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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浓度最纯的映画浴,在日本山形

林木材 深焦DeepFocus 2019-04-18


文 | 林木材

编 | 树迎

创立于1989年的山形国际纪录片影展(YIDFF),是亚洲第一个以纪录片为主的国际影展,创始者之一的传奇导演小川绅介在当年邀请了来自亚洲重要的纪录片导演共同发表宣言,奠定其走向与重要性;此后,山形影展每两年举办一次,至2017年正式迈入第十五届,也早已成为亚洲导演最向往重视的纪录片圣地。

小川绅介

此次参加,是我自2005年起连续第七次参加山形影展,开幕式中的开场小短片以历届影展照片构成并配上音乐,可发现自1989年起每届影展的日期、举办地点、场馆都相似,不只勾起参加者的回忆,也足见一个成功的影展需要长远的视野和稳定的经验累积。

《For My Crushed Right Eye》(1969)

紧接着,是山形交响乐团(日本东北地区第一个交响乐团,创立于1972年)的演出。再来的重头戏开幕片则是在今年逝世的日本电影巨擘松本俊夫的早期实验电影合集,其中代表作《My Crushed Right Eye》(1969)以三台16毫米胶卷放映机同时播放,与五十年前该片首映时的放映景况一致。投影分别占据大银幕的左、中、右,胶卷所投射出来的画面分别独立,同时并置且有部分重迭,创造出新的叙事和蒙太奇效果,视觉效果令人震撼。以如此大费周章的放映筹备(胶卷拷贝与胶卷放映机)为影展揭开序幕,体现出影展的价值就在于创造独一无二的观影体验,也像是为此届影展定下注脚。



电影就是当下

在本届的国际竞赛单元中,难民、殖民、环境公害议题皆有触及,也有多部动辄三小时以上的巨作;而亚洲新力单元则展现多样性,有精良的制作,也有粗糙却充满创意,以及极度个人化的潜力之作,像是曾入选在2016台湾国际纪录片影展的菲律宾作品《猫狗家畜生鱼片》与台湾导演陈君典的《再见中国城》皆入选。


此外,赵德胤的《翡翠之城》夺下评审特别赏,香港导演陈梓桓记录雨伞运动的《乱世备忘》则获得首奖小川绅介奖。这是继2013的香港纪录片《铁怒沿线》夺得优秀赏后再次得奖,为香港纪录片写下新的篇章。

《乱世备忘》

在众多观摩单元中,则以「瑞士导演Fredi M. Murer的回顾展」「Politics and Film: Palestine and Lebanon 70s–80s」「Africa Views」三大专题为核心。


Fredi M. Murer早期以节奏明快的前卫风格描绘艺术生活,中期以人类学视角拍摄山居农民,后期则选择拍摄大量的剧情片。他曾在1980年代与小川绅介在日本有一面之缘,彼此激励;而「巴勒斯坦与黎巴嫩」、「非洲专题」,则选映大量关于历史与认同的影片,再以政治和历史分割成子单元对影片进行论述和重新编排,并出版单元别册。同时,每届延续的还有关于311核灾后的「Cinema with Us」以及与山形当地有关的「Yamagata and Film」等等。

《We Mountain People in the Mountains》(1974)

导演:Fredi M. Murer

整体而言,本届有许多缓慢、艰涩、长时间的电影,使得「观赏」并不那么容易;但相对而言,这些作品内也都蕴藏了纯粹的创作力量,展现了纪录片的多元形式,再加上琳琅满目的出版品,内容满是扎实的论述,山形影展似乎有意让「纪录片」这个电影类型回到更单纯、原初的状态

 

最令我难忘的,是日本导演大西健儿的《幽灵Reel 1-6》与村上贤司的《Look Behind》放映,他们两位皆是著名8mm狂热者。走进影厅,只见两台8mm放映机高高架起,开场前他们对观众说,这台放映机已经35岁了,不确定中途放映是否会有问题,请大家多多担待。

