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报告58｜生活就是一个不断讲述关于自己的故事

作者：若雅
第15期死亡咖啡馆中国带领人学员

PART 01

父亲篇

爷爷在我父亲两岁的时候因肺病去世，据说是肺痨（肺结核），但了解下来家人都没有被传染，所以肺痨我想在当时也只是一个咳嗽的统称。

原计划跟父亲聊一个小时，没想到5分钟就挂了电话。

我爸略带不适地说：这实在不是什么荣耀的家族史，很辛苦没什么好问的。

他对这个话题相当排斥。一是因为爷爷过世的时候爸爸只有两岁，确实对爷爷没有印象；另外，爷爷过世后，养育五个孩子的生活重担全压在奶奶身上，生活一下子变得拮据，且无比辛苦。

爸爸说不忍心再向家人追问有关于爷爷的片段，他只知道奶奶生活的不容易，不想揭伤疤。

奶奶从小父母双亡，爷爷也很早去世。她没办法从娘家得到帮助，好在爷爷的哥哥在城市生活的不错，时不时拿些钱回去。但主要还是靠奶奶、大伯、大姑妈务农。

二姑妈和我爸因为成绩优异考到城市，被国家分配工作，过起了相对平稳的人生。后来也帮助其他兄弟姐妹在城市找到工作。

看到家庭变故后全家人过辛苦，爸爸也格外的努力并享受学习。

我小的时候，爸爸每天都捧着故事书，给我讲故事。胆敢有一日松懈就会被我拿着书满家追，那些被翻烂的故事书至今也被爸爸保存着。

从小体验过听故事的乐趣，也开启了我对于阅读的兴趣之门。直到今天，爸爸休息时要么捧着一本书在阅读，要么一边刷碗一边听历史剧。

PART 02

母亲篇

同样计划一个小时的聊天，不出意外的超时了。

虽然这不是我第一次听外婆家的故事，但每一次听都会发展出新的细节，去完整整个画面。

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爱恨纠葛，以及与大时代交织在一起的苦难，写成一部小说也绰绰有余（我麻麻正在做这件事）。今天我只能删掉细节，来写妈妈家庭故事的大脉络。

要从何说起呢？

姥爷生前是读书人，在大学任职老师。文革时期因冤假错案被扣上反革命的帽子，1967年36岁的外公被当众枪决。

妈妈说，外公的死带给外婆的是灭顶之灾！因为除了要扛起抚养三个小孩的经济重担之外，还要背着黑五类的罪名生活。

外公刚过世的头两年，外婆有外公的一些遗产和自己之前在铁路局工作的财产，日子还算过得下去。加上外婆的继父为人正直，在当地生产大队是一把手，不仅总在经济上资助，也没人太敢欺负外婆。

不料两年后（1969年）外婆的继父因病过世，真正的噩梦来了。娘家再也无法给外婆任何帮助，外婆同母异父的兄弟姐妹也都在城市求学、工作。

同年，有经济头脑的外婆在大家都种植粮食的时候（粮食不可买卖），开始种植经济作物：莲藕、西瓜、甘蔗… 不论外婆种什么都长的旺盛。单卖太过辛苦，外婆很有礼貌、善于社交，很快就谈好将蔬菜水果拉去学校食堂卖，省力又赚钱。在用一小部分钱，夜晚偷偷去别村买粮食。

外婆的继父过世后，同村游手好闲的一家近亲看到外婆过的不错，开始常年欺负外婆。听妈妈说，外婆几次要跳河自杀就是因为这家人。

外婆种的蔬菜果树在快要成熟时，被这家人的母亲带着几个儿子（儿子和我外婆同龄）打烂，外婆有次被他们砸了一板凳险些出人命，昏睡了一天才醒来。

外婆那些同母异父的弟弟妹妹个性都比较弱，又远在城市。外婆和太姥姥一起生活，还带着三个孩子，万事只能靠自己。就这样无依无靠总被流氓欺负，几次无人倾诉，哭晕在继父坟前。

妈妈说，最怕每一年开学。每年开学报名都要上报父母的名字，舅舅妈妈都支支吾吾不敢说，怕被发现是反革命家庭。外婆总要想办法拜托同村关系较好的人帮忙。

妈妈说：“我那么喜欢上学，但每次开学学校都不要我，被排斥的感觉很难受。” 即使顺利报名，在学校也总被老师、同学欺负。

两个舅舅曾经脖子上被挂着牌子，站在全校讲台上，被校长撕扯领口批斗，妈妈在台下心里恨透了校长。妈妈很勤奋，但在学校从来没有朋友。这些事，他们都没告诉外婆，因为那时外婆生活太艰难，常常哭。

我很好奇为什么同村有人愿意帮助他们入学，外婆也没被同村人欺负。难道文革反革命家庭不是处处比人低吗？妈妈说，外婆家文革前本身爱帮助别人，邻里关系不错。

文革期间，保健站的站长总被拉去批斗，无法好好做医生。舅舅妈妈体质不好，总是生病。农村医疗条件太差，外婆就自学内科，用自己做实验练习打针。

教材是舅爷（外婆弟弟）给的，那时舅爷已经医学院毕业成为耳鼻喉科医生。

为了自己孩子生病能得到及时的救治，夜夜挑灯读医书。刚开始只是给自己家人、亲戚看病，后来被推荐给更多人诊治头疼脑热。再后来，保健站站长干脆把药箱给了外婆，外婆开的处方在附近保健站也都优先配药。

外婆就这样在村里做起了赤脚医生，救过很多人命。某年冬天，儿童肺炎在村里爆发，外婆冲在一线救治小孩。后来妈妈也被感染，打了整整一个冬天的肌肉针。

再后来，文革结束，外婆在报纸上看到国家开始平反冤假错案。于是开始了艰难的平反之路～从农村回到城市，回到铁路局工作，又是一个愈挫愈勇的故事。

再后来，大舅舅接班外婆在铁路局工作，妈妈和二舅舅都以优异的成绩考学，得到国家分配的工作。也是在学校里，爸爸和妈妈相识… …

PART 03

感受篇

在读语言学的好朋友曾经告诉我：在人类历史上，女人对于语言推动的贡献超过男人，新的语言变化也往往由女人创造和传播。至少这次父亲、母亲对于家族的追溯，和讲述是一次印证。

爸爸说：那不是什么值得荣耀的历史，从没问过奶奶。苦日子就让它过去吧，不要再提。

妈妈对家族大小事了解的巨细靡遗，她说：童年的艰难是一份礼物，让她今后的人生容易察觉平凡踏实的幸福，变得乐观感恩。

最亲的两个人，对过去有着两种截然不同的主观解释。不同的解释又决定着人是否会对苦难有着更深的探索和理解。（没有diss我爹的意思，他一直生活的踏实且单纯～）

中国人讲家文化，那些过去的苦看似和我毫不相关，但正是那些经历塑造了我的父母，而我的父母组成了我的原生家庭，我身上有两家人的品格。

我和父母的关系都很好，但作为女儿，母亲对我的影响更深远。

很多次在我不信任自己的时候，妈妈会很抓马的对我说：我们家的女人，生活给什么都接得住，最终都会是好结局～ 你有这样的基因。（脑中响起大型新闻发布会的振奋BGM）

曾经我和朋友做播客节目谈过两期母女关系，当时我们聊到最后发现：今天不论我们有着怎样的幸运和体面，都是几代人一点一点积累出来的，不是因为自己多么了不起。

去了解家族的故事，我自己也在其中不断的完整和发展，不断的确定我自己到底是谁。

而生活，就是一个不断讲述关于自己的故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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