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诗百年》 ‖ 孙梧
孙梧,本名孙晓蒙,男,山东蒙阴人,70后诗人、作家,《诗民刊》主编。诗歌曾入选多个年度选本,出版诗集《崮乡叙事》《背面》《孙梧诗选》、诗合集《辛卯集》。现居山东临沂。
孙梧的诗
◎被风吹了一下
窗外的法桐树动了一下
是被风吹了一下
被饥渴或是不经意的风
吹了一下
法桐树上的树叶动了一下
是被另一股风吹了一下
是那些自言自语的风
一大早就冲着我来的风
懒散、残缺、挤不出泪水的风
不肯停下,甚至也不肯拥有悲伤的风
吹着我像吹着一粒种籽的风
啊,吹着我
像吹着一粒灰尘的风
◎定风波
我这个贱命,是黄泥地里的野草
风一吹,就弯下瘦弱的腰
请原谅我的卑怯,至今还无法言说一树梨花香
请原谅我
再温一壶小酒
温醒了邻家女孩旧日的模样
几只斑鸠挣扎着身躯,出走时迷失方向
写诗的王一存去了宋庄
昨日又有几户人家搬进了城里的安居房
他们都去流浪了。我还是藏身于村庄
种花养草收庄稼
至今收不到网络信号
幸亏桃花开了,荠菜在田野疯长
原谅我吧,还活在土里的老乡
旧曲新词,也唱不出当年的腔调
只有风吹,吹在了草倒的方向
◎玻璃一样
玻璃把我放在窗户里面
玻璃把我放在镜子里面
玻璃上的时间悄然滴落
顺着玻璃,那么多的行人
还没有流向回家的路口
每天被风移来移去的云朵
以及雨滴落下的声音
那些碎玻璃一样慵懒的文字
以及那些碎玻璃一样
被风吹来吹去的观望
玻璃把他们放在了窗户后面
玻璃把她们放在了镜子后面
破碎的情节滞留在碎玻璃里
被删除的情节滞留在碎玻璃里
有个人,隐藏在陌生的地方
多年来,隐藏在一串通往玻璃的钥匙中
当有人问我:为什么不
牢牢抓住那根虚无的稻草
我站在灌满了玻璃的池塘边
两眼抹满了玻璃一样的露珠
◎苔藓植物
青石路,土坯墙
苔藓一片一片随风长
长到了篱笆墙,母亲赶鸡忙
窜来窜去的小狗叫落了夕阳
山坡归来了黑山羊
羊圈关住了月光
借着光,土路送走了邻居的姑娘
她带着干净身子
出嫁到了城里的经济实用房
带走了野菜和新鲜的麦浪
麦浪边,归乡的二蛋摸了摸断臂处的肩膀
镰刀挂在墙角,挤出了过世父亲的泪光
这些年啊,苔藓一遍遍歌唱
唱得那么用心,像曲折的街巷
唱出了院墙,钻进了山坡和河岸旁
它们骨刺扎在肌肉,汲取了营养
死死地钉在村庄
◎二舅的遗照
请于1965年前
把未抽尽的血液抽干
关于二舅,关于
静静的汶河
后面站着的,并不算高的水塘崮
请于1965年前
就把泪水流完
关于一眼就能望穿的白墙
青瓦,屋后的香椿以及花椒树
关于那些让我们伤感的事物
让我们怀念的事物
譬如说,泥土,坟墓
房间里二舅的苍白
或者照片
◎草屋
这些布局不一的草屋,比落日高一些
比槐树、杨树矮一些,再往上就是麻雀的家
鸟鸣停歇在树上,蝉鸣也是
地面是天井,粮食堆在屋前的土炕上
院墙外是胡同,杂草丛生
每当阳光从草屋间出走,炊烟散去
15瓦的灯光就会明亮下来
风总爱吹拂窗棂,吹起几声犬叫
像山谷里的水流声,清脆、安静
更多的时候,我还是喜欢郁郁葱葱树林
一望无际的田野,喜欢从村前的河流里取水
浇菜、做饭、喂养家禽
从村后的山坡上取石,从庄稼下面取土
修缮草屋,抵挡西风和雨水
让草屋成为最后的家
