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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肃:红梅的本分

2016-02-13 碧碧 好戏



整理-/-碧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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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也有风花雪月,但那风是“铁马秋风”、花是“战地黄花”、雪是“楼船夜雪”、月是“边关冷月”。就是这种肝胆、这种魂魄教会我跟着走、往前行,我愿意为兵服务一辈子!

 

这段豪迈的话语尚在脑海回荡,说这话的人,却已离开。

 

2016年2月12日3时07分,著名艺术家、空政文工团创作员阎肃同志因病在北京逝世,享年86岁。

 

他是一名恪守职责的军人,也是一名功底深厚才华飘逸的老艺术家。他创作过的歌曲、剧作家喻户晓,他的生活却又出奇的简朴。

 

尽管如今的艺术潮流早已不同,但他的一生,以及留给后辈的财富依然值得回味。




在修道院演《圣女贞德》

 

阎肃的幼年正逢战乱,漂泊不定。

 

他出生于1930年的河北保定的一个殷实的家庭,本名阎志扬,父母都是天主教徒,他也从小就受洗。

 

7岁那年正逢卢沟桥事变,一家子逃到武汉,9岁的时候又逃到重庆。当时碰上日军大轰炸,把家都炸光了。他们就逃到了嘉陵江南岸的一个修道院里呆了五年。爸爸在城里做点小生意,妈妈帮助修道院洗衣服,阎肃就在修道院里上学。院中一位老神父是前清的秀才,他教阎肃的第一首诗就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就这样,帮阎肃打下了古文底子。



1937年卢沟桥

 

在这里,阎肃不仅因为成绩是第一名而成为教堂的敲钟人,还参加唱诗班,并在宗教节日进行戏剧表演,演过《圣女贞德》、《天使与魔鬼》等。

 

快毕业的时候,主教本准备把他推荐到高级修道院去,当作未来的“教父”培养,可是阎肃父亲的一位朋友成了他人生的转折点。

 

那是一位思想进步的同志,他极力劝说阎肃家人,让他离开修道院,报考重庆南开中学。

 

阎肃于是没有当成“教父”,不过天主教教徒式的对信仰的尊崇和服从,却在他身体中打下了烙印,他已经成长为一个低调、谦逊、不争的人,一生操持着自己的本分。

 

 

高中写话剧讽刺蒋介石

 

1946年,阎肃来到南开中学后,接触到了一个新鲜的世界。

 

当时的重庆,是一个文化中心,有郭沫若、巴金、老舍、曹禺、著名演员赵丹、白杨等名人集中在这里。在氛围的熏陶下,聪颖的阎肃成为了学校的文艺骨干。高一高二时, 他就写过独幕剧,另外参加英文剧朗诵、说相声、打快板、唱京戏、演话剧,一点不闲着。


当时学校里有许多老师、学长是共产党的地下党员,阎肃受他们影响,也一起排演《黄河大合唱》,传看共产党办的《新华日报》,阅读《新民主主义论》,还有鲁迅、巴金等作家的作品……渐渐地,他成为了共产主义青年团的一员。

 

戏剧才华也初露头角——他编写了讽刺蒋介石的小话剧《张天师做“道场”》,饰演特务,在《升官图》中饰演警察局长。

 

可是那段时候,山城的共产党人并不是自由的。

 

早在1946年,教阎肃唱《松花江上》的师姐,就曾在校场口事件中受伤。1949年,他的语文老师赵晶片,由于共产党人的身份,遭到国民党的逮捕和枪决。——对山城这段黑暗日子的记忆,成为后来他创作歌剧《江姐》、京剧《红岩》等作品的情感来源。



1946年重庆校场口事件

 

不情愿地弃演从文

 

解放后,阎肃考上了重庆大学工商管理专业。1950年,青年团西南工作委员会要办一个青年艺术工作队,便决定调刚上大二的他去艺术工作队做宣传工作。1955年又调到空政文工团。

 

在团里,他啥都干,当演员、合唱队员、跳舞、乐队剧务、导演。在业余时间他还搞点创作,写点儿曲艺、戏剧、活报剧,十分出色。

 

