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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味

2016-07-22 张好好 下午茶品读

图:网络

从腊八到十五

进了腊月,节日接踵而至。

先是腊八节。母亲会买了糯米和各式的干果为我们做八宝饭。干果必有淡绿的葡萄干、大红的枣、金黄的杏干、油香的核桃仁,洒在半熟的洁白的米饭上蒸得很“趴”之后就可以上桌了。

父亲爱吃甜食,所以最后一定要搁的是一把同样洁白的沙糖,晶莹地撒开在五色的八宝饭上。我们伸了汤勺走进这片又粘又黏的“土地”,辛勤地劳作,下劲地拉扯出满了糯米饭的汤勺。

然后是元旦,很新鲜地看新年历挂在桌前。这崭新的大红色的年份印在纸上,我们便怯怯地向它走近,又不忘回头看去,多少个曾经这般新鲜的年份早已甩在身后,拴着一些陈年旧事蒙一层暗黄的影落在我们的心底。

元旦休假的这一天,无论如何会顶了大风踩着吹硬的积雪往街上去,看看新年是怎样走来的,似乎阳光果真明媚了许多,世界安静肃穆,好像上界的神拨开云雾俯视着我们。我们的心儿跳得很欢,新一年总会是不一样的一年,而这不一样又在哪里呢?

大人只知道忙乎吃,大锅小碗,方桌长几全都载得满满当当。黑木儿在开水里泡开,好像开了一朵巨大的花。花瓣溢出在白色的碗边上。红色的广式香肠蒸出明亮亮的油,冒着热气放在案板上,要斜切成薄薄透明的片来。父亲的脸被热气熏得亮堂堂,看着很亲切。他一面切着,一面会把香肠的尾巴塞进我们的嘴里。滚烫酥烂油香的腊肠只在这会儿吃味最美。 

妈妈寄了围裙候在油锅边。油烟升腾起来,塑料片一样的虾片丢一把进去。哧拉,像变魔法,本来坚硬透明的虾片变得雪白松脆。满满一大箩虾片被我们捧到了正屋里去做消遣的点心。

忙一天,只为了晚上这一顿饭。窗外的天黑下来,风声比白天大许多。屋里的白炽灯亮起来,红红的光让外面走着的人脚步会迈得更快。饭桌上破例地铺开了桌布,一样一样拾掇整齐的菜品一一呈上。对,一定会有酒水。为我们准备的永远是黑色的崂山可乐。瓶盖是铁皮的,爸爸把它放进嘴里,脑袋一歪,用劲一起,叭,盖子掉在了地上,微微震荡的气泡向瓶口奔跑,我们伸了手把属于自己的那瓶抱在怀里。

新的一年的第一天过去了,在我们的睡梦里。再一个早上醒来,我们还是我们,天还是冷的,该下雪,该刮风,而我们该上学,去做着永远也做不完的作业。

春节还没有来的时候,我们放假了。一年里最盼的节日就是春节,因为在放着寒假,因为春节的热闹劲要过到正月十五才肯住手,因为会有压岁钱,因为大人决计不会过问你的功课。

先来的是大年三十。白天里,零零星星就响起了鞭炮声,这炮声像下着一场小雨,而夜里十二点的钟声刚刚响起的时候,一场暴风骤雨般的鞭炮声满世界地同时响起来。就好像是无数人在大声地说话,谁也不甘心说的声小一点,慢一点,就这么七嘴八舌地闹开了。真正意义的年这才到了。春节里最激动人心的一刻就在这个点上。正点过了,再后面又下起了鞭炮的小雨声,淅淅沥沥直到元宵节。

我家的大人很忙,不能把节日过得太久。所以元宵节这天,他们早就忙于生计好几日了。这一天早上,我们照例地睡了懒觉起来,看见火炉上坐着温热的汤圆。

这汤圆很大,是家里自己做的。爸爸把年里买的虾酥糖用擀面杖碾碎,拌了黑芝麻做汤圆芯子。汤圆粉调了水揉成剂子。大约爸爸的手太大,包出来的要比街上买的大三倍来。

我们每人四个,妈妈说这叫四季平安。我们便吃着这平安汤圆一年一年地长大起来。

我们的甜酒酿

我们姐妹三个的酒酿永不会再来了。它要在腊月里做来,要妈妈亲手做来,要在冬天的晚上从床上跳到火炉边一人捧了一碗热热地喝下去,喝的时候,父亲的红梅牌收音机亮着小红灯在讲《平凡的世界》,父亲的脚惬意地搭在床脚,微闭了双眼快要打起了鼾。