让那些留守的老人和我一样,成为村庄最后的守护者
和墓碑前的野花一样
比泥土高一些,比坟冢又矮一些
◎春风吹
我是无形的风,带着暖
每次都吹在路上,抽打着回家的路
一路是急切的,一到村口就变得舒缓些
我开始扑上麦地,树枝、铺满枯草的土塘
扑上草屋、院墙、家里的小狗
我竟忘记了残留的冷,吹得它们紧了紧身子
离古庙最近的斑鸠抱着翅膀从后门飞走了
剩下的几只麻雀,在颤抖
当然,说到这里,对于早春来说
这些都是多余的,对于
修剪桃枝没有回家的父亲、刚冒出头的野草
也是多余的
我吹一遍草屋
屋顶的干草吹落了几缕
再吹一遍
才发现母亲还在院子里喂养长毛兔
一不小心吹进了母亲的眼睛,掉出泪一滴
我忙俯下身子,接住它,流回我的眼眶里
变回有形的儿子
◎还乡记
这些回乡的列车、班车一个个
排列,测量城乡的距离
归乡更是一次旅途。我在其中
带着简陋的行李
行走在另一群人的肉体上
我遇到过受过伤的、把现金藏在内衣的人
还有一些正在卸妆的女人
有个女孩自称羊脂球
打开化妆盒,像在涂抹嘴角的伤口
一个跛行老人的手杖
敲打着地面,嘴里念念有词
我们结伴,一路呼吸,吃饭,聊天,嬉笑
唯独不谈各自的老家
家就在那儿
已经破旧,泥土孤独
他们会慢慢会淡忘起来
穿过杨树林的麻雀会淡忘起来
直到死去的人还乡,认祖归宗
把一小撮骨灰埋下
◎芦苇荡
猎枪响了,父亲击中了一只斑鸠
我便冲进芦苇荡里,找到了那只鸟
它挣扎着眼睛,软软的
河岸边的垂柳摇曳着夕阳的影子
芦苇已长出剑一般的叶子
高过童年。我的肩膀也渐渐长高
又开始随哥哥们去河里捉鱼摸虾
芦叶更青翠了,叫不上名字的鸟飞在清澈的天空
一到秋芦花像雪一样白,迎风飘撒
后来我离开村子去县城求学
去城市工作,中间的这段时光
芦苇荡逐渐缩小,缩成一小片
缩进了我脑海里。镇政府在村前建化工厂
村里年轻人去了城里
只剩下老年人抗争着开发商
一次次用身躯安抚着河岸,守卫着沙滩、树林
他们太瘦弱了,抵不住挖掘机,推土机
包括我的父亲,像中了当年的那枪
砰的一声,流尽了最后的血
葬进了曾经的芦苇荡
◎戏台
卸掉自己,灵魂便蹿上戏台
戏台也仅仅是高出地面几米的场地
一会儿关公,一会儿包拯,换着面具出场
我又次独坐台下
紧紧扶着门槛,等着遗忘呐喊
用力的呐喊不是为了取悦你们
而是在四尺空间里,让影子碎在凹凸不平的木板
让木柱上的残灯被风吹
唱出前朝的旧事,醒悟戏中的角色
时间走的很快,戏台整修了几次
还是保持着旧日姿势吧,忽略有形的存在
灵魂已经倒在台上,路人会堆出新坟茔
刻上名字,再搭出小戏台
唱一曲草木凋零,坟花怒开
---------------------------------------------------------------
好诗人就在当下
《诗人文摘》,大型诗歌类网刊,成立于2005年,以报道国内外诗坛新闻、事件及诗歌评论为主。从2014年开始设立《名诗百家》、《今日诗选》、《经典诗评》等栏目,获得广泛赞誉,2015年开辟《一首好诗》,已经成为国内最受欢迎的诗歌栏目,《终南论坛》将成为中国新的先锋诗学论坛。为纪念中国新诗百年而开辟的新栏目《新诗百年》,将于2016年7月陆续刊出当活跃在当今中国诗坛的诗人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