性格也是乐观活泼。同志看到他说:你太不严肃啦!于是当时这位还叫阎志扬的小伙儿一气之下就改名叫“阎肃”了。

 

阎肃的演技可是不赖的,假如后来不是被组织劝说去幕后搞创作,现在搞不好是另一个蓝天野呢。

 

1977版歌剧《江姐》的导演冷永铭回忆说,阎肃曾表演一个特务酒鬼,“他手里拿了一个酒瓶,俩人在那儿对话,我记得他有一个细节,俩人说着说着呢,这个酒瓶呢就掉了,一掉了以后,没掉有个绳吊着呢,一个绳拴着的,所以我印象很深刻,也就是说,他会在他演戏的时候,整点事,让你把他记住。”



阎肃在表演

 

但是业余写了两首歌词的阎肃,创作才华被领导深深地看重了。

 

1959年,空政文工团的老团长黄河就找到阎肃跟他说,“阎肃啊,你的创作能力不错,以后就不要演戏了,专门搞创作,为了让你搞好创作,组织上决定派你下部队,体验生活”。

 

阎肃本来老不情愿,“我说,这我可干不了。一开始很不适应,闹情绪,后来渐渐想通了。”

 

在部队,一开始,他学种菜。买菜籽、撒籽、弄秧、分苗、完了再整个平田,担水浇水,浇粪施肥,捉虫,一直到最后收上来送到食堂。

 

接着,跟老兵学当机械兵,擦飞机、充氧、充冷、充气、加油,分解轮胎、钻飞机进气道。

 

时间长了,他跟机械师、机械员、特设师、无线电员、飞行员,全都交上了朋友,无聊时,就给他们变魔术,演节目。




终于,他适应了基层部队的生活,在那一年,阎肃写下了至今广为传唱、我国空军半个多世纪来的形象代言曲:《我爱祖国的蓝天》。战友羊鸣为之谱上了华尔兹圆舞曲般的三三拍旋律,在军歌中独树一帜。

 

但即使是这首歌,也曾在文革期间被指责是毒草——有人特意找来几位老农民来批判它:俺们就爱土旮旯,不爱蓝天,土旮旯能长粮食,天上能长粮食不?

 

于是其中“余色的朝霞在我身边飞舞,脚下是一片锦绣河山”曾被改为“毛泽东思想武装着我们,人民空军一往无前”。(2)以致羊鸣对于这首歌被归为“红歌”感到很纳闷。

 

关于这首歌还有一个有趣的后续——在2008年国情六十周年大阅兵时,空军方队为“如何将正步与三三拍的旋律和谐起来”这个世界级难题头疼不已。



阎肃和羊鸣

 

《江姐》火了

 

后来,阎肃回到了北京。他捡起了当年对戏剧的爱,一到休息日就往戏园子跑。京剧、昆曲、川剧、清音、越剧、单双簧、评弹、梆子,什么都听。因着这份浸染,后来他写那些带戏味儿的歌词,简直是分分钟。


1962年,32岁的他结了婚,还写了第一个剧本《刘四姐》。


随后,他利用组织特批的20天婚假,写了一举成名的歌剧《江姐》。像这样刚结完婚就开始码剧本的,除了他还有廖一梅。


《江姐》的第一稿,被打回来修改以后,阎肃和其他主创去川东采风,做了十足的功课。

他们采访了小说《红岩》的作者罗广斌和杨益言,与江姐原型江竹筠烈士的二十多位亲属和战友畅谈,阎肃还亲自到关过江姐的渣滓洞里带上手铐和脚镣过了七天。



1939年高中时的江竹筠

 

另一方面,在音乐上,全剧以四川民歌为蓝本,并吸取了川剧、婺剧、越剧、杭滩、洋琴、四川清音、京剧等音乐素材,既有强烈的戏剧性和鲜明的民族风格,又有优美的唱段,非常好听。


就这样,在曾到莫斯科观摩过《卡门》、《茶花女》的空军司令刘亚楼亲自指导下,《江姐》改了十稿,才在1964年首演。


值得一提的是,在刘亚楼52次修改意见中,对第六场叛徒甫志高劝降江姐的唱词尤为上心。


原稿的唱词是:


多少年政治圈里较短长,到头来为谁辛苦为谁忙?
看清这武装革命是空流血,才知道共产主义太渺茫。
常言说英雄豪杰识时务,何苦再出生入死弄刀枪?
倒不如,抛开名利锁,逃出是非乡,醉里乾坤大,笑中岁月长,
莫管他成者王侯败者寇,再休为他人去作嫁衣裳!


