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读│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美国当代城市社会的不平等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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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美国当代城市社会的不平等悖论

哈佛大学城市社会学教授桑普森用邻里效应理论解释当代美国城市社会的不平等悖论。

Robert J Sampson, 2019. Neighbourhood effects and beyond: Explaining the paradoxes of inequality in the changing American metropolis, Urban Studies, Vol. 56(1) 3–32.

Sources:https://journals.sagepub.com/doi/10.1177/0042098018795363

https://journals.sagepub.com/pb-assets/cmscontent/USJ/USJ795363_Translated.pdf

Picture source: https://www.google.com/search?q=Robert+Sampson&tbm=isch&source

哈佛大学城市社会学家罗伯特·桑普森继2012年出版大部头《伟大的美国城市：芝加哥和持久的邻里效应》，系统论述邻里效应理论和基于芝加哥社区人类发展项目的实证发现之后（详情参阅 城读 | 你是你所住：社区如何影响你的健康、安全、教育和收入），在期刊《城市研究》发表年度讲座论文(Annual lecture paper)——《邻里效应及其他：解释不断变化的美国大都市中不平等的悖论》，结合对邻里效应理论的两种批评，综述2012年之后邻里效应最新的研究发现，从邻里效应的理论角度近距离观察当代美国大都市的稳定与变迁，重点关注多个城市组织层面的种族不平等。

桑普森论文的核心观点为，邻里结构是城市系统的一个持久特征，它对各种日常生活产生因果影响，邻里是宏观结构（如政治，经济，法律）和微观过程（例如感知和选择）的媒介，同时又反过来受两者的影响，如果缺乏有效的政策干预，邻里将永久性地强化结构不平等。

论文围绕三个主题组织：（1）邻里不平等作为城市转型的重要驱动力和媒介；（2）整个生命历程中的种族差异（复合贫困、毒性发展和代际流动性）；（3）超越本地邻里的日常空间流动如何产生新形式的社会隔离和高阶种族与阶级隔离。

当代美国城市社会的不平等悖论

对当代城市万象的研究有两种相互矛盾的论述。其一为悲观情绪所笼罩，姑且称为城市末日预言家。城市罪状包括日益扩大的不平等，新自由主义支配下的财政紧缩、排外主义、隔离、大规模监禁以及全球化等。尽管悲观阵营的城市学者们对于何者构成最大威胁仍然争执不下，但有一点共识：负面转型正在破坏美国城市并席卷美国之外的城市区域。例如，欧洲城市穷人的隔离与空间孤立程度正在上升；全球范围的移民危机；全球收入不平等日益加大；随着城市化的星球化发展，城市环境可持续性问题成为我们时代标志性的挑战。

其二则为城市重生的预言家。斯蒂芬·平克乐观宣布“新启蒙时代‘的到来，强调健康、财富、和平、环境、安全、恐怖主义及总体生活质量多方面的显著改善。再如城市人口学家指出由于外国移民涌入，纽约市民的人均预期寿命显著延长，1990-2010年期间，纽约市男性人口寿命延长了6年，而女性人口寿命则延长了3.9年。爱德华·格莱泽《城市的胜利》认为城市居民更幸福、更健康、更聪明、更环保。帕特里克·夏基(Patrick Sharkey)则持更为审慎的乐观态度，他在《不安的和平：犯罪率大幅下降、城市生活复兴和下一场打击暴力犯罪战争》一书指出1990年代以来，美国城市的暴力犯罪大幅下降，其中最大的受益者是低收入和少数族裔群体。例如，黑人男性的死亡率下降幅度最大，主要拜暴力犯罪下降所赐。夏基还认为，虽然绅士化遭到了广泛的批评，但它给许多城市的穷人带来了未被认识到的好处。

这两种观点都有道理，包含了城市不平等的真实悖论。如果我们扬弃掉双方的夸张以及将道德评价与分析混为一谈的倾向，不可否认的是，与威尔逊《真正的弱势群体》笔下1970和1980年代的城市危机高峰时期相比，今天的城市时代既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

最具戏剧性的例子莫过于过去半个世纪犯罪和刑事定罪的变迁。桑普森将1960-2016年划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暴力犯罪率和监禁率最初处于差不多水平，但是在1960和1970年代初期暴力犯罪急剧上升，同时监狱系统尚未作出明显政策反应，标志着城市的一个决定性转折点。与1960年相比，1975年的监禁率甚至略有下降。第二阶段，暴力犯罪率继续急剧上升，但监禁率也急剧上升，两者几乎同步。第三阶段，从1990年代开始，暴力犯罪突然急剧下降，为城市的复兴铺平了道路。移民从世界各地蜂拥而至，改变了美国城市景观，城市成为创新和增长的引擎，同时暴力犯罪急剧下降。尽管公众感知可能不一样，但美国的凶杀案发生率目前处于1950年代的水平，标志着与过去几十年相比的非凡转变。纽约市是1970和1980年代初期城市末日的典型代表，但现在则可能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大城市，同时也是最繁荣的城市之一。在美国全国范围内，今天穷人遭受暴力侵害的风险与1990年代初的富人一样。

