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尔·杜曼尼斯诗9首
迈克尔·杜曼尼斯(Michael Dumanis),1976年生于前苏联莫斯科。美国诗人,教授,诗歌编辑。休斯敦大学文学及创意写作博士。著有诗集《我的苏联》(My Soviet Union,2007)。他与卡特·马文(Cate Marvin)合编《合法的危险:新世纪美国诗人》(Legitimate Dangers: American Poets of the New Century,2006),与凯文·普吕弗(Kevin Prufer)合编《拉塞尔·阿特金斯:一个美国大师的一生及其作品》(Russell Atkins: On the Life & Work of an American Master,2013)。曾于2006年获马萨诸塞大学“桧树诗歌奖”。他曾担任美国内布拉斯加州卫斯理大学教授、克利夫兰州立大学诗歌中心主任,并于2011年秋担任赫德兰艺术中心的访问艺术家。现于贝林顿学院教授文学和创意写作。
云
因为害怕死亡
我把身体藏在岩兰草
和香橼树点缀的一朵云里
以为自己将永远活着
像不得不离开的任何房间里
承载着空气的东西。
我把名字刻在一棵树上,
却忘了这树也终将倒下。
横穿画布,当颜料将我剥去,
我从细小的齿间呼喊出乐声。
我以为我将比天气活得更久。
这是我必须离开的一个房间。
我的钻石粉鞋*还在角落里。
我是视频监控器上的一个黑影。
自然史
我是完全仿真的,用皮革和粘土制成的生物
能够舞起华尔兹,扭扭身姿。
我的牙口松动。我的双眼旋转着开启。
世界是年轻的,我还有些许年华,
于是获得了缓行之雾的专利。
获得了风信子的专利。
我给奶牛刻上烙印。为腔棘鱼挂上商标:
它那小心脏的形状,就像一条笔直的管道。
然而,黑暗用它的榔头
不断敲击我的脑袋。
我想比一头戴着土耳其毡帽的大象
感觉更坚实,
于是我发明了万有引力定律,
于是我发现了我的声带,并运用它,
于是我修习瑜伽,学着怎样把腿
盘在脖子上,但我仍不时地瞅准
机会,像鼻涕虫一样躺在地板上
或是哭泣着钻进租来的家具,
于是我发明了薄伽梵歌,
于是我发明了谷登堡圣经,
于是我发明了神奇画板,为自己
画出一个比例协调的爱人,
我们去度假,坐公交车,
我尽力不去擦掉她,不让我们的关系
变得糟糕。当我们感到孤独,便发明了
婴儿,一个用皮革和粘土制造的
完全仿真的生物。它像小鸟
那样哭喊。我们和它摆好姿势。
为了永远不擦掉你,我的爱人,
我将你的姓名缩写,刻在树的脊柱上。你很开心
而树却死了。于是我获得了
合成树的专利,并把你的缩写
亲爱的,刻在它的躯干上,
带你去迪斯科舞厅,去旱冰比赛,
去看造纸厂一旁的瀑布。
我们所见的一切,实在太惊人了。
那些遗迹正穿越山谷,延伸向每一片海。
预言
我把自己带进大雨滂沱的迷蒙中,
我扬起的悦音,盖过即将来临的洪水。
对于将要做的事,我什么都没有做。
我一直打算买只狗。我一直在等待
回复你的电子邮件。当我再次见到你
我能否认出你是谁?我曾用藤条和毛发
为你编织面具。我曾为你雕刻了
一只漆木面具。我用我的木腿轻触
你的木腿。我们学会模仿
彼此的呼吸。当我再次见到你
你能否认出我是谁?你是否将把你的语词放回
我张开的嘴里?多年来我曾把你
放在我眼中的石头里。你是上帝必然的举动。
我们把玩具狠狠地丢进污水沟中。
恋情咨文
我们把卧室的墙壁,粉刷成堂吉诃德紫红色。
我们把卧室的天花板,粉刷成雾天的颜色。
你把指甲和眼睑涂成孔雀蓝色。
我们驾车去艳丽的炼油厂
拍摄它的飞拱
一直待到黄昏将逝,才捕捉到那些光
在航道中映出的闪烁倒影,
和水中波纹状的月亮,
两岸泛起涟漪,这无可置疑的景象。
你低声说,重装一部克莱斯勒
需要多少花费?你像三角钢琴
一样优雅。你靠发脾气
得以谋生。你过得很好。
在短暂的一会儿,每个人都是富有的。
在短暂的一会儿,每个人都很幸福,
甚至,一天也成了漫长的时光,
有那么一会儿,汤匙和黄油刀
不断映出我们被太阳灼烧的面容。
这些年,我们的所作所为惊人地仿真,
比如将嘴唇滑过对方的胸口,
