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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这部电影,我确认杜蒙真的疯了!

2017-05-25 朱马查 深焦DeepFocus


 第70届戛纳国际电影节

5.17〜28,2017

布鲁诺·杜蒙与《童女贞德》

文 | 朱马查(发自戛纳)

编 | Pury(厦门)


在去年入围戛纳主竞赛单元的《玛鲁特》之后,今年布鲁诺·杜蒙带着新片《童女贞德》回到了戛纳,这一次是在滨海大道另一头的平行单元导演双周进行了首映。曾经以充满布列松简洁凝练风格的剧情片《人之子》《人啊人》为戛纳赏识的杜蒙,在2014年进行了第一次大胆尝试,拍摄了电视剧《小孩子》,初试自己怪诞疯狂的黑色幽默,去年的《玛鲁特》也是一部充满辛辣讽刺和怪诞人物的悲喜剧,而这一次他走得更远,带来了一部摇滚音乐剧讲述法国最著名的女人圣女贞德的童年。


布鲁诺·杜蒙新片《童女贞德》


在观看过影片过后,大概明白之前双周单元主席时提到的,为什么杜蒙主动让影片来到双周,而不是戛纳官方单元。如果出现在节日期间媒体场各大记者严苛又疲累的眼中,不可避免被套上各种标准进行审视衡量,可能都会有人认为这就不是一部电影。在更影迷向的展映气氛下,这部疯狂的电影,像今年双周单元海报上梦境般的天空里飘过的不明飞行物,攫住你的注意力,让你来不及去判断它的美丑,下次再有如此奇特的观影体验,大概要等到阿彼察邦进军宝莱坞。


第49届导演双周官方海报,取自墨西哥摄影师Graciela Iturbide拍摄的作品,Sogno意为“梦”。 


善于与非职业演员合作的杜蒙在经历了《玛鲁特》的全明星阵容后,在《童女贞德》再度回归了全班非职业演员的阵容,并且一反音乐剧常态地全程用了现场收音,我们听到他们时不时的走音,看到他们笨拙的舞姿,镜头长久地停留在他们身上,没有音乐片常有的激动人心的快速剪辑,我们时常完整地看到一段对话和舞蹈之间不知所措的切换,如果你看到小女孩仰望天空,虔诚祈祷唱着“愿你的国降临”,旁边及时传来绵羊“咩~”,大概就能够理解这是怎样一种脱节而间离的怪诞喜剧。


杜蒙在《玛鲁特》中难得与全明星阵容合作


《童女贞德》的文本来自19末20世纪初的法国作家夏尔·佩吉(Charles Peguy)两部关于贞德的作品,佩吉用诗性的语言去探索这个神话,话语山重水复,似乎不停萦绕,神秘而晦涩,被年轻演员的稚气声音念出来又似乎增添了另一番意味。鲜少离开故乡拍摄的杜蒙这次也依然将圣女贞德生活的奥尔良地区搬到了法国北部的海滨沙地,全片几乎从未离开这片开阔的放牧之地,场景的萧瑟空旷,镜头语言的简单凝练有让这荒诞之中有了神秘,似乎一直凝视这片神迹之处便可探究一二。


我们在戛纳抓住机会访问了这艘不明飞行物的机长,在访问前我们还担心无法和这位脑洞大开的前哲学老师的交流,他的作品可能怪诞,但人却温和耐心,可以让我们去看见作品的神秘后面的锻造过程。

深焦:《小孩子》,到《玛鲁特》再到《童女贞德》,为什么儿童在你的电影里越来越重要?

 

杜蒙:从严肃的、纯粹的正剧转向喜剧和音乐剧,我们就会自然地转向儿童,因为想要唱歌,想要大笑就是挺孩子气的事,这是一种天真和稚气,所以比起我以前所在的严肃的世界,现在让孩子们到来是更适合的。

 

深焦:为什么要从正剧转向呢?

 

杜蒙:正剧,尤其是悲剧中的张力尤其吸引我,那非常美但总是缺点什么,缺了一些人性中自然的东西。如果要表现崇高,那么怪诞也必须在旁(si vous voulez traiter du sublime, il faut toujours que le grotesque est à côté)。崇高和怪诞其实是同一个词。雨果和莎士比亚都曾说,应当使悲剧与喜剧重合(faire coïncider le tragique et le comique)。


音乐剧也是这样的,一些东西加入给了整部影片一种平衡。我寻找的就是平衡,在《小孩子》《玛鲁特》这样的悲喜剧中,我更多地在滑稽和严肃之间做着平衡。而现在这部音乐剧,(音乐)是一个额外的元素,我觉得它使得电影更加丰富,带来一种诗意。

 

深焦:电影放映结束回答观众问题时,你说“我们需要制约,他使我们不至于处于精神的完全支配下”(on a besoin de contrainte de ne pas travailler sous l’empire de l’esprit),这可以从某种程度上解释你电影里对于身体特征、动作、姿态等具体细节方面的特别的注意力吗?