而这一切是永不再来了,因为父亲的去世,因为姐妹三个的长大和天各一方。

小时候每当入了隆冬春节将至的时候,妈妈会买了细长的糯米回来,淘干净了浸一夜水。泡得发涨发白的米放在笼上蒸。米熟了,妈妈会盛一小碗出来,洒上白糖递到我们手里。糯米饭粘粘甜甜地用小勺挖着吃,我们看妈妈做新年的甜酒酿。

蒸熟的米摊开在铺了白纱布的八仙桌上,晾凉。酒曲要到供销社去买,小小的一袋,看着很神奇。妈妈把这浅褐色的曲子拌进了饭里,用两只大手均匀地拌开,拌得很用心,要让曲子分散到每一颗饭粒上。这时候的糯米饭就不能吃了,把它们装进一个带盖的钵子里,不忘在中间掏一个小坑出来。然后找我们穿旧的厚棉袄出来,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这还没完,还得为它寻一处温暖的住处安放。通常在离火炉不远的地方,但也不能太热,最好是不大通风的衣箱里,放进去就不许动它了,需要假装忘记了它的样子耐心地等,等上半月左右,年也快来了。这时候我们当真就已忘了它的时候,妈妈会在一个晚上抱了裹了棉袄的酒酿钵子从黑暗暗的衣箱里出来,放在红光的白炽灯下,很小心地揭开盖。酒香出来了,白色的糯米饭完全地变了样,看着像松软的棉絮。一汪清香的酒水漫了出来,聚在正中的小坑里。

年还没有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开始享用一年一度的甜酒酿。

我们把酒酿叫做醪糟,名字不大好听,可是终归是诱人的。

小时候的冬天里,玻璃上浮凸着厚厚的窗花,遮了外面冰封的世界。屋子里的火炉黑的煤燃起通红活泼的火焰,烧得砰砰作响。天黑下来了,总是黑得很快,像急着谢幕一般扑通就扯了幕布下来。这时候,我们喜欢快快地吃了晚饭爬到床上去。大人收拾着饭桌上的残局,打着饱嗝说我们听不懂也不爱听的话。我们在床上蹦蹦蹦,白炽灯的光芒是红色的,柔和的,诱着还在外面行走的人。我们听得见外面雪地里吱吱嘎嘎的脚步声,那么急,那么冷。

等我们要睡下的时候,火炉上煮起了醪糟,烧得滚开的水里舀进几大勺酒酿汁,起锅时会搅进去蛋花。

我们从床上下到火炉边的地下来,穿着单的秋衣秋裤,用汤勺喝得吸溜作响。屋子很小,而且兼带着卧室并用做厨房,用做餐厅,只有一张大床,睡着我们全家五口。炉火的红光,白炽灯的红光,映照着屋子里的每一样东西和我们的脸。甜酒酿热热地下到肚里,爸爸的收音机响起来,每晚的小说节目开始了,我们就在红梅牌收音机小小的红灯里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多少个春节在甜酒酿的香气中迎着我们走来,就好像今天我们姐妹仨终于有了自己的事业和安定温暖的生活,而这从前一段漫长的摸索的路上,爸爸妈妈就像甜酒酿陪伴我们,鼓励我们,让我们看见年就在前面,美好的日子就要来临了。

遗憾的是我们走呀走便忘记了转回头看看等待的路上,那通红的火炉上坐着的一锅清香的酒酿。

汤圆传说

从妈妈那里听来,元宵本没有这么圆,这么润,这么晶莹剔透。传说中的元宵用汤圆芯子在铺了糯米粉的簸箕里滚动,一层一层,最终成为一个磁磁实实呆头呆脑的小疙瘩。

这可要费一番工夫,且不美观,所以它必被淘汰。就有了现代派汤圆,从机器里滚出来,简直像天外之物,要在你的舌上来曲芭蕾舞才算成功的架式。

我喜欢吃汤圆,用做夜宵是最悠然不过的。温暖、香甜、简单,好像回到了小时候的样子。蹲在地上的电饭锅前,看汤圆温软地在沸水中浮起。或者趴在床边上探着脑袋张望。汤圆盛起来,我照例只吃四只,小时候的习惯。每年春节,妈妈嘴里念念有词:四季发财,每人四个。再灌一碗滚烫的浮着几颗黑芝麻的汤进肚里,这就可以死心踏地的入睡了。胃里暖暖的,走廊静静的,窗外黑黑的。