然而刘亚楼、刘少奇等领导看过后认为,这段词太白,有副作用,几番催促修改,阎肃都迟迟不动,找不到替代词句。刘亚楼无奈,将阎肃叫到家中关了禁闭,阎肃才落了笔,改为:


你如今一叶扁舟过大江,怎敌他风波险恶浪涛狂;
你如今身陷牢狱披枷锁,细思量何日才能出铁窗。
常言说活着总比死了好,何苦再宁死不屈逞刚强?
倒不如,激流猛转舵,悬崖紧勒缰,干戈化玉帛,委屈求安康,
人逢绝路当回首,退后一步道路更宽广!


在这一次的修改事件中,或许能略为品味出阎肃小小的固执。


不出意外,歌剧《江姐》造成轰动效应。



歌剧《江姐》


它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连演257场。一时间,全国的剧团都在排《江姐》。

 

电台里放的是《江姐》,暖瓶上印的是“江姐”,连理发店大门上也写着“本店专理江姐发式”。江姐的红毛衣、长围巾,成了那个年代里姑娘们最流行的打扮。

 

令人无语的是,《江姐》遭遇了和《我爱祖国的蓝天》更类似的命运——在文革期间被批判为“毒草”而禁演。

 

之后,阎肃被派到北京京剧院,担任样板戏创作组组长。他撰写了京剧《红色娘子军》、《红灯照》的剧本,还和写了《沙家浜》的汪曾祺一起把《江姐》改成了京剧《红岩》。

 

虽然这些作品诞生于特殊的时代,然而观众们却似乎能自动将创作背景和词曲本身区分开来。人们讨厌下令做样板戏的执政者,却还是喜欢江姐和娘子军的英姿飒爽,喜欢“一番话字字重千金”和“红岩上红梅开”。

 

有梨园第一人之称的张火丁,也很爱《红梅赞》。2000年,她用阎肃的本子,唱了一出程派的《江姐》,以此完成程砚秋大师创作一部程派现代戏的夙愿。



张火丁主演的京剧《江姐》

 

而这时大受组织器重的阎肃,则有受到去文化部任职的邀请,可是他的心已在军队扎根。他爱的是蓝天,还有创作,而不是权、名和利。

 

后来还有人说要帮他写自传、出文集,他都拒绝了。人家劝他,别人都出书了,你怎么不能出。他说:“出那个有什么用呀?”人家说:“你不出谁知道你呀?”老阎说:“知道有什么用呀?”

 

即使到了2008年,第5次复排《江姐》,这部影响了三代人的戏,依然20分钟内戏票被一抢而空。加售80元站票,又一抢而空。


但是这一版《江姐》对唱词删改很大,让阎肃有些郁闷,好像自己的肉被砍掉了般心疼。



阎肃和“江姐”们

 

“应制”歌照样写漂亮 


1977年,文革结束后,空政文工团复排《江姐》,阎肃借此回到部队,再没离开过。

 

改革开放后,也依然笔耕不辍。

 

阎肃的家中有整整一面墙的书架,易卜生的戏剧、“李杜”诗选、托尔斯泰小说等等,种类纷繁,而阎肃则对此十分得意,他曾说,“我这人,杂食,吃嘛都香”。

 

“曹禺、老舍我喜欢,音乐家佛斯特、韦伯我也很喜欢。”

 

他还喜欢武侠。金庸、古龙、还珠楼主的书都看过。

 

深厚的文化积淀令他手到擒来、信手拈来,写下许多清新有趣、不落俗套的流行歌曲。


一蓬衰草,几声蛐蛐儿叫,吃一串冰糖葫芦就算过节(《前门情思大碗茶》)

——“这哪儿是我的,这是老舍的呀!”

