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燃“尔滨”的第一把火：我在冰雪大世界做冰雕

凛冬，凌晨四点。松花江上呵气成冰。随着一句高亢的“开采”声响起，冰镩的重击声此起彼伏，划过寂静的夜空。冰花飞溅，一块又一块晶莹剔透的固体从水面剥离出来，运往冰雪大世界。很快，这些冰块就会被送到冰建工人和冰雕师傅的手里，在他们的精雕细琢之下，成为巧夺天工的艺术品。最近，火爆全网的新晋网红城市哈尔滨，之所以能成功出圈，除了政策扶持、流量加持等原因，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冰雪大世界的美轮美奂。本期显微故事的主角就是这些冰雪奇观的缔造者：他们之中有在冰雪大世界工作过，亲自参与了大滑梯修建的斜杠青年，也有把冰天雪地当成工作室，就地取材肆意发挥的网红博主。作为土生土长的东北人，对于让“小土豆儿”们乐不思蜀的北国仙境，他们有着不一样的体验和解读。以下是关于他们的真实故事：

文 | 燕呢

编辑 | 卓然

十一月的哈尔滨，早晨六点天上还挂着星星。

刚下夜班的大成子并没有回家休息，而是直接去了冰雪大世界。

最近这段时间，他在冰雪大世界兼职做冰建，工作内容是修建大滑梯。

图 | 工人在冰雪大世界搭建现场工作

大成子是一个爱玩爱笑爱“折腾”的90后，主业是在一家食品厂做品控，业余也在筹备自己的家政公司，接触冰雕行业纯属偶然。

大滑梯项目招工的时候，大成子的一个朋友正好做工长，他就凑热闹去报了名。在这儿之前，他从未与冰雕有过交集。

“那些精雕的项目对技术要求比较高，但像大滑梯这种，没有雕刻基础也能干。技术员会事先画好线，我们根据画的线进行切割和粘贴就行。”

听大成子介绍得很轻松，实际干起来并不那么简单。

连续在零下二三十度的室外工作十几个小时，这本身就是一个考验。一天下来，工人们的脸个个冻得像红萝卜似的，工作服上落满了白色的冰霜。

但这还不是最难受的。干活的时候因为强度大，会出一身汗，等劳动强度降下来或者休息的时候，衣服就变得硬梆梆、冷冰冰的贴在身上，那才是最难受的。

图 | 工人在冰雪大世界搭建现场工作

整个冰雪大世界大约有近万人同时施工，仅大滑梯项目的参与者就有千余人。大成子所在的团队一共三十个人，大都来自哈尔滨周边的农村。

东北的冬天很长，农闲时节没有别的经济来源，很多村民会出来务工挣点零花钱。像修大滑梯这样的活儿，成熟的大工一天工作12个小时，可以拿到300或者350元，小工一天只有一百多。

除了大成子，工人们吃住都在工地。住的地方是集装箱改造的宿舍，大通铺，屋里没有暖气，取暖靠床上的几根加热管。吃的也很简单，主食是米饭、馒头，菜只有一个，白菜炖土豆，或者干豆腐。

午饭的时候，很多工友都是直接在冰天雪地里就着冷风吃的。零下二十多度，手都伸不出来，饭菜见风就凉了，所以他们也练就了快吃的本领，在饭菜冻上之前，几分钟就“扒拉”完了。

在别人看来，这样的条件难以忍受，但大成子却不觉得苦：

“可能我比较年轻吧，没觉得有太高的强度，但是那些大哥们，年纪都比较大，最大的有65岁了，没啥技能，家里又需要用钱，只能干这个。他们是真的挺苦的。”

虽然不是科班出身，但接触了几天专业的师傅，大成子也能把雪雕和冰雕分析得头头是道：“雪雕白天看着会很漂亮，冰雕的话晚上看会更漂亮，因为有彩灯嵌在里面，特别美。如果从技艺方面讲的话，我觉得二者其实差不多。

雪雕和冰雕的手法都是相通的，但是用的工具不一样，冰雕用的工具要更锋利一些。”

