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读 │城市能够成就更好的市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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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能够成就更好的市民吗？

城市规划应该代表社会的现状，还是寻求改变它？

Justin McGuirk, Can Cities Make Us Better Citizens?

Source: https://www.newyorker.com/books/page-turner/can-cities-make-us-better-citizens

Picture source: Allen Lane

什么是城市？社会学家理查德·桑内特给了一个看似简单的定义：城市是“陌生人极易相遇的人类聚居之地”。对于桑内特而言，遇见陌生人是一项公民义务。他从五十年学术生涯中提炼出这一理念，集中体现在他最新出版的《建筑与居住：城市建设伦理》一书。本书第一部分探讨了城市主义——城市建设的专业实践——是如何演变的。第二部分剖析建成环境与生活城市之间的断裂如何影响三大城市问题。第三部分探讨一个更开放的城市可能是什么样的。贯穿该书始终的一个理念——城市是容忍差异之地。移民？股票经纪人？或者两者皆是？谁会在意呢？大都市的匿名性让人对差异毫不在意。正如一句德国谚语所说的那样：“stadtluft macht frei”。城市的空气让人自由。

公园或者城市街区的设计方式能让我们成为更好的市民吗？伦理能否塑造城市设计？ 城市意味着两种不同的东西：一种是物理的地方，另一种是由感知、行为和信仰组成的心态。建成环境是一回事，人们如何在其中居住又是另一回事。法语最先使用两个不同的词来加以区分: ville和cité。这种二元区分比较作为建设形态的城市（ville）与作为生活体验的城市（cité），亦即书名中的“建筑与居住”。建设形态会产生社会后果，并且往往超乎城市规划者的设想。1850-1860年代，奥斯曼男爵重建巴黎，拓宽街道，欲将其从中世纪的混乱中拯救出来，目标之一是让装备马拉大炮的军队更方便镇压暴动的工人阶级。但他没料到林荫大道促进了中产阶级的兴起。它们加快了生活节奏的同时，却也造成了更疏离的街道生活，比起相互交往，人们更热衷驻足于百货商店的玻璃橱窗前。

《建筑与居住》是桑内特的第20本书，不乏早期作品的影子。1977年，桑内特出版《公共人的衰落》，研究旧制度以来公共生活为什么衰落，是一本十分有影响力的著作。该书主要论点为18世纪巴黎或伦敦，陌生人甚至是社会地位迥异的人之间相互交流观点比19世纪中产阶级更为普遍，19世纪的中产阶级变得更私密、更自私。桑内特把这种撤退到内在心理生活、更小的社交圈的表现解释为一种自恋状态。

四十多年后，桑内特对公共生活的丰富性和复杂性的热忱一如既往，他所说的公共生活即指城市生活。在《建筑与居住》中，他拒绝满足于明确定义的社区概念，以及任何有强烈“我们”指向的说法，不仅包括门禁社区和为穷人而建的“项目“，还包括科技巨头（如谷歌）的办公室，大楼提供邻里社区一切功能，让员工足不出户也能满足各项需求。对桑内特来说，这与隔都(ghetto)没什么两样。

桑内特主张的城市应该拥抱差异，是人们能够互相交流、空间友好的地方。桑内特把这种理想状态称之为“开放城市”。他在书中写道：“从伦理上讲，一个开放的城市会容忍差异，促进平等，具体而言，开放城市可以使人们摆脱固定和熟悉的束缚，创造一个他们可以自由尝试和开拓经验的天地。”换句话说，城市不应成为封闭系统或垄断企业（如苹果）的镜像。然而，事实却往往如此。我们今天居住的城市是封闭的，可谓封闭科技的镜像。在当今发展中国家巨大的城市爆炸中，大型金融和建筑公司正在使城市变得标准化。环顾全球，门禁社区成了增长最快的居住形态。诸如纽约和伦敦的全球城市，日益为国际资本的流动所塑造，公民政治根本无法左右。中国由国家主导推动了一场盛况空前的大规模发展，造成疏离、千篇一律的城市景观。与此同时，在发展中国家日益膨胀的城市，城市移民聚居形成大规模贫民区，无论是地理位置还是心理层面，他们都与其服务的城市中心隔离。排斥乃今日的逻辑。

那么答案是赋予城市规划者更多权力吗？当然不是。本书详尽的历史章节告诉我们，即使怀有最好初衷的规划者也鲜有把事情办好的。例如桑内特称为“伟大一代”的奥斯曼；设计巴塞罗那独一无二无角街区的伊尔德方索·塞尔达；以及纽约中央公园的规划师奥姆斯特德，都没预料到自己的宏伟规划所产生的社会后果。20世纪的城市建设(ville)更是远离生活的城市(cité）。本书重点批判柯布西耶，若按照他的《巴黎瓦赞规划》，巴黎的玛莱区恐怕早就被夷为平地，取而代之的是矗立在公园之上的整齐划一的十字形塔楼。桑内特视这种为了追求效率而牺牲生动的街道生活为毒瘤。

那么，桑内特鼓励更多地赋权给城市公民吗？既是也不是。在这个问题上，桑内特与他的朋友简·雅各布斯发生了争议，雅各布斯曾坚决反对罗伯特·摩西在格林威治村大建高速公路。雅各布斯提倡的由公民主导的渐进增长模式非常引人，但这个模式可能适用于社区，未必适合于城市——比如当你想要一个公共交通或下水道系统的时候。在他们那场友好的争论中，雅各布斯对桑内特的支吾其词表示不耐烦，将他一军：“那你会怎么做呢？”

对雅各布斯抛出的问题，桑内特给出的答案包括创造相遇与摩擦的空间，特别是在社区之间的边界。他反思自己曾经做过的城市规划项目的经历，失败也不乏启发。例如，他反思为什么当初他和同事们为什么把市场放在哈莱姆区的中心，而不是放在与上东区的交界之处？若果如此，很可能那儿会成为“不同种族与经济社区”交流的门户了。

《建筑与居住》是桑内特对这个问题的回答，近乎道家的和谐与平衡。如果给予建筑师和城市规划师的权力太大，那么生活的城市会遭殃；同样，如果过于信任公民的力量，建成的城市会衰落。桑内特构想的开放城市要求我们拥抱差异，即使我们可能并不认同这种差异。城市规划师应该是城市居民的搭档，而不是仆人——既要批评人们的生活方式，又要自我批评自己的建设。如果居住(cité)和建筑(ville)之间的这种关系能够建立起来，那么这个城市就可以称之为开放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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