 

杜蒙:当我们处理“精神”时,我们是从理想化的抽象的角度出发的。精神的天性是抽象的,给出的是抽象的形象,对我来说这是不完整的。我们需要一些制约,和非职业演员一起工作,他们就给了我很多限制,因为有的事他们没法做到,所以他们令我在抽象前止步。莉丝(指饰演幼年贞德的Lise Leplat Prudhomme)时不时就会拒绝一次我的要求,说“我累了”,“我不愿意”什么的,这样也挺好的,我挺喜欢有人阻止我按照自己的意愿做太多文章的。这样我也找到了一种平衡:当然不能全靠即兴,所以需要方向,需要文本,但不能让它完全统领,也需要让偶然到来。


我最讨厌的电影就是全片都透露着导演用意的电影,我们都看得出这种电影背后有一个大脑(操控了一切)。应该要有一些含混不清、沉浊的东西,对立的东西,一些地气,一些意外,这样我们才会觉得更平衡,更合理。

 

深焦:所以你的电影是你对制约的回应,对情景的反应。

 

杜蒙:是的,比如现场录音里有那些绵羊的叫声,这些都是意外,不受我控制,但我又不能把它们消除,因为在文本里它们又会被提及。这些给我制造的限制我都接受了。那小女孩有时候失误了,有时候还会看镜头,我都接受,我觉得这创造着真实,重拾真实。真实就是在成功与不成功之间游移,就是不完美。

 

深焦:有的地方他们似乎还笑场了……

 

杜蒙:是啊,我当然可以再拍几条,但我觉得这些小失误是生活的标记。生活就是不完美。有的电影一切都非常完美,画面,布光,音乐都完美无瑕,简直太烦了,完全没有生气。我们要用的是能赋予生命的声音,我们现在有了越来越先进的技术系统,使画面完美,有时候我就会逼摄影师自己破坏一点画面——画面得是好看的,但不能太好看。

 


深焦:演贞德的两位小演员真的理解他们在说什么吗?

 

杜蒙:当然不啊,我都不是全部理解……因为佩吉的文本是在挖掘灵魂的深度,当我们试图进入其中,就像是地质学家进入地下的工作一样,有的时候我们什么都不能看见,那里是绝对的黑暗,而我们应当接受这种黑暗。佩吉把黑暗赋予我们,在他的地盘上,我们有光明的启示,有鲜明的明暗对比,还有一些时候我们进入的是完全的黑暗晦涩。但黑暗是我们的生活的一部分,所以不应该消除它们,就好像玫瑰花的刺一样,有玫瑰花就有刺,应该同时接受这两样。


在这里我把玫瑰的刺也留了下来了,莉丝有时候不能理解台词,我就对她说,当你不能理解时,你就唱出来,或者跳舞。这样一来,歌唱就变成了一种救援,给文本以节奏性。不需要全部理解,有的部分我们都不理解,但是当你唱出来,它拥有了音乐性,因为当你听音乐时也不是一个完全理解的状态啊。音乐能够表达非常深刻的意思,正是因为它能进入我们的内心深处一些我们自己都不理解的地方,我们可能被流行音乐感动,或是被巴赫感动,并不理解其中的原因,反正就是觉得伤心悲痛。为什么我要做用音乐剧这种形式,就正是因为音乐有这样的能力,保留佩吉原文的力量,不放弃它艰涩晦暗的“刺”,也让它不再过于棘手。音乐让我们能够同时保留玫瑰花与刺。

 

深焦:最小的那两位演员,尤其是饰演贞德好朋友Hauviette的女孩有一种特别成熟的姿态,有时让我们感觉她在模仿戏剧演员的说话、行动方式……

 