去年的元宵节,好友捧了一包不大洁白且傻乎乎的汤圆过来。我一眼就认出了它们。我说:这一定是手工的,糯米粉必很瓷实。这种推测来自妈妈讲的传说。可是这民间瑰宝并不争气,浮起许久咬进嘴里还有半生的味道,且有糯米碾成粉末粗糙的口感。我们并不妥协:换一种做法,用蒸笼蒸。果真彻底屈服,倔强得柔韧,自是一番原始敦厚的滋味。

吃过一次,便想要第二次。得来并不费工夫,这一年的元宵节,手工汤圆铺天盖地布满北京城大小超市。十元一斤。我默默地站在摊点前凝望。我没有买,倒是捧回来正在大削价的龙凤汤圆。价格虽好,我却开始想念——传说中的手工汤圆重现江湖之时,我竟然没有上下求索,只因囊中羞涩。

欲望桔子

九月下霜,清晨的窗外,一片薄薄的白色覆盖住整个世界。

太阳升起,白霜消失,菜地里除了一片蔫巴拉叽卷曲的叶子,剩下屈指可数的茄子、西红柿、辣椒照样混杂在那些凌乱不整的败叶之中。其实,将它们搁在锅里,倒些许色拉油爆炒倒亦是一顿不错的鲜美滋味的开胃菜。继续寻找,还会发现藏在藤蔓里有一只金黄色的南瓜、两条老得亦褪去绿色的黄瓜,几串干瘪的豆角在风里轻轻地颤动,紧挨篱笆竖起的两行玉米早已囊袋空空,就连秸秆也被掰倒一片,地上权当是咀嚼甘蔗留下的一片狼迹

“下过霜的西红柿有点秋梨的味道”,这是我们蠢蠢欲动奔赴菜地搜寻的目的。因为《放下包袱,开动机器》有这样一段描述,使人不得不有一种不亲口尝一下不罢休的欲望。

食之,格外爽口甘甜。但是秋梨的味道又是怎样的,我们不得而知。小镇太偏远,水果不易到达。秋天常见的水果是挂在自家小院果树上的海棠果,小小的,红红的,然而却是酸酸的,无论大人小孩吃一口,都会歪着脸小叫一声。果子被我们用小手绢擦得透亮,像盈盈的孩子脸蛋,装在衣兜里,便觉心灵充实饱满。还有县郊苹果园出产的苹果,个也不大,红得憨厚,带点皴裂的纹路,一口咬下去咔嚓一声,果汁甘甜,肉感厚实,我们叫它冬苹果,因为可以储存到冬天,可以守在温暖的火炉旁来一声清脆的“咔嚓”……

“舶来品”是冰疙瘩一样的河北产大方柿,包在头巾里买回来,搁在冰库一样的仓房里,想吃的时候,泡几个在水里,慢慢地看见包裹着冰块的柿子浮在水上,直到冰完全地融化,桔红温软的柿子放在小碗里,正中撕开一个大口,用小勺舀那蜜一般的汁液和柔韧的果肉……

有一年,桔子出现在小镇上。是个寒冷的冬天,张三父亲的单位分了一麻袋,用自行车拖回来,解开袋口,咕噜噜滚出来几个,钻进了床底。

你们使劲地吃。张三的父亲命令五个儿子。再不吃就全烂了。

桔子长途跋涉,饱经风霜,大半已经冻僵,再化开的时候变得稀烂,而且有苦涩的味道。还不如罐头好吃。张三的一腔热情被一嘴的苦味浇了一瓢凉水。

可是他们五个还是要到外面讲,我们家有一麻袋桔子。说的时候两手抄在袖管里,清鼻涕一吸一吸的,只眼神有点飘忽,好像另有隐情。

也有健壮的桔子,在一年初冬意外地到达小镇。张三家对门是个裁缝,那个肥胖的女人很斯文地用自行车托了一竹筐回来。红色的桔子灿烂耀眼,在张家五兄弟面前一闪而过,却留下永恒的记忆。

