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激进派不是马斯克,难道另有其人?
真正的激进派不是马斯克
难道另有其人?
作者 | 雨菲(航天加工程技术研究院 常务副院长)
重型猎鹰的放飞,让国际宇航界再一次陷入了喧哗之中。“我们为什么没有马斯克?”“为什么私营企业比国家航天局干得更好?”成为最经常出现的两个话题。而伊隆·马斯克本人,也被当做一位大胆、敢于创新的航天人,再次成为偶像。
强大的本土民营企业对于任何一个国家来说,都是宝贵的财富。能从事航天发射的企业更是如此。因此,国内舆论在谈及马斯克的时候,几乎都带着一丝羡慕嫉妒的情绪。这样的情绪对于传统航天企业来说,显然是沉重的压力。我们能做好吗?我们能催生出自己的太空探索技术公司吗?能诞生一位像马斯克一样敢闯敢为的航天产业英雄吗?
但是,如果我们仔细回顾美国近20年的商业航天发展史,并且追溯到上世纪50年代航天事业发端的时刻,会发现多数舆论对马斯克的认知是存在偏差的。马斯克或许在商业和企业管理上是激进而敢于冒险,在技术上却是个小心谨慎的保守派,真正激进的另有其人。
马斯克提出过不少宏大的想法,到目前为止,他已经实现的承诺当中,最为宏大的当然是重型猎鹰。然而,这并不是美国乃至世界航天史上最大的火箭,我们至少可以给出两个早已取得成功的更大的型号——美国的土星五号和苏联的“能源”。
猎鹰九号到重型猎鹰的动力都是“灰背隼”系列发动机。在马斯克及其同僚的努力下,“灰背隼”已经成为一个庞大的家族,先后发展出了用于第一级的B、C、D型和用于第二级的C真空型、D真空型,其发动机的核心部件——用于向燃烧室供应燃料的针栓式喷注器——来自于阿波罗计划登月舱下降段发动机。阿波罗计划结束后,这种设备被束之高阁。直到2000年前后,NASA和美国国防部联合启动了旨在发展第二代可重复使用运载火箭来代替航天飞机的“航天发射创新”(也有人译为“空间发射倡议”,简称SLI)计划,老牌航天企业TRW公司利用这项技术为基础设计了TR-106发动机。但SLI无果而终,加上军用卫星合同落空,TRW公司被诺格公司收购。TR-106的相关技术被前TRW副总裁汤姆·穆勒带到了太空探索技术公司,成为灰背隼-1的基础。
从灰背隼-1A到-1D,结构设计和主要性能有了大幅度跃进,但基本设计没有超出传统火箭发动机的范畴。而所采用的关键技术,包括飞行控制计算机、涡轮泵、3D打印技术,都是现成产品。
而且,猎鹰九号上的另外一项关键技术——碳纤维复合材料储箱——同样也是相对成熟的技术。而碳纤维本身在宇航工业中的应用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敷设在航天飞机外壳上的隔热瓦就是碳纤维复合材料制成的。
重型猎鹰采用了27台灰背隼-1D并联的第一级,它的尾部看上去颇为壮观。然而这样的大数量多机并联概念并不是马斯克首创,而是70年代苏联在N-1登月火箭上首次采用的。而且N-1火箭第一级并联了整整30台NK-15发动机,比重型猎鹰还多3台!虽然N-1火箭的4次发射都没有成功,但问题在于当时的相关技术不成熟,而苏联又放弃了继续完善她的努力。马斯克在40年后重拾大数量多机并联概念,利用已经成熟的计算机、振动控制等技术,结合高水平的现代制造工艺,终于取得了成功。这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为N-1火箭和她的总设计师弗拉基米尔·切洛梅正了名。
上图为猎鹰重型火箭尾部27台发动机;下图为苏联N-1火箭尾部的30台发动机
从猎鹰九号到重型猎鹰,一级回收是另一个亮点。这是所有火箭制造商都没有在业务火箭上尝试过的。不过这也不是马斯克自己想出来的。早在1991年,NASA资助麦道公司开发了一种叫做“三角快帆”的单级入轨火箭验证机。1993年,这枚三角形的火箭第一次升空,飞行59秒之后稳稳地垂直降落在亨廷顿试验场上。此后,NASA又资助了一系列相关技术的开发。即使如此,马斯克也失败了很多次才彻底掌握火箭一级回收技术。