它一头挑起大漠边关的冷月,它一头连着华夏儿女的心房(《长城长》)

——“这哪儿是我的,这是李贺、王昌龄的呀。”

借我借我一双慧眼吧,让我把这纷扰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雾里看花》)

——“这是川剧《水漫金山》啊。”

蓝脸的窦尔敦盗御马,红脸的关公战长沙(《唱脸谱》)

——“这是逛戏园子的‘副产品’啊!”


1986年,他给《西游记》的写歌,《敢问路在何方》,又化用了鲁迅的名句“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这首歌成为了代表一个时代的音符。官员喜欢、企业家喜欢、艺术家也喜欢。乃至后来包括雪村、痛仰乐队、国民美少女等在内的网络歌手、摇滚乐队、青春偶像团体也都翻唱过它。可见人气之高。今年,以《敢问路在何方》为名称的86年西游记电影版也将上映。



六小龄童和阎肃


1993年写的《雾里看花》也极妙。本来是首应制的为纪念《商标法》颁布十周年而写的“打假歌”,但有赖于一名写作者的基本审美操守,阎肃觉得,总不能写“化肥是假的,农药是假的”吧?也不能把手表、皮鞋、羊毛衫、热水器都写到歌里。想来想去,他决定朦胧一点,把那些坑蒙拐骗虚化成一个“纷扰”的世界。


“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你能分辨着变幻莫测的世界”,这首歌于是成了禅语一般拥有很大解读空间的作品,在那英的演绎下荣获第二届东方风云榜金曲。


除了创作外,他还策划多次联欢晚会,并担任比赛评委。



撒贝宁和阎肃


最喜沙僧的本分


拥有这么多优秀作品的阎肃,依然生活简朴、低调正直。


贵衣服不舍得穿,剩菜不舍得扔。一杯茶、一支烟,一本书,就过了一天。


老伴李文辉圈内人头熟,便想办个文化公司,他不允许,说,连儿子办都不行,这是他的原则。儿媳妇想进空政文工团,他也一直不帮开口。

 

他也保持了年轻时“不严肃”的特点,是部队里的“老顽童”。喜欢听周杰伦、RAP,自称是个玉米,和年轻人聊天时会冒出“美女”、“雷人”等词。南非世界杯时,还在凌晨2点半看比赛。

 

他说,人的修为应当把握好“人生四分”,天分、勤分、缘分、本分。

 

“天分”,就是要清醒地了解自己的长处,善于发挥自己的优势,这样可以少走弯路,做自己感兴趣和有意义的事,成功的概率就会大一些。

 

“勤分”,就是通往成功的必经之路。没有人会随随便便成功,没有付出的收获发生在我们身上的概率几乎为零。我很喜爱老舍先生的作品,比如《四世同堂》《骆驼祥子》,包括他的短篇《二马》《老张的哲学》,从这些主人公身上我看到了勤奋。

 

“缘分”,指的是机会。机会只垂青于有准备的人。

 

“本分”,是对一个人的道德约束。每个人都应该有责任心,本本分分扮演好自己在社会和家庭中的每一个角色。


阎肃一辈子,没向组织伸过手,也没拒绝过组织的任务。


2011年,他获得了中国戏剧奖终身成就奖。


他也曾说过,在戏剧人物中,他喜欢沙僧,“说话少、干活多,任劳任怨”。——就如同他自己一样。


此刻,已是他的身后。


高晓松是他学生,在微博上写:“老师多年来的提携与教诲历历在目。天堂有乐音,邈邈无绝期。老师走好”


剧作家魏明伦是阎肃几十年的好朋友,“在我们中国戏剧界,包括四川文艺界,每个人说起阎肃,几乎都会这么说上一句:很难想象,大名鼎鼎的阎肃待人接物之体贴与细致到了令人吃惊的地步。他是中国戏剧界的巨匠。“


可以说,阎肃是终身为党服务的人,可是在宣传的命题之下,他奉献了许多活泼、娴熟、又有情怀,深受大家喜爱的作品。


这些来自他深厚的文学功底和才华,来自他信徒般的信仰。


这是他个人选择的道路,也是他所恪守的“本分”。


假如你明白这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那么此刻一定也会说一声:老爷子,走好!


注:素材及图片均来自网上公开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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