一分钱一个,大家都在买。这个消息不知怎么就传到了张三的耳朵里。

张三的父亲当没这回事,他扒拉掉一大碗白菜土豆煮的面条就上班去了。他其实看见了五个儿子猴急的谗相。兔崽子,那年扛了一麻袋回来……父亲的良心被安抚了,他可以不去管什么桔子的事了。

张家的五个儿子在父亲转身出门后,彻底绝望,但是绝望不等于放弃,他们打算自救。一分钱难道不好找吗?五角钱他们都见过,哪年压岁钱不是五角?当然那早就花了。

他们分头翻写字台的抽屉,打开装衣服的木箱,甚至连几本皱巴巴的今古传奇也没放过,甩在空中抖擞一番。真的没有。一分钱难倒了五个英雄好汉。

那个初冬的午后,张家的五个儿子静默地站在家门前,遥遥地望着裁缝婆子的大门。大门紧闭,女人正带着几个孩子畅快地享用绝对没有烂皮只要一分钱就可以亲密接触到的红桔子。

冰糖葫芦甜又甜

愿意永远做个孩子,喜欢到了冬天手里高高举着一串冰糖葫芦,挽着姐姐的胳膊嘎吱嘎吱地走在雪地里。我们俩共吃着一串,她俯下身去咬,琥珀色干脆的糖衣就掉下来,落在我粉色羽绒服的衣袖上。然而我并不觉得扫兴,甚至抬起胳膊把它们送到嘴边吃尽。

我的女儿三岁,盼望赶紧长大如我一般高大,能手执了零花钱去摘最顺眼的那串冰糖葫芦下来。可是她平时只能扎了两只小羊角辫在有暖气的屋子里听着儿歌玩积木,她最爱听的是《冰糖葫芦甜又甜》。我下班回家会捎一串冰糖葫芦给她。她见了眼睛睁得好大,高高地举着,小心地咬一口,唱起那首歌来……

冰糖葫芦太长,她只吃了一个就放在了桌角上。她玩累了昏昏睡去。

女儿的羊角辫散了,落在她小小的枕上。睡着的脸粉红粉红,嘴角流出一点清水。我轻手轻脚出去,想她梦见了什么。

外婆靠在桌边,戴了老花镜迎着阳光看报纸。她可以慢悠悠地看下去,一直看到太阳再落下去一些,看到女儿醒来后在隔壁的卧室里大声地喊。

外婆看报纸看得嘴干,没有滋味,顺手拿起冰糖葫芦咔嚓咬下去,味道好极了,觉得牙齿还年轻,她便勇往直前地咔嚓下去。吃的时候她在想,小孩子还是少吃点糖为好。

女儿醒了,这次例外地没有大声地叫,光着屁股溜下床,径直地奔客厅的桌子,寻她放的冰糖葫芦。

外婆赶紧抱了她穿衣服,然而女儿的视线里寻不到那只被她咬了一口去的长串红果。

我的那个呢?女儿突然想不起这红果的名字。

什么呀?外婆嘴角残留着糖渣大脑一片混乱。

女儿急了,在屋子里寻了一圈后蹦出一句话——冰糖葫芦甜又甜。

外婆的脸羞红了,把女儿交到我的手里,穿了外套去买冰糖葫芦。我给女儿穿衣,她很急,向着窗外望,窗花蒙得好厚,她什么也看不见。她只是希望外婆的步子迈得快一些,早一点举起那串火红的果果唱那首歌。

幸福水果糖

我们到屋后的井边去,那里有手掌般大的鹅卵石。我们走得很神气,过一会儿家里的八仙桌上会有一座小山一样的糖果。这是肯定的,我们瞧见爸爸的老乡提着的人造革黑包到我家来,看着鼓胀胀的包里面每次来都有带给我们小姐妹们的糖果点心。

我们在井边寻光滑圆润的石头,等着一会儿砸糖。客人一走,我们每人的裤兜里会装满印了大红喜字的水果糖。拿一颗出来放在井台的水泥上,轮起石头砸下去,糖块碎了,小心地剥开糖纸,伸出舌尖舔着吃。哇塞!一块糖变成了一堆糖,甜美被我们放大了。

一切都准备好了,只等着石头底下放的糖块。我们等得心焦,老乡叔叔不走,谁好意思去动那堆还在桌子上的糖块?

邻居的小孩走过来,很好奇地喊:你们在玩什么?