比如把楼梯和过道粉刷成金羊毛色。
信仰上帝将是美好的事。
孩子们从窗帘后面走出
请求我们去捉他们。
我们是世界的唯一可能:
股骨,耻骨,肋骨,胸椎骨,锁骨。
当我们倦于注视彼此的时候
便合上眼睛。在我的梦中,
把呼吸染成霜的颜色,或是把头发
染成水银色,都是相同的。
我拎着行李站在外面,准备
搭上开往阿尔巴尼亚的慢车;
夜色沉重,而她的肌肤柔滑。
夜晚穿过草地向我袭来,直到将我击倒。
她用麻醉剂般的嘴唇,掩住了我的嘴。
草丛里细小的鱼雷碎片刺伤了我的脊背。
黑夜用她的五千只手抓向我,
继而她那橡皮筋一般的两臂,绕起我的脖子。
她的祈祷钻进我的耳朵。它们变成了苔藓。
或许,这是唯一的结局:尘埃,
那被星辰玷污,被风当做马鞍的
如黑旗一般的天空,在我们头顶舞动。
当我长大,我不想成为一块墓碑。
当我长大,我想成为一本书。
世界
从封闭房间的蓝色远途里出来
从路面出来,从雾中出来
从全息图*建筑里出来
从光亮的机器和喧闹里出来
穿过我们信赖的电子图景
我们在这里漫步,采集自己
从建筑里出来,走进自然
在秋天也一样,春天亦是如此
时间停顿得足够长,我们可以
在胸腔里调试微型收音机
调大声音,听见彼此
当人们像闪烁的光一样走向我们
告知他们所爱之人的名字
有这么多花朵
它们都有名字
我们围绕着它们移动,几乎跳着舞
进入沉静,进入风
来一次足够长的呼吸,去握紧
一个陌生人的手
当人们从我们身边飘过,就像曾经
有关天空的梦中浮动的云彩
我的马雅可夫斯基
我在莫斯科穿行,身着黄色的衬衣。
我穿着灰黄色的衬衣,蹒跚着穿过昏暗的莫斯科,
沿着灰暗的漫长林荫道,红色的百合花绽开。
我把手枪对准太阳穴。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穿着可耻的黄色,横越在
那灰色的、布满尘埃的漫长莫斯科,途经枪火
和新鲜面包的气息,我将拳头
向房间里那红色衣橱的漆料撞击
直到指关节流出鲜血。就用这红色的手
把我名字里的那许多字母写在胸前。
我的指节起了水疱,当我轻轻倚靠
在衣橱上,我的手枪,将我的运气贮存在
它六个枪膛中的一个,但在哪一个?
我的一生,亲爱的,永远与我同在。
亲爱的一生,我再也无法承受你。
我给低劣的诗人们发电报,将他们
离开的好消息和我的才能告知,然后
在冬天莫斯科那极寒般的街道的上空
滑过貂皮般的迷雾和松鼠皮似的云雨。
一生的长度如同一道被纸划开的伤口。如同穿过
大雪的一列士兵。如同宅楼里
我的房间一样漫长。如同我的苏维埃联邦,如同
一首不记得如何终结自己的歌曲。我把扳机
顶在门牙上;冰冷的枪管
抵住我的喉管。
你捆住我,堵住我的嘴,狂热又冷酷的情人。
一生就像我们的邂逅一样短暂。
打倒你的爱,我在每一间闺房写下。
打倒你的艺术,我给那隐居之所安装电线。
我告诉军官,打倒你的社会秩序。
打倒你的礼拜,我对妈妈耳语。
打倒我对你的信仰,造物主,你每时每刻
都在肢解我,又将我缝合。
我给那些低劣的诗人们发电报,问他们
为什么读者更爱他们,更理解他们。
打倒你的头发,玛利亚。
打倒你的头发,莉莉·布里克。
我把衬衣藏在羊毛大衣里,穿着
磨光的靴子行进在莫斯科,心脏的
四只心房被刺穿,挑在一把长剑上示众。
我把手枪对准太阳穴。开枪。
一首改编自俄国的儿歌
从前有个地主
养了一条狗,他很爱她:
有一次她吃了一块肉
他杀了她。
他杀了她,他葬了她,
墓碑上写着,
从前有个地主
养了一条狗,他很爱她。
这些多情的意图
1
我愿为你把恒温器调低
把走廊里的火熄灭
火舌正舔着你的羽绒被
布匿战争正在你面前的草坪上。如果我的
遥控器还有电池,我会把你开启
让你在几周里都像房中的顶灯一样
长明,而这房子的主人已经离开
去马尔代夫度假
要是我有双手,我愿为你脱下
自从生为军人,就一直身着的军装
露出被那军装掩盖的桶状胸
和子弹伤口,如果我有手的话
要是我有膝盖,我将单腿跪下
就像雾气跪在一条小巷里那样,正跪在
你的影子占据(落空)着的
凹凸不平的地板上,我没有
膝盖给你,没有桶状胸,没有什么可以
当做手掌,只有一个无法关闭的声音
即使开关扭转,扳机扣动
2
我们俩其中是否有一个曾欺骗过对方?