《幽灵Reel 1-6》胶卷

他们两位皆囤积了大量的过期8mm胶卷,并利用这些胶卷进行拍摄,而这些过期胶卷是否还能记录影像并被冲洗出来,谁也说不淮;大西健儿的《幽灵Reel 1-6》长时间记录了祖母从生病到死亡的过程,时延横跨数年,试图以胶卷记录下回忆,回归家庭电影的本质,在泛黄与充满杂讯的画面中,充满对家人的感情以及对胶卷即将消逝的忧心;村上贤司的《Look Behind》则更像是一场现场表演,影片从窗外的夕阳开始,随手拍摄每一天的日常。他们一边以手指卷动放映片盘,一边以卡式录音机溶入音乐,电影中的他不时面对镜头向观众说到:

 

「你现在看的到我吗?看的到我吗?我有出现在画面上吗?」

「现在是什么时候?2016年、2017年、2018年、2019年……」

「我在拍电影吗,电影是什么?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电影是什么?我只知道,电影就是现在,电影就是当下…...」

「往你的后面看,看你的后面,就在你的身后,现在,现在,现在,电影就是从放映机投影出的那一瞬…...」

《Look Behind》

坐观众席上的我们,也确实回过头去向后看。在放映席上的他们一边向大家挥手,一边忙录地让放映可以持续,而电影正是从那个微小的光源开始的,那个此时此刻成为令人感动的魔幻时刻。所谓的纪录片,所谓的电影莫过如此。这场难得的现场电影加上讨论直至深夜,其秉持的古典精神,与开幕片相互对映。

 

每届的山形影展虽然规模相仿,节目架构类似,但仍企图作出些改变。包括近年开始的Rough Cut讨论会,今年向国际徵案,最后由日本、菲律宾和印尼的案子入选,前两届的影评工作坊,也集结出版学员的影评文章;其中,今年最费心力的,莫过于放映的筹备,包括8mm、16mm、35mm、卡式录音机的各式器材,以及现场的同步翻译。齐全且大阵仗的放映淮备,让每位观众都能感受到电影的魔力以及影展的用心。在数位当道的现今,有机会以胶卷放映早已成为极其罕见的体验。

第十五届山形国际纪录片电影节宣传海报

包括竞赛选片、节目策划、映后交流、论坛讲座、放映展览,山形影展始终选择以更纯粹的方式来完成种种事物,有参与者评论山形影展为:「世界上浓度最纯的映画浴。」


致敬佐藤真

此外,今年是日本导演佐藤真逝世十周年,影展方也特别组织了纪念回顾展,并安排在「山形与电影(Yamagata and Film)」单元之中。但事实上,佐藤真并非山形人,他所拍摄的纪录片也不是以山形为主题。

《阿贺的生活》(1992)

佐藤真是青森县人,出生于1957年,以创新的纪录方法与人道精神闻名,其代表作为1992年的《阿贺的生活》与2004年的《阿贺的记忆》,后期则于京都造形艺术大学教书。令人遗憾的是,他在2007年因忧郁症而跳楼自杀(他在2005年曾受邀至南艺大纪录所放映交流),震惊了了许多人;他的首部作品《阿贺的生活》在1991年曾参加山形影展,并在1993年的山形影展国际竞赛夺得优秀赏,进而与山形产生密不可分的渊源。

 

《阿贺的生活》拍摄的是阿贺村水俣症患者的生活,导演和村民共同相处三年,记录下许多村民静谧缓慢的日常。当年在未完成定剪的状态下,就在1991年山形影展中播映,结果引来了许多批评。之后,导演带着这些意见回去再剪接,才终于完成,并于隔届获奖。因而在某种意义上,这部作品是和山形影展一起完成的;另一个故事则是,当年参展时,剧组团队和片中主角都来到了山形,但因为经费不足没有钱住旅馆,便在山形市市郊的桥墩下搭帐篷挨冷风住了数天。这些相关故事都成为今年致敬活动的内容。

