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按摩师马义的蝼蚁生活

2016-12-12 康小明 太原道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始,按摩行业像雨后春笋般的冒了出来,直到今日,我居住的那条不长的街道上,居然有六家按摩店,据说,太原市注册不注册的有上千家按摩店和上万名按摩师。小马属于游动的按摩师,谁有需求,他就去谁家按摩。

小马不到40岁,白白净净,一双大眼睛,长相端正,猛地一看他很正常,仔细端详就会看出他那双大眼睛中总是流露出一种呆滞的神态,说话嗓音尖,声音有些像太监。起先,小马在我家附近的一家盲人按摩店打工,我偶尔去那里按摩,就结识了小马。

小马做这一行当已经十余年,保健按摩技术比较专业,主要是采取揉压的手法,多数时能找到痛点。找小马按摩的女性较多,因为他按的舒服,手法比盲人轻些,也许还因为小马有张白净的面孔,可能也会招致女性的喜欢。

以前,小马每晚在按摩店十点下班,有时下班后就会跑到我家干私活。我也逐渐适应了小马的手法,找别人按摩会感觉手法不习惯。

小马的嘴笨拙,每次给我按摩,都是我找话题问他:今天按摩了几个?这月能挣多少钱?有时,我一边接受按摩,一边看电视剧,小马也跟着一起看,看着看着,他就忘记按摩,手时不时停下,随着拙劣的剧情笑出声来,我大声咳嗽一声,他才又开始动作。

有时,我会东一句西一句地和小马聊天。小马脑子反应迟钝,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一句话,但是,我或多或少明白了他的家世。他的父亲是个大学教授,母亲是个小学教师。他的爷爷奶奶和他们一起生活,后来,爷爷和奶奶同一天无疾而终,爷爷在上午,奶奶在中午。爷爷99岁,奶奶97岁。爷爷奶奶去世后,小马的父亲悲痛欲绝,卧床不起,每天伤心落泪,一年后也去世了。用小马的话说“我老子是想他老子想的哭死了。”

父亲在世时,给小马找了个山区农村的丑媳妇,后来,他们生了一男一女,现在都上小学了。小马说,孩子也学习不好。

小马打工的盲人按摩店先后换了两个老板,我曾劝小马接手,自己当老板,可是他说家里不给钱,怕他赔钱。两年前,这个按摩店倒闭,他不想再去别的按摩店打工,于是就在他居住的一室一厅的平房里摆了一张按摩床,在窗户外挂了一个招牌招揽顾客。客人来了,媳妇和孩子就躲进卧室。好在他有以前的一些老顾客,不是上他家门,就是他去顾客家,似乎比以前挣得多了。

为了家庭,小马是辛苦的,他每天都在散发名片,名片上印着中医高级保健按摩师,我曾问过他:你是高级?他嘿嘿一笑:自封的。你懂中医穴位?他说懂,但是我说了几个常用穴位名称,他根本不知道。他还在58同城网上挂着广告,有些外地的生意人住在酒店、宾馆,给他打电话就的随叫随到,不论早晚。记得有一次,一个顾客住在晋祠宾馆,距离几十公里,晚上打电话叫他去,他也只好晚上十点后打车去晋祠,当然,费用由客户掏,等回到家就半夜了。一次,他骑车外出按摩,被一辆小面包车刮倒,手上、腿上都受了伤,爬起来后,面包车早跑了。手受伤缝了几针,小马也为此歇业十几天。

时间一久,他媳妇觉得时常有人来家按摩,影响了家庭生活,孩子学习也不方便,让他出去到按摩店打工,小马不愿意去,觉得不自由,提成少,这个矛盾一直没解决。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小马告诉我,市场不景气,他有时一天也没一个顾客,尽管他一直在降价。所以,我从没间断找小马按摩,恍惚间具有赈灾扶贫的意义,其实我心里清楚,无非就是穷帮穷罢了。因为我每月花按摩费用也就是几百元。

有一天,我想写写小马,就和他长聊两次,才了解了他的许多故事。

小马在母亲腹中时,母亲吃了许多保胎药,他出生后又生病住院,输液打针,结果造成智力低下。小学学习都跟不上,初中念了一年就退学了。小马初中毕业后在家闲了几年。后来,他父亲拿着脑残证明,去省残联给他报了个按摩学习班,小马喜欢按摩,所以他学的很专心。学习半年后,他到了我家门口的按摩店打工。我问小马干了几年了,他一会说16年,一会说13年,到底干了几年,他也说不清。问他现在每月能挣多少钱,他一会说600元,一会说是2000元,一会说是6000元。我估计他每月少则一千多元,多则几千元。小马办有省残联颁发的残疾证,可以免费乘车,每年过年残联给一袋大米、白面、油。对此,小马感激的不得了。在按摩店,大部分客人都是颈椎、腰椎不好,小马就重点学习颈椎腰椎按摩知识,客人都感觉很好。最近,小马家平房窗户上的按摩店招牌破损了,小马决定换个名字,叫马义盲人按摩店,马义是他的名字,他说他可以戴个盲镜冒充盲人,盲人按摩店也不征税,我劝他不要作假,最好找个门脸,从家里搬出来,以免时间久了和媳妇矛盾加深,也能扩大生意。他说母亲不支持他,怕他赔钱。看来,小马开店的愿望还是遥遥无期。

贫贱夫妻百事哀。因为小马挣钱少,媳妇时常和他闹矛盾。小马虽然苦恼,但是他有他的精神胜利法。他告诉我,他给一些做生意的外地女人在宾馆按摩,那些女人说喜欢他。我内心感叹:世风日下,连一个按摩师都有这么多艳遇。

小马抽两块钱的烟,但是常常断顿,因为回家后口袋里的钱都被媳妇搜光了。烟瘾犯了,他就悄悄从媳妇手里偷点钱,按摩时,媳妇经常打来电话质问他动钱了没有?小马总是矢口否认。

马义就是这样一个人,憨厚简单的表象背后,深藏着几分狡黠,他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是个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蚂蚁”,无奈且麻木的活着。他没出过太原市,连太原的一些景点也没去过,没有任何见识,问他美国新任总统是谁?他说不知道,问他中国总理是谁,他也不知道,他的唯一追求,就是能把家人养活了。我曾问过小马一句话,你一辈子按摩不亏吗?小马说不亏。我问他为什么不亏?他想了半天,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话:“能认识好多人,包括认识你”。我听了这句话觉得心里暖暖的。


直接点击以下文字链接,阅读康小明其它作品:

家在太原 | 双塔寺街的变迁

战火硝烟中的解放和接管太原——忆太原首任警备区司令员罗贵波将军

康小明:小人物的大手笔

康小明:柔情的保民,黄河岸边的保德汉子

康小明:异人郑喜桂

康小明:母亲对保德家乡的回忆

康小明:他一生只说真话——怀念我的父亲康溥泉

康小明:铁姑娘春秋

康小明:编委楼里的编委们

康小明:那座山,那个人

康小明:尴尬人生

康小明:荷塘月色中的闰儿走了,只留下远去的背影

康小明:高高竖立在恒山火烧岭上的丰碑

康小明:神头泉边,逝去的电力城

康小明:一位知青和一个山西村庄的故事

康小明:文革期间随父母下放大同的旧事

康小明:我在五中“闹革命”

康小明:一座机关大院和大寨在历史漩涡中的碰撞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