图 | 大成子在雕刻冰雕上的纹路

经过半个月的昼夜奋战，拥有14条滑道，最长滑道521米的大滑梯落成了。2023年12月18日，冰雪大世界开园后，有娱乐项目“杠把子”之称的大滑梯一亮相就被推上了热搜，一些游客因为没玩上还发生了不愉快。

大成子自己也买票进去过一次，虽然不像“小土豆儿”们那么兴奋，看啥啥新鲜，但他还是挺开心的。

“看到很多人在玩大滑梯，就有一种成就感。自己的劳动成果别人能够享受到，感觉挺不一样的。”大成子笑着说。

世界上有一种人，上天赐予他异于常人的天赋，而他自己却不觉得。

高老幺就是。

高老幺本名高宪锋，吉林通化人，从小在农村长大，没读过多少书，也没受过专业的训练，却能出手成“雕”。

山海经里的怪兽名字他不认得，但他能用雪雕出来；网友给他发的图片他不知道是什么，但他能用冰雕的形式完美呈现。

苍鹰、巨龙、蜈蚣、蟒蛇、九尾狐，他想到什么就雕什么，只要是在他头脑里有印象的，没有他雕不出来的。

图 | 高老幺雕的美人鱼

但他不是一个专业的冰雕工作者。他的主业是种人参，长白山脚下一个普普通通的参农。做冰雕只是高老幺的业余爱好，他没有工作室，从小玩到大的白山黑水是他创作的舞台。

他的作品都是就地取材，白雪皑皑的旷野，一望无际的江面，只要有雪、有冰，哪里都可以成为他工作的地方。

至于做雪雕还是冰雕，完全根据气候来。冰层不够厚的时候他就堆雪人，天气够冷，冰层坚实后，他就做冰雕。

在外人看来，雕刻是一件细致复杂的活，但在高老幺的手里，一切都变得很容易。他可以十几分钟捏个小猫小狗，也可以用两三个小时雕一头巨兽。动画片里的奥特曼、艾尔莎，他也能雕得有模有样。

别人把他的作品称为雪雕、冰雕，被冠之为艺术品，但高老幺觉得自己信手拈来的东西还不够精致。他既不画草稿，也没有那么多工具：

“堆雪人我是不用工具的，就靠一双手。做冰雕的话工具有两个，一个是斧头，用来砍冰，另一个是小冰铲，用来修细节。”

高老幺说他不会画画，让他画也画不出来，所有的创作都是大脑的灵机一动：

“有个别的吧，看一眼图片后，会自己修改，因为那个画的和这个真实做的它是不一样的。但也就是看一个大概形态，其余全靠自己脑袋想象了。”

图 | 高老幺雕的冰墩墩

或许，创作者都是能耐得住寂寞的人。每到冰雪季节，高老幺就会一个人带着简单的家伙什出门，奔赴茫茫旷野。

峰峦环绕的山坳里，广阔无垠的穹顶之下，他一个人挥舞着斧头和铲子，在天然的工作室里进行着孤单的创作。陪伴他的是清脆的铲冰声，和呼啸的北风。

图 | 高老幺雕的凤凰

短视频兴起后，高老幺也会把自己的创作过程发到网上，跟网友分享。

“以前是忙于生活，生活条件好了吧，有些闲暇时间，我没有别的娱乐项目，不打牌，也不喝酒，就想给自己找点事儿干，所以就研究出这么个娱乐方式。”高老幺说。

无意栽花花自香。2020年年初，一个在森林里堆雪人的短视频，让他意外在快手走红，引来近十万的点赞。

网友的喜爱让高老幺受宠若惊，他也更加卖力地创作。生活中腼腆、内向的他在网络上却表现得很活跃，经常在视频里加一些搞笑的段子。

喜欢高老幺的人越来越多。现在他在各个短视频平台的粉丝加起来有三十多万，成了冰雪创作领域的一个小众网红博主。

高老幺在当地也逐渐有了名气，有4A级景区请他过去帮忙，谈合作。起初，高老幺不想去，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在天地苍茫间心无旁骛地创作。