麦道公司的“三角快帆”火箭进行垂直起降试验
由此可知,马斯克的型号研制速度确实比多数宇航公司要快一些,但都是建立在此前成果的基础上。马斯克在技术上并不是个激进派,而是和大家一样保守。如果把相关技术基础的研发周期计算进去,无论灰背隼、猎鹰九号还是重型猎鹰,研制周期和同类火箭是差不多的。
其实,上文已经给出了关于“谁才是那个激进派”的答案。是的,是NASA。这个“体制内,有编制”的政府部门,才是全世界最狂热、最激进的宇航机构。它在1958年成立之初,就立志要送航天员去火星,几十年来初心不改。
NASA发布的火星移民招募海报
NASA干过的狂热事,所有熟悉航天、喜爱航天的人们可以如数家珍,包括阿波罗计划、航天飞机、旅行者计划、新视野计划、哈勃太空望远镜、国际空间站……不仅仅如此,NASA还打算去小行星上采水、去土卫六上采甲烷……
除了航天领域,NASA在航空领域同样狂热而激进,人类第一次超音速飞行是NASA实现的,世界载人飞机最高速度记录是NASA保持的……
在这些狂热而激进的项目之下,是航空航天相关技术的突飞猛进和科研创新体系的不断自我颠覆。我们已经阐述了,马斯克在自己的火箭上采用了大量NASA开发或者资助的技术。没有这些技术作为基础,无论猎鹰一号、九号还是重型猎鹰,都不会出现。
实际上,仅仅在航天发射技术这一项上,NASA就一直在不停地挑战和颠覆。由NASA主持或者支持的航天发射工具,总是能让世界震撼,她们的名字包括土星五号、航天飞机、猎鹰九号。哪怕那些未曾研制成功的新型发射工具,包括空天飞机和SLI,也能让人感受到NASA不但是在挑战宇宙前沿,同样是在挑战自身——人类的智慧和勇气到底有没有极限。
相比之下,美国国会强加给NASA的“新一代运载火箭”SLS,就洋溢着保守思路的气息。NASA实际上并不喜欢这个名为“维持火箭制造产业能力”、实则为议员老爷们保住选票的型号。对于航天发射和空间运输,NASA一直在持续寻找更加具有颠覆性的方式。
当哥伦比亚号航天飞机失事,NASA在失去重要资产的同时,也得到了一个难得的宝贵机会来颠覆航天发射产业。航天飞机的退役,使国际空间站的天地往返运输市场出现了供给侧空白,NASA并没有继续向传统供应商购买发射服务,而是启动了商业轨道运输服务计划(COTS)。经过两轮淘汰,太空探索技术公司和轨道科学ATK公司干掉了17个对手——其中包括波音、洛马和劳拉这样的传统巨头——赢得了长期合同。NASA同样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它为航天产业培养了一个新的、有顽强生命力的企业,颠覆了航天发射服务业。
马斯克是个互联网商人,他不是火箭科学家也不是天体物理学家。太空探索技术公司今天的成就,是这位商人善于发现机会、利用资源、组织流程、追求合理目标的结果。他的客户们、员工们都在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
如何看待马斯克,取决于每个人对自己的定位。中国的商业航天能不能拥有自己的马斯克、能不能拥有自己的太空探索技术公司,也取决于自我定位。如果对中国航天的现实进行分析,会发现无论马斯克、太空探索技术公司还是重型猎鹰,对我们来说都是可望可及的。
首先要明确,我们是脚踏实地的行动者?还是只打算动动嘴皮子的看客?如果是后者,对产业和技术发展都不会有什么正面作用,可以排除。
航天是一个面向未来的产业,其中存在着科学家、工程师、政府、商人、行业研究者这样几个简单的大类。
从科学家的角度来说,应该把自己放在一个人类文明探路者的角色上,根据科学发展的规律,提出航天工程的发展目标和探索目标,设想和规划合理的路线图。有了这样的大目标,后续的工程、管理、财政、人力资源工作才有目标和方向。NASA在数十年的历程中,不断提出挑战性的科学目标,获得了无数学者、工程师、企业家、政治人物和平民百姓的支持,其中也包括马斯克本人。这是太空探索技术公司及其火箭能不断发展的根本动力。我们的科学家是不是也应该大胆一点?