《阿贺的生活》剧照

除了正规放映与座谈之外,担任《阿贺的生活》的摄影师小林茂就特别邀请大家在某个晚上再次回到桥墩下渡过一晚向佐藤真致敬。桥墩的墙上放映著1993年山形影展的纪录影片,年轻的佐藤真、怀斯曼(Frederick Wiseman)、Peter Wintonick、Kidlat Tahimik、吴文光等人的青春模样在影像中被印记。大家则一面吃著山形的著名芋煮,一面讲述当年的故事,为曾经的美好进行追忆。小林茂在致词的时候说:「看到我们以这种方式向他致敬,相信佐藤真在另一个世界也会感到开心!」

 

纪念活动也包括一场演剧表演,《脸》由佐藤真的学生担纲演出,以纪录剧场的方式真实地演出自己,面对一张无人的椅子畅谈对这位老师的回忆,在场观众皆感动落泪;而其中一场论坛也特别由年轻的学生或导演轮番畅谈,这些讲者未必有和佐藤真接触过,但他们从新世代的观点,自由阐述佐藤真对自己带来的影响。许多曾被佐藤真教授过的学生,毕业后从事美术设计、剧场导演、社工等等,但仍不忘带著纪录片的初衷与精神。

《阿贺的生活》剧照

致敬佐藤真的活动是由小林茂等人自发性发起的,被安排在「山形与电影」的单元之中,拓展了这个单元以往仅挑选山形导演或以山形为拍摄主题的影片的传统,赋予这个山形这个地方更多意义,让这些故事可不断地被传诵。


电影做为城市文化

正如同佐藤真的故事,山形影展因为稳定的团队与地方的支持(2011年之前为政府主办活动,2011年后转型为NPO,每届总预算约2.5亿万日币,但仍由地方补助大量经费),让经验和故事可以不断传承,所有与会者都能轻易地体会到这是一个拥有的传统与历史感的影展。


而对山形来说,今年最重要的消息在影展之后终于公布,在经过约三年的筹备申请后,山形县终于成功以「电影」做为主题,成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的创意城市之列,也是日本继神户、名古屋、金泽、札幌、滨松、鹤冈、筱山后,第八个进入UNESCO的城市(第一个以电影为主题的日本代表),也是全球第十三个电影城市。

 

像是在前届(2015)影展的最后一天,山形影展便邀请了许多市民一起参与想像一个电影城市的未来,今年的最后一天也依然如此。而在这个25万人口的城市,就有21个电影影厅、东北艺术大学的电影映画科系、亚洲最古老的纪录片国际影展,山形影展的电影图书馆更有超过一万四千部以上的纪录片可被浏览,并在311核灾发生后,建立了关于东北大地震的电影资料库。

记得在2011年时,山形影展曾在日报上忧心地表示「山形:来年再见或已到了尽头」,主要是政府方面财政赤字,再也没有办法提供影展资金预算了。如今,走过这段最困难的时期,在成功进入UNESCO之后,可见官方与影展关系的改善,山形影展未来也要更致力于在地的巡演、工作坊、电影教育、图书馆经营等等。

 

至于像「国际与在地如何共存」、「纪录片太过艰涩能吸引观众吗」、「影展跟地方的关系是什么」这些因为在小城市举办影展而常被质问的老问题,山形影展以28年一路走来的规律步伐早已说出了他们的答案。

《独自存在》

此次以《孤独存在》入围国际竞赛的中国导演沙青这么描述他的参展经验:「像一场梦。那么纯粹、坚定,抵御著无关电影的所有喧哗。如同在空中飞翔,真是一生中少有的轻盈、自在啊……你听到了吗,这些由衷的赞美?十几年来,不止一次地听到人们这样谈起山形。偶尔也会看到,说话人眼中浮起神往或追忆的光泽……」


对许多观众来说,或者说,对像我这样的忠实观众来说,山形之于纪录片,地方的人情与氛围,影展的纯粹与古典,皆是独一无二的影响与回忆,也是无可取代的独特存在。

-FIN-


本文系网易新闻·网易号“各有态度”特色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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