但在对方“三顾茅庐”之后，他还是答应了。毕竟，让更多人看到自己的作品并不是什么坏事。

只不过，高老幺的创作是有季节性的。他的创作就和他手里的冰雪一样，只有天气变冷，冬天来临的时候，才有机会示人。

他是一个季节性博主。就像候鸟一样，来去都由天气掌控。冬天，才是他的主场。

有网友对此心有不甘，在评论区留言说：“真担心天气热了，看不到你。”

但高老幺却很乐观，他回复说：“我不会丢，我要创新。”

大成子和高老幺只是诸多的冰雪工作者之一。

这个冬天，他们只是按惯例做着自己该做的事，他们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让东北和东北以外的人，充分领略冰雪的魅力和大自然的神奇。

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冬天注定会与往年不同。

大成子所在的城市哈尔滨，好像一夜之间就火了。南方“小土豆儿们”起初是奔着冰雪来的，但是很快，冰雪就被一个又一个“新鲜景”取代：

逃学的企鹅、送抱的白狐、长了翅膀的黑马、带着驯鹿逛街的鄂伦春族，还有人工月亮、冰上热气球、雪上气垫船，花样层出不穷。而夹子音、冻梨摆盘、室外小火炉、中央大街铺地毯、交响乐接机，也一再被刷屏。

图 | 为了迎合南方人口味，哈尔滨的豆腐脑都放白糖了

外地人大开眼界，本地人原地懵圈：这真的是哈尔滨吗？这是我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家乡吗？

2024年刚开年，哈尔滨就凭本事成为网红城市的顶流，并持续霸屏热搜榜。每天早晨，大家打开手机，扑天盖地的信息都和哈尔滨有关。

据统计，仅元旦三天，哈尔滨接待游客的人数就达到了304.79万，旅游总收入接近60亿。游客接待量与旅游总收入达到历史最高值。

在哈尔滨的影响下，整个东北都被带火了，吉林长春、辽宁沈阳也成为热门打卡地。《新华网财经》介绍，元旦期间，沈阳累计接待国内游客243.62万人次，同比增长161.37%，旅游总收入17.52亿元，同比增长173.32%，创历史新高。

这一天，哈尔滨人等了很久，东北人等了很久。很多人笑着笑着就哭了。游客看的是新鲜和热闹，但当事人知道，这背后有多少心酸。

曾经，这里是千万人口的重工业之都、国之重器，被称为“共和国的长子”、“东北老大哥”，但是此前的几十年里，它似乎被人忘了，甚至被自家人“嫌弃”了。

很多年轻人离家南下，在别的地方生根发芽。不只是哈尔滨，整个东北都是如此。据统计，过去十年，东北流失人口高达1100万，这是一个超大城市的规模。

而现在，“小土豆儿”们争相恐后来“北伐”了，身在外地的哈尔滨人和东北人也是满心满眼的兴奋和自豪。

东北，好像还没有没落，它好像真的要“复兴”了。

图 | 哈尔滨的中央大街

其实，哈尔滨的火，火的不是景点，而是一个老工业基地释放出的原始素养，还有萧条多年之后的万众期待。有些东西原本就在，只不过在这个冬天被重新激活了。

一系列“宠溺”的操作背后，是东道主的“别有用心”。政府放下姿态，从监管角色转化成服务角色，市民的热情也被点燃，自动自觉为家乡的红火倾尽全力。

看到哈尔滨爆火的消息时，高老幺正在梅河口的一个国家级风景区做冰雕，他说自己说不出什么华丽的词句，但是作为东北人，真的很高兴。

大成子则兴奋地跑到红砖街早市，假装自己是“小土豆儿”，买了一份粘豆包，还特意要求“多放点白糖”。

他说：“好多人不理解，为什么东四省（黑黑、吉吉、辽辽、蒙蒙），在哈尔滨火出圈后这么卖力宣传，哪怕倾尽所有，借给尔滨人力和物力，就算不是商家、企业，没有直接利益关系，普通市民也尽自己绵薄之力，其实我们不只是为了让大家看到更好的东北，更是为了振兴东北。”

图 | 大成子在抹平冰雪大世界的“城墙”

和很多年轻人一样，大成子也曾在求学之时选择了南方，但是大学毕业后他还是回到了东北。

面试时领导问他为什么回来，他说：“因为我的家乡在这里，我的亲朋好友都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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