捡也罢了,他还要作秀一番。

可怜!那时的大人小孩都没有什么自我展现的机会,实在压抑得很。

他回头一看,正在上课的年轻女教师还长得有几分姿色,正在青春萌动期的他顿时雄性荷尔蒙大量分泌,于是又想搭讪几句。

我确信他想赞美,但十六七岁的男孩子赞美异性的方式往往很奇怪,现在也还是如此吧。


于是他站在讲台和同学们之间,开始演讲!

他问同学们,她是哪里钻出来的?

这个班本来差,有人挑头那还了得!一时间教室里炸开了锅。

女教师理所当然地请他出去,于是,有口角,有相骂,有粗话。

据说,还有些拉拉扯扯。


他是当然不会这么就离开的了,为了宣泄他的雄激素,也为了面子,他开始不过大脑说话了:

“你是谁?来管我!我看你不过是个代课的,我可是正式注册的学生!”

天哪!这个姑娘可是科班出身,师范学堂正规毕业的。

我前面已经说过,整个初二年级只有我一个人是代课的。


为了她的代人受过,事后我狠狠地安慰了她一番,并且因此而发生了一些别的故事,这里就不表了。

那姑娘实在是气坏了,她走出去,找到为高一上体育课的体育老师投诉。

那体育老师不仅是男的,且身高马大,孔武有力,象抓鸡崽一样就把那男生抓住并拖进我们的年级组办公室,要他道歉。

当时办公室里只有组长王先生、另一个高年资的数学老师还有我,因为那时离下课还有10来分钟。


我万没料到在场的几位老教师的反应会如此强烈。尤其是一向儒雅的王先生,他甚至叫我上去教训教训这小子。教训,那就是要打呀!

我这边还没上去,那边还真的打上了。那位体育教师是学摔跤出身,一看王先生那么大的火气,立马一顿拳打脚踢,噼里啪啦。

先前那男生还有些嘴硬,一看到真功夫,也就软了下来。

而几位老教师继续轮番呵斥。


几分钟后,下课了,所有教师都回到办公室,门外窗外挤满了看热闹的学生。

几乎所有教师都伸出了自己的食指,嘴里振振有辞,惟独两个人例外,一个是受了委屈的姑娘,趴在那里哭呢;另一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那种冲动。

课间10分钟就这么在狂风暴雨中度过,打是没有再打,骂是什么都骂了。那男生可能没见过这架势,也有点懵了,蜷缩在众人中间。


很快,上午第四节课铃响了。

老师们都要上课去,这事怎么处理?

王先生看了看排课表,对我说:

“你正好没课,交给你吧。给教导处打个电话,告诉他们,我们年级组的意见是,这家伙必须得到记过以上的处分才行,否则这课就上不下去了!然后你让他先认错道歉,写个检查,再带他到教务处去。”

临了,他还很信任我地摇了摇我的肩膀。

那体育老师更逗,告诉我说,这男生是个“二进宫”,别对他客气。“二进宫”,就是因造衅闹事进过两次派出所的意思。


很快,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们俩了。

我总得跟他谈谈,但他不理我。

我只好先给教导处打电话,接电话的是顾先生。他一听是王先生的意见,自然满口应承:

“好,一会儿你把他送过来再说吧。”

听得出还是留有余地的。


我根本不想怎么样他,我只想劝他,但所谓对话,其实只有我一个人在讲。

“问题好象不这么简单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啊!道个歉又有什么。”

“这事到哪儿都要道歉,屏也没什么意思了。”

“你也‘老吃老做’,不是第一回了。你比我清楚,事到如今,嘴硬头皮撬都已经没用了呀。”

他还是一言不发,只是用仇视的眼光盯着我。

“我给过你机会了,如果你在这里道歉,到那里时我会替你说句好话,否则——”

他还是不说。

我知道得很清楚,这可是那个年头流行的“酷”啊!“打死我也不说”!

没办法,我只好叫他站起来,跟我去教导处。

这回他没有反对。


这件“捡球事件”以后,课堂纪律好象稍微有些好转。孩子再调皮,也知道“记过”是个什么玩意儿。


关于老教师的出离愤怒,我也终于找到了答案。

一周以后,有一次全体教工看电影的机会。候场时,大家又谈起这桩后来据说震惊了整个校园的事来,都说体育老师打得好。

我身边一个我其实不太相熟的老教师告诉我,文革中,可吃了坏学生老鼻子的苦了。

他说,打骂批斗、戴帽游街他都无所谓。最让他不能释怀的是,有人让他吃苍蝇,连吃二十几个!

原来如此。

王先生、那个体育老师大概都有过相同的遭遇了吧。


好象又过了一周。

那天下午,我特意等所有老师都离开办公室后,想借用这个地方复习一下我的业余英语。因为要“speak aloud”,有人在绝对是很傻的。

就这样一直到傍天黑才离开。

跟往常一样,锁门,出楼,骑上自行车走人。

拐过一个弯以后,就可以看到办公楼,过了办公楼,就是那条直通校门的200米长的“弹格路”。

这时,我看到那条“弹格路”离我大约100米处有人,天傍黑,看不真切。

慢慢的我看出来了,就是那个“二进宫”,身边还有两个比他个子还高的同学吧,而且一看到我的骑车身影,他们就丢掉烟蒂,从路边横着走到路中央来了。

很熟练的“散兵线”啊。


(未完待续)


告示:我今年新出的两本拙著《上海名堂经》和《上海有声色》已上架(均为有声读物,用手机扫描每篇题目下的二维码即可收听我读那篇文章的沪语音频)。

需要购买签名本的请扫描下面的二维码加入“畸笔叟签名售书群”,然后按群内客服的要求去做即可。谢谢各位捧场。



我最近还写过:


我的教师生涯(连载)之一:录取

我的教师生涯(连载)之二:报到

我的教师生涯(连载)之三:定岗

我的教师生涯(连载)之四:单飞


台北:大安公园晨游记

台北松园禅林料理:一种不张扬的精致

上海生煎不接受批评?如此小器的讲法,也去追捧?

菜馒头引出三虾面  新相识原是老听众

上海人家的揩布都是分三六九等的吗?

上海人的英文语感覅忒好

我爱油条如初恋

“娘冬菜”和“娘希匹”到底啥意思?

吹口哨、骂戳那,老早都算流氓腔的哦

红烧肉,其实是不上台面的家常菜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