杜蒙:你完全可以说这是一部舞台剧,这个文本其实都很戏剧性。莉丝在学校里学习过诗歌朗诵,所以她的举止有很戏剧化的部分,饰演青少年时期贞德的让娜(Jeanne Voisin)稍大一点,对文本领会得更好,所以她是真的在试图去阐释自己的人物。莉丝在这上面显得比较有困难一点,但这很正常,她还很小,所以很难做到完美,但这正是我需要的,我想要的状态,就是这样一个有些笨拙的小女孩,看她如何被贫穷以及被神意所触动,然后我需要一个稍大一点的贞德来展现出一种更有掌控的状态。让娜非常地聪明,我很惊讶她对于佩吉的文本的理解程度,能够把它清晰地展现出来,而且在拍摄时候她能够对着镜头不停歇地说上五分钟台词,这让我非常震惊。

 

深焦:她的确也表现出一种超过她年龄的冷静。

 

杜蒙:是的,最开始我在剧本里设置的贞德就是十三岁,让娜也是十三岁,当我在选角时看见她就决定用了,当时想的是只用她一个人,但真正开拍的时候,发现她似乎显得比她的年龄成熟很多,现在的青少年成长很快,十三四岁可能就有了年轻女人的样子。所以我想,我还得再找个更小的姑娘来演,于是找到了莉丝,但是我不能一直拍她,她太小了,还是给了我太多限制,她很动人,但是没动人到这个程度,最后我选了她们两个人分别来饰演幼年时期和青少年时期的贞德。

 

深焦:所以选角过后完全改变了剧本。

 

杜蒙:对,还有那对双胞胎姐妹,我在选角时发现她们唱得非常棒,而且我不愿意让她们分开,所以让她们两个人一起演了一个角色,这样能够让此处比较复杂的文本变得有趣一些,并且能够给奇想提供空间,我觉得要展现比较复杂的事情就得需要奇想。

 


深焦:对于音乐的选择,是处于怎样的考虑?

 

杜蒙:我一开始选择的就可以说是实验音乐的一种了,不想要再加入传统的音乐,只是纯粹的电子音乐,我不想要已为人所知的音乐,因为佩吉的文本对人们来说就是相对陌生的。电子音乐有意思的地方是,它可以既是摇滚的,又是后摇滚的。而这次和我合作的Igorrr同时深受很多音乐影响,古典音乐、摇滚乐、电子乐、金属以及其他我不太确定还算不算音乐的音乐。就像佩吉一样,他也颇富意味地覆盖了很多面。

 

深焦:你怎样想到和本片的舞蹈编排菲利普·德库弗列(Philippe Decouflé)合作的?

 

杜蒙:他和Igorrr一样,对于非职业演员的声音和身体条件都比较难接受,毕竟都是小女孩,不是专业歌手、舞蹈演员。所以德库弗列必须要从她们的自身条件出发去工作,而不是自顾自创作他想创作的,于是又是一个关于限制的问题。

 


深焦:我听你说起过电子乐与神秘主义的联系,所以在这样一个宗教故事中,似乎可以用电子乐来表现其神秘的气氛,那这种神秘是怎样从他们的身体表达,动作编排中表达出来的?

 

杜蒙:首先是从音乐开始的,在文本最神秘、最诗意迷幻之处我们放上了最神秘、最诗意迷幻的音乐,使得文本更加可接近,音乐成为了意义的媒介,这些神秘莫测的音乐都是Igorrr创作的,然后德库弗列最后加入,根据音乐和演员的条件编排了动作。就像甩头的动作出现在音乐最尖锐处,我当时想这是金属音乐的标志,让我们把这个加入到贞德的动作当中吧。

 

深焦:德法电视台(ARTE)投资了此片,所以最后还会在影院上映吗,还是主要在该电视台播放?

 

杜蒙:会在影院上映,你们现在看到的和只有上映的是电影版,还有一个电视版稍微短一些,有一些场景被删减也有新加入的场景。

 

深焦:因为我觉得影院观众的反应对此片仍旧非常重要,我看那场有人都快笑疯了,观察观众的反映也是挺有趣的事。

 

杜蒙:这些笑声是非常重要的,即使在最后一场戏,仍然有很多喜剧的元素。我们距离非常严肃只有两毫米了,就不能让它太无趣了。这部电影不应该变得知性和关乎智识思维,要阻止它的智性化,音乐可以做到,喜剧也可以做到。要防止太过庄重。我们在电影的结尾,我们作为圣女的贞德要离开她的家,我们都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这个时候一个闹剧似的行为就像一句俏皮话,是一种讽刺,为的是打破神话,不过分炫耀,保持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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