从工程师的角度来说,需要大胆利用现有技术、开发新的技术,去尝试着实现科学家们设立的目标。过去的历史已经证明,中国的工程师们完全有能力做到一些初看起来不可能的事情,高速公路如此、高铁如此、互联网如此、载人航天如此、商业航天也应当如此。虽然我们没有阿波罗、航天飞机那样雄厚的技术积累,但是已经积累下来的火箭技术完全可以发挥更大的商业效应,长征十一号就是一个很好的范例,具有可观的经济潜力。
我们都知道,马斯克不仅仅从事航天业,他还生产和推销世界上最时髦的电动汽车特斯拉。在此之前,他是一位成功的互联网商人,是在线支付技术的创始人之一。与传统航天企业家相比,马斯克最大的特点就是互联网思维。在航天发射这个问题上,互联网思维和NASA寻求颠覆的目标不谋而合。互联网思维主张用最快的速度发现资源、合理配置,实现最优方案;而NASA希望利用商业现货和流程再造,大幅度降低发射费用。
这两者的结合,催生出了低成本的猎鹰九号,颠覆了国际发射服务市场。无论猎鹰九号还是特斯拉,都是互联网企业经营线下平台的成功典范。而中国的互联网商人们在线上线下结合方面,干得并不比马斯克差。实际上,BAT的财力比马斯克强得太多了。因此,互联网商界应当在航天产业中发现新的潜力,做一些着眼于未来的投资。
作为承担行业管理职责的政府,首先要明确,我们是不是真的需要一个像太空探索技术公司那样的颠覆性企业,是不是真的需要一位像马斯克那样的颠覆性人物。
眼下两大航天集团都已经完成了改制,完全可能从曾经的体制内,生长出一些生机勃勃的商业航天子公司来。当这样的新公司、新人物崭露头角,政府管理部门是打算叶公好龙,还是努力创造增量市场来供他们成长?这样的增量市场并不是空中楼阁,高分辨率商业遥感星座、宽带全球通信星座、物联网星座、科学和教育小卫星……都可以按照商业化原则向新兴的混合所有制企业开放。
美国人能做到的,中国人投入资源和时间,肯定也能做到。互联网产业,我们就一点也不差。商业航天同样如此,我们已经证明了马斯克是可望可及的,然而这其中似乎还缺了一样什么。
在太长的时间里,我们总是把“赶超世界先进水平”挂在嘴边。按照这样的口号和原则,我们就只能等着先进水平出现了再去行动,主动把自己放在一个落后者的位置。然而事实证明,中国人是可以后来居上的。中国的互联网经济早就超越了世界,进入了消费引导的时代;中国的高铁早就超越了世界,成为别人赶超的对象。那么,中国的商业航天应该为自己设立一个什么样的目标?
齐奥尔科夫斯基曾经说:“地球是人类的摇篮,但没有人能永远留在摇篮里”。人类终将成为一个多星球的物种。这是马斯克和NASA的共同信念,也是这两个机构能通力合作的思想基础。放眼人类翱翔宇宙的未来,无论国有航天企业还是民营火箭公司,都是为了服务于这个未来的手段。那么,我们的太空理想是什么?
在中国航天事业起步之初,太空理想曾经是“我们也要搞人造卫星”。如今,这个目标早已实现,那么,新的理想应该是“美国有什么,我们也要有”吗?中华民族显然需要一个更加宏大的目标。
就个人来说,我的理想是去火星基地开一家湘菜馆子,让移居火星的科学家、工程师、宇宙飞船水手们大快朵颐,这算不算激进?
不要忘记那句口号: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作者介绍
刘雨菲
航天加工程技术研究院常务副院长
《卫星与网络》杂志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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