我们今天不玩了,我们家有糖吃,没时间玩。

小孩很羡慕,慢慢靠近我们,舔舔他的唇。我们抱着石头脑子里在想,可以考虑分他一块。

客人依旧拎着黑包出门了,回头和妈妈说着再见的当儿,我们已经飞奔进了堂屋,扑向八仙桌,桌子上只有一杯还冒着热气的残茶。

妈妈,糖呢?

什么糖!一天尽想着吃,叔叔家的女儿住院了,哪有工夫给你们买糖吃!

我们怏怏地走出屋去扔了手里的石头,见了邻居家的孩子,眼神躲躲闪闪。

他看了看我们瘪瘪的裤兜很知趣地到别处晃悠去了。

库尔邦节到了,在炎热的夏天。我们一早就出门拜年去,不用梳洗打扮,因为这不是我们的节日,但是我们很认真地参与进去,让我们的嘴过节。

看好了,屋顶有草的人家才可以进去。老大很老练地指挥我们这个三人的“讨年”队伍。

屋顶有草的含义是这家一定养了牛羊,养牛羊的人家通常是哈萨克族。信仰伊斯兰教的他们,库尔邦节相当于大年。他们很隆重地过节,要宰杀肥羊,烘烤点心蛋糕,买来各式的干鲜水果和糖块。因为时节赶得好,比起我们的春节有滋味了许多,他们还可以穿五颜六色的裙子。

哈萨克族人家的大门一律敞开着,庭院扫得纤尘不染,蝴蝶花、大丽花夹道欢迎我们这些不速之客。老大领头我们排着队向正屋走,那里有一个巨大的条桌,上面密密麻麻地摆放着各式的点心糖果。

主人把我们迎进去,斟上艳艳的红茶便退下去。这样我们会随便许多,挑了自己喜爱的食物一一丢进嘴里。通常就坐十分钟后我们起身告辞,主人会很周到地将准备好的一袋水果糖放在老大的手里。我们很羞涩地接受了,两眼放着胜利的光撤退。

我们把拜年得来的水果糖放在高高的大衣柜里。一个节日通常过三天,三天之后,我们有了满满一塑料袋水果糖。大家都舍不得动它,因为这几天吃得太好,又何必动用这些储备粮呢?

过了几天我们隔壁邻居,小伙伴恰汗做割礼。割礼是穆斯林的子民长大的必经仪式。恰汗在床上凄惨地大叫,院子里人来人往大摆宴席,却是另一番热闹快乐的景象。

我的妈妈打开了衣柜,悉悉唆唆动我们的水果糖。我们很警觉地向她走去。妈妈抬起头说,恰汗割礼了,我们给他送点东西过去可以吗?

我们沉思了几秒钟,终于还是很严肃认真地点头同意了。

那一年夏天,我们辛辛苦苦走街串户得来的水果糖荡然无存

我们长大了,手里会有一角或者两角的票子,小心地放在裤兜里,精神抖擞地往供销社去。

一角钱10块的水果糖像小山一样堆在玻璃柜台里。大人是论公斤买,售货员伸了铁铲进去很麻利地一锉,我们听见糖纸悦耳的声音沙沙地响起来。糖块倒在秤盘上,高高地堆起来,然后用牛皮纸一包递到了大人的手里。

我们很焦急地掂脚尖把一角钱伸过去。售货员接了票子弯下腰伸手摸出一把糖,扔在柜台上一五一十地数起来。10块糖当然不用纸包了,我们用手抓起糖块,很小家子气地撩起衣裳往裤兜里装。

顺着长长的柜台走出门去,我们的脚步缓慢闲适,随着嘴里滚动的水果糖。糖是琥珀色的,里面有丝一样的纹路,透明地闪着光。我们含着糖块的时候,失去了生活的目标,只剩下回家这一件事了。

剩下的所有的事都和糖块有关。我们的脸上放出光芒,因为裤兜鼓鼓胀胀地贴着大腿,我们能够感觉到糖块安全地存着。一直到晚上睡下,还不忘塞一块糖进嘴里,我们闭上眼睛幸福地睡去,糖块在睡梦里融化。

没几年,我们的后牙全都蛀空。

节选自《最是暖老温贫》


@张好好,鲁院第九届高研班学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布尔以津》、《喀纳斯》、《布尔津的怀抱》、《五块钱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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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作&投稿:1455798170@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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