过去半个世纪美国犯罪与刑事定罪的三个阶段

但是，对当代犯罪率下降的乐观评估受限于如下事实：美国仍然是现代世界监禁率最高的国家，并且目前在押的囚犯比暴力犯罪肆虐的高峰期还多。虽然监禁率正在下降，而且再次与暴力犯罪率趋同，但如此之大的刑事定罪绝对数量的后果将持续数十年。警察的杀戮在增加，非裔美国人承担了不成比例的死亡；对刑事司法制度的不信任也在增加；对犯罪和恐怖主义的恐惧仍然强烈。更一般地说，经济流动性的种族差异持续顽固存在；收入隔离加剧了全国城市的邻里鸿沟；在政治上，两极化水平创现代社会新高。

那么，我们正面临新的城市机遇还是新的城市危机？城市一直以狄更斯式的“最好的时代/最坏的时代”悖论为特征，不过最近的许多转变可谓史上独一无二。

邻里层面的收入流动性与绅士化

2000-2010年，全美超过75％的低收入邻里在这十年里没有变化，仍为低收入邻里。对于富人而言同样如此，富裕社区保持其地位的概率几乎没有变化（保留率约为80％）。尽管近几十年来关于绅士化报道不绝于耳，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邻里几乎没有表现出向上或向下的流动性。整个美国邻里层面的收入流动性相对不足，对流行的绅士化论述提出了挑战。

并且，绅士化是由邻里种族不平等系统地构建的。芝加哥某些邻里的绅士化程度与黑人和拉美裔的集中度负相关，这些邻里早前曾显示出绅士化的迹象，或者与绅士化社区相邻但仍投资不足。然而，种族构成具有阈值效应，当邻里中黑人的比例大于40％时，会减弱绅士化；显然，绅士迁入者对所谓多样性的偏好是有限度的。

种族与犯罪率下降

如前所述美国城市犯罪率大幅下降，非裔美国人可能从暴力犯罪的减少中获益最多，人均寿命显著提高。这一发现提出进一步的问题：暴力犯罪的种族差异是否也发生了变化？暴力犯罪的原因是否发生了变化？

虽然现在所有群体面临的暴力犯罪都比1990年代大大减少，但邻里暴力的种族差距即使有所缩小，但仍然很大并且持续存在。种族不是暴力的直接原因，而是社会和物质弱势集中的一种标志，这种弱势既源于又构成了种族地位。

生命历程中的种族差异：复合贫困、有毒社区环境和代际流动性

复合剥夺(compounded deprivation)

黑人在青春期以及向成年早期过渡期间经历复合贫困（定义为个人收入排在最低的20%以下，并且生活在贫困人口超过30％的邻里）的可能性比白人或拉美裔人高10到16倍。在剔除人力资本获得方面的认知能力和非认知技能的个体差异，以及剔除贫困和家庭结构的基线差异之后，这种巨大的差异仍然存在。

有毒社区环境(poisoned development)

与白人社区相比，黑人和西班牙裔社区表现出极高的铅毒性，某些情况下，儿童患病率高达90％。所谓“毒性不平等”的种族生态，部分归因于社会经济因素，如贫困和教育，以及与住房有关的因素，如住房老化程度、空置和破损。然而，剔除这些因素后，社区铅毒性仍然与种族和种族隔离密切相关。铅毒性是种族不平等实实在在进入身体、并在生命历程中传递社会弱势的途径。

代际流动性

从小马丁·路德·金为种族平等而奋斗，直到今天，美国到底取得了多大进步呢？

流动性的代际种族不平等仍然居高不下。收入最低的五分之一的黑人父母所生的孩子有2.5％的几率上升到收入最高五分之一行列，而白人的这一比例为10.6％。与其他群体相比，美国印第安人和黑人儿童的向下流动率也高得多。

城市流动性与高阶社会不平等

通过将机器学习技术应用于超过6.5亿个地理编码的推特(Twitter)信息，利用高精度的地理动态数据来研究居民的日常流动，桑普森与合作者估算美国50个最大的城市超过40万居民家庭区位、在城市整个通勤区内的各社区超过18个月内的活动。结果表明，不同种族和收入特征的社区在平均出行距离以及在大都会地区内访问的社区数量方面具有惊人的高度一致性。但是，被访问的社区的种族和阶级构成存在显著差异。与主要由白人构成的社区的居民相比，主要由黑人和拉美裔构成的社区居民（无论贫穷与否）与非贫困或白人中产阶级社区的接触程度要小得多。因此，种族隔离不仅体现在人们所居住的地方，而且表现为他们在整个城市中出行所到的地方，以及他们通过其他人的访问而接触到的人群。换句话说，尽管美国变得越来越多样化，但最终促成社会融合的种族和阶级群体之间的互动显然并没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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