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 性生活 | 面膜改变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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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 性生活
面膜改变人心
by 云也退
一些很小的发明
会影响到人类的命运，
比如避孕套……
其实，面膜的作用
也不可低估呢
☺
☻
我们搬到现在的住所时，问题少女带来一个三层高的影碟架。她喜欢看电影，也有一堆音乐碟。三个月之后，碟架的第一层就被我的书给占了。
那都是些小册子，也不厚，但是作者中不乏社会学、哲学、人类学以及文艺理论界的世界级著名思想家。我认为它们理所当然地可以据有一席之地，但是，问题少女责问说：“你让我的唱片往哪儿放？”
“你那哪里是唱片？就是一堆光盘嘛，我这可是书籍。”
我认为看书省钱，不费电，她反驳说，夜里看书得有照明，看碟却可以熄灯。我们僵持了一下，还是我让了步，把书籍退了出去。我说，你这些地方闲着也是闲着，干吗用呢？
过了一个星期，她把那一大排都填满了——用面膜。
人活一张皮。以前我对这种话不屑一顾，觉得心灵美才是最重要的，现在却有了全新的体会。问题少女贴上面膜之后，我都憋不住多看了几眼，简直无法忍受毛孔的存在了。
“我发现你眼睛都变得很黑很亮，甚至水灵灵的。”我说。
“是哦。”
“你的嘴都变小了一圈。”
“嗯。”
“前额很饱满。”
“嗯”
她平躺在沙发上，侧面的轮廓变得很完美，冰肌玉骨的。这张膜要是能跟她融为一体就好了，我会比以往更珍惜现在的人生。
我去翻碟架上的面膜，看那包装上的字，什么“高保湿”、“亲肌保湿”、“水润”、“水漾”、“水泽清透”、“弹力莹润”、“甘甜美润”、“清新红润”、“舒爽鲜润”、“剔透细润”、“肤白玉润”、“强力滋润”、“水湿明润”、“细腻粉润”、“柔软洁润”、“明泽幽润”……真难为他们弄出这么多“润”字辈的描述来。
然后，这些面膜对城市生活的危险的描述也是如出一辙。有一则文案写道：
“钢筋水泥的丛林、朝九晚五的生活让肌肤不堪重负，陷入亚健康状态，即使年轻的肌肤也色调暗沉，缺乏活力……幸好，您拥有了鸥夜鹭亲肌面膜系列，这是一款专为黄种人皮肤打造的……”
“鸥夜鹭”大概就是Oh Yellow的音译吧，我敏捷地想到。
但是，这么多介绍功效的文字，却没有一条提到面膜对人心灵的调理。
问题少女撕开一包面膜，拎出一张水淋淋的东西，贴上，安安静静地一躺就是十五分钟，偶尔还能进入假寐。在这期间，我尽管做一些吵闹的、乃至蛮横的事情，哪怕是把她的高跟鞋从25楼的窗户一只一只往下扔，我估计，她也只是翻翻眼睛而已。
人有喜怒哀乐，但面膜的表情则永远是中国元首见外宾时常见的那种肃穆状，一上脸，原先的感情就被覆盖了，拉平了。一个经常贴面膜的女人会变得很文静。我给她买了不少面膜，果不其然，她的脾气明显改善，说话都精简了很多。
不仅如此，我们之间还有了更多的话题，比如有一天晚上她就拿着一包面膜告诉我，以后这款不要买。
“有激素。”
那上面写着“竹木精华”。她自己敷了一片豪华的金色面膜。《封神演义》有一回，说到丞相比干被苏妲己挖了心之后往午门走，一言不发，“面如金纸”，多半就是她这个样子。
我说，这款虽然是超市打折卖出来的，但包装挺素雅，也得花我十块钱呢。
“要么，我自己贴贴？”我说。
问题少女善良地表示不要贴，并提议说要给我贴一款“枣泥的”。
“躺下，闭眼。”
我顺从地躺下，她抽了一包出来，吱啦一声打开，然后拿一些厚厚的冰凉的东西到我脸上搽来搽去，就像一个僵尸在给另一个僵尸补妆。快要搽到嘴巴时，我抓住最后的机会问了句：“枣泥能吃吗？”
“海藻泥。”
我说一股子鱼腥气呢。
一个人见过自己更好的样子后，就会慢慢难以忍受现实中的样子了。开始用面膜后，我发现色素沉积确实是一个问题，毛孔似乎也不只是停留在别人脸上，我这里也有。另外，像什么黑头啦，角质啦，粉刺暗疮啦，或多或少都与我有关系。
而且，我发现我越发离不开生养自己的这一方水土。我在这里吸一口空气都有点自润功能（虽然不是甜丝丝的），跑到北京就完全不一样。十年前去北京玩耍，我的第一桩事情是找书店，如今呢？第一桩要事变成了买面膜。
座谈会的时间是下午两点，但凌晨四点才睡着，醒来时已经正晌午时。我匆匆洗漱，换衣，揣着两片前天入手的面膜，出门好容易打到辆出租车。在车上，我撕开袋子，把湿漉漉、半透明的一大堆东西掏了出来。
真是不好拿，两手粘糊糊的，好像刚刚犯了什么闺阁之事似的。我刚把面膜东拉西扯地盖上脸，司机开始跟我拉话儿了。
“你运气真好，这里的车不好打，旁边栏杆一隔车都过不来，你是不是也等了很久了？”
“嗯嗯。”
“我跟你说，北京不是出租车少，是路不够多，车有的是，但是路再怎么修也就这样了，大路很多，小路不够，能渗透下去的路。”
谁问你了？我心想，嘴里只是“唔唔”作答。
“这两年拦车越来越难了，”司机又问，“你到底等了多久？”
他那么执著，我便回答“十五分钟吧”，这几个字都不用张大嘴说。
“咳！你没装滴滴吗？”司机大叫一声，“到帝都打的得打滴滴呀！”
这话说得真像吹喇叭。“到帝都打的得打滴滴！”——我满耳朵都是“哒嘀嘟哒嘀哒哒嘀嘀！”
“装一个吧，现在打滴滴最快了，喂！我说……”他这才注意到我的脸，转过一张满是坑满是谷的脸看了我一眼，“我说你怎么不说话，在我车上贴膜儿的老爷们，你还是头一个！”
我打定主意不再说话。问题少女百般叮咛，一张面膜必须敷满十五分钟。就让那司机一个人自嗨去吧。敷面膜的人，承受得了世间所有的鄙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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