我们俩其中是否有一个曾把对方当成
州立集市上的顺风车?我们是否公平地对待了彼此
在交易中,和那个糖果店女孩,
那个小型武器制造商?一起穿过
被轰炸的帝国,爱抚着优雅的
孩子们,他们曾徘徊在缓缓燃烧的停车场。
骑上一头机械牛。轻轻地喘息。
任何发生过的事,都不应当
被视作失去,瓦尔特·本雅明这样写道,
他在比利牛斯山过量服用了吗啡,
将最后的思想锁进了他朋友错放的
手提箱里。当地的掘墓者
将他的遗体错放在墓地里。
事情一旦发生,它便失去了:
肩胛骨的隆起处,你的手
正拂过,那个伊特鲁利亚男孩喊着
“我永远都不会不爱你”,用他久已失去的
本地字母,我们多情、忸怩、如乐音般的
转移时间的方法。我们俩其中是否有一个
曾更爱过对方?我们俩其中是否有一个拒绝
承认曾更爱过对方?
事情一旦发生,它便失去了。
没有人知道本雅明埋葬在何处。
3
问:你是否患于自怜?
在假面舞会上,没有人注意到我。
问:你戴着面具吗?
我戴着各种我认为可以隐匿自己的东西。
问:能不能解开我那过紧的鲸须胸衣?
如果穿着它,肯定难以呼吸。
问:能不能解开我那过紧的鲸须胸衣?
我穿着宽松的华达呢去参加假面舞会。穿着它们可不容易呼吸。
问:我可以为你提供顶针,一个缝纫机,一个垫子,来埋藏你的脸吗?
在身体部位展览馆,我看到一个小女孩的耳垂(穿孔的),与她的身体分离。这个小孔让我感到恐怖。
问:你擅长什么?
我在工业艺术和演说术上得了高分。
问:你觉得你忘记了什么?
我所做的一件事,就是记住。
问:你知道你忘记了什么吗?
沉着。柿子的味道。关掉顶灯。
问:你在哪里感到悲痛?
隐藏在我体内的狭小空间。
问:能不能解开我那过紧的鲸须胸衣?
哦,如果有一个可以埋藏面孔的垫子。哦,如果用你的手来熄灭光。
Dumanis’s first collection of poetry, My Soviet Union (University of Massachusetts Press, 2007), won the 2006 Juniper Prize for Poetry. Other works have appeared in literary journals, including Denver Quarterly, H.O.W. Journal, New England Review, Pleiades, "Ploughshares", Post Road, and Prairie Schooner.
Along with poet Cate Marvin, Dumanis coedited the anthology Legitimate Dangers: American Poets of the New Century (Sarabande Books, 2006). He also served as the Section Editor for the poetries of Bulgaria, Czech Republic, Macedonia, Russia, and Slovakia in The New European Poets, an anthology from Graywolf Press (2008). Additionally, he acted as the editor for Cleveland State University Poetry Center's new publications from 2007, when he took over the small press’s directorship, until 2012.
Biography
Born in the former Soviet Union, Dumanis came to the United States with his parents when they were granted political asylum in 1981. From 2005–2007, he taught creative writing at Nebraska Wesleyan University in Lincoln, Nebraska. From 2007 to 2012, was a professor of English at Cleveland State University and served as Director of the Cleveland State University Poetry Center, a literary small press. In 2012, he joined the literature faculty at Bennington College. He divides his time between Bennington, Vermont and Brookly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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