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单月号-3《十月》·诗歌∣梁小静：生活之痛

Original 梁小静十月杂志 2023-03-14

梁小静，1988年生，河南省洛阳人，文学博士，现任教于河南师范大学文学院，著有诗集《一次对话》，曾获首届“飞与诗”诗歌奖。

生活之痛

梁小静

少时
1雪，积在黄蒿棱柱状的茎秆上，也溢出皱缩的叶壳，像白云细碎的种子。我和姐姐在岭上摘雪品尝，它们沿着舌头向内壁融化。莹亮的雪，闪耀高空未知元素的光晶。在分层的天空（对着它，我曾多次练习对位法），这积压覆盖的、耀眼的白色，来自那优质的一层，没有松弛，保持硬度。我们尝到了地面的味道，混合着蒿草、麦苗、玉米秆和锈螺丝的味道。
2在土丘，我和姐姐翻动草棵，看它的品种、颜色，摸索它的干湿、厚薄，我像在挑选一块心爱的衣料，姐姐则像挑选她心爱的手表。我们，两个牧牛少女，在农村经验之中，在艺术经验之外。不是画中景，垂落岭上的火烧云，渗进土丘和村庄，成为她时常爆发的野性。
3当我意识到你，我已经是你的朋友。八岁时，我知道了你的存在，你在一张万花筒般美妙的嘴里。你也在一本书厚而洁白、脆弱的身体里。白色的书页，一百页左右的白纱，我第一次试着穿上，学会了内视。母亲给我的小女孩的手，学会了摩挲。母亲给我的不对称的眼，学会了凝视抽象。我也曾在农村厕所读物认出你，你竭力写活一条女性的腿。如今，你是我的友人，我们相互警拔。

在想马河，摘飞蓬和蒲儿根花
如果我们变成两棵飞蓬，自身就是花的茎脉，我们将组合在蕨叶、蒲儿根和藜的绿色星云中。腋下旋转的花，是流星陨落，还是沿着我们的绿色赤道运行不息的行星？我们仍会围拢于天空的倒垂之杯。青山的弯道旋进花瓣聚拢的中心，又迂曲在眼球中盘旋而下。我听到连绵群峰参与秩序的电线声。从野地腾挪到一张木桌，卫星蝴蝶跟随而至。一本平坦的诗集，鼓荡词语的峰流，拱起看不见的事物的发射塔，在它的电流中，我们串联在一起。

你
你像未成年的钢笔，你天生会啜吸。世界变成滋味，在你体内漫游，穿过幽门成为你。
你也是有些板结的梦。乳头柔钝的笔触，在你幽折的身躯，表达乳白的满月的美意。
你的食物不是中性的。你从唇尖自胸膛，品尝成年的生疏忧愁和欢乐。
你是幼小的温带，你泵吸的嘴，正进行身体的装帧。母语的汁液往胸腔驱驰。

备课
我想起，有的人得了看见符号就头疼的病。还有一种病：睁开眼，世界不能成像。刚近视的时候，我们拳头握成漏斗，望远，望看不清的事物，折服于小孔成像。但这些病，越来越不稀罕了，就像今年苹果的大跌价。但粉黄的苹果，斑纹和条纹，分散在果皮上，比粉红和猩红更美丽。水冲着这一团凉，沿果壁澎起水珠，漏入下水道。你好吃吗？你好吃吗？室内的叶片，都带着萎色和怠倦。我摆在眼前，矫揉地，看日光在鲜明中制造阴影又撤回。我贪图叶片擎起的美色。这是我对植物的昏庸，我唯一的放荡。咽下苹果后，我不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谁更喜欢苹果，是否因为凉而瑟动，还那么小。闭合的窗户，仍然传来清楚的鸟声，像抖动一串珠子手链，绳子是宽松的。在珍珠般的间隙，我找到生活的规律，像是他人逼迫和自我逼迫的交替。那么多晨昏之间，我挂下软绵绵的电话。

晒太阳
阳光下，两个孩子抱在一起，更加滚圆，更像一个熟鸡蛋扑倒，跌在灰堆里。他们的厚棉衣拍出灰尘，尘粒在光线上滑动。看不出光线的摩擦。那时我刚清醒，觉得你还在我周围，在光线中、尘埃中。不再是隐隐的，而是明显的事情。连续几天，在她产生的沙漠中苦修，此刻，她仿佛显灵，重又放出我的光芒。她说的话不连贯，有许多我听不懂。她所行之事，始终是难解的谜底，她完成的跳跃和感性，好像与谁同在。她的手很巧，别人无法识破她的针法。我继承了她的虚荣，我跟着她误入歧途，才可能识破她，发扬她。太阳晒得我神思恍惚，天空也为此更蓝。这光线和天空中都没有她，她不在这样虚空的温和中。当我离开，蹇入矮楼变凉的阴影，风只在这里旋转，改造着路过的人。在一阶阶越来越高的楼梯上，她向我暗示了你。在你之中，她的形象也逐渐清晰：嘴角绷紧，神情结愁，像锁紧的盒子，什么也不透露。是的，我承认，文字中的她更性感、更让我迷恋。

生活之痛
昨天大风，今天大阴。开窗风拂灭灶火，旧米饭夹生。上午在一页纸，在笔画中蚰蜒新词，穿过去就是深入，是完形。水泥铲地像剜毛衣针，一针针错钩我，我在所有毛糙的楼房里。消化不良的耳朵，向心埋怨。风把楼下妇女吹进昨天，她吃一个词语“心肾不交”。嚼一下午，弹力嘴巴。心香可嚼，我为她流泪。

悦-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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