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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易丝·格丽克诗选

2016-09-11 诗人读诗

露易丝·格丽克

Louise Glück,美国当代女诗人,2003-2004年美国桂冠诗人。至今著有十二本诗集和一本诗随笔集《证据与理论》(1994)。遍获各种诗歌奖项,包括普利策奖、全国书评界奖、美国诗人学院华莱士·斯蒂文斯奖、国际笔会∕玛莎·阿布朗德非虚构文学奖、波林根奖。诗集《新生》获《纽约客》第一届年度读者奖。现居住在麻省剑桥,任教于耶鲁大学。




露易丝·格丽克诗选


柳向阳 译



·八月


妹妹把她的指甲染成海棠色,

一种用水果命名的颜色。

所有颜色都是根据食物来命名:

咖啡霜,橘汁奶冻。

我们坐在后院,等着我们的生活重续

被打断的上升的夏天:

凯旋、胜利,对这些

学校只是一种练习。


老师们微笑着俯视我们,一边钉上蓝带子。

在我们头脑里,我们微笑着俯视老师。


我们的生活藏在我们的头脑里。

它们还没有开始;我们两人都确信

我们已经知道它们何时开始。

当然不是这个生活。


我们坐在后院,注视着我们身体的变化:

先是亮紫色,然后棕黄。

我滴了婴儿油在两腿上,妹妹

在左手上擦了洗妆水,

尝试另一种颜色。


我们读书,听便携收音机。

明显地这不是生活,这样随意坐在

彩色的草坪椅上。


没有什么配得上梦想。

妹妹一直在找一种她喜欢的颜色:

这是夏天,它们都起了霜。

海棠色,橙色,珍珠母。

她把左手举到眼睛前面,

左右移动。


为什么总是这样——

那些颜色在玻璃瓶里那么浓,

那么醒目,而在手上

几乎完全相同,

一层微弱的银色。


妹妹摇着瓶子。橙色

一直沉到瓶底;也许

这就是问题。

她一遍遍摇晃,举起来对着光,

研究杂志上的文字。


世界是一个细节,一件小东西,并非

严丝合缝。或像事后的想法,不知为何

仍然粗枝大叶。

真实的是那个想法:


妹妹加了一件上衣,翘起大拇指

放到瓶子旁边。

我们一直在想我们将会看到

差别变小,虽然实际上它一直持续。

它越是顽固地持续,

我们越是坚决地相信。



·海滨之夏


开始野营前,我们去了海边。


白日漫长,在太阳变得危险之前。

妹妹趴着,读悬疑故事。

我坐在沙子里,盯着水。


你可以用沙子盖住

身体中你不喜欢的部分。

我盖住脚,让腿显得更长;

沙子爬上我的脚踝。


我往下看我的身体,离水远远的。

我就成了杂志告诉我要成为的样子:

像小马驹。我是静止的小马驹。


妹妹不耐烦这些调整。

当我告诉她盖住她的脚,她试了几次,

但厌烦了;她没有足够的意志力

去维持一种欺骗。


我盯着大海;我注意听别的家庭。

婴儿到处都是:他们脑子里上演什么?

我无法想象自己是一个婴儿;

我无法描画我不思想的样子。


我也无法想象自己是个成年人。

他们都有糟糕的身体:松垮垮,油乎乎,完全

受制于作为男性和女性。


日子总是一成不变。

下雨的时候,我们呆在家里。

太阳亮了,我们跟着妈妈去海边。

妹妹趴着,读她的悬疑故事。

我两腿摆好坐着,模仿

我头脑里浮现的样子,我相信那是真实的自己。


因为它是真实的:当我不动时我是完美的。



·夏天的雨


我们被假定,我们所有人,

是一个圆,一条线,上面每一点

分量或张力相等,与中心的距离

相等。但我看

并非如此。在我头脑里,父母

是那个圆;我和妹妹

陷落在里面。


长岛。可怕的

大西洋风暴,夏雨

敲打着青瓦屋顶。我观察

那棵紫叶山毛榉,深色的叶子正变得

近似漆黑。它似乎是

安全的,安全如房屋。


所以呆在家里是理智的。

至少我们是这样:我们无法改变我们是谁。

我们甚至无法改变最小的事实:

我们的长发在中间分开,

用两只贝雷帽压紧。我们把妈妈的那些

不适合成年人生活的想法

变成了现实。


关于童年的想法:怎么看,怎么行事。

关于精神的想法:什么天赋要承认,要发展。

关于性格的想法:怎么被驱使,怎么占上风,

怎么用伟大的真实方式赢得胜利

而似乎没抬一根手指头。


所有这些都持续得太久:

童年,夏天。但我们是安全的;

我们生活在一个封闭的形式里。


钢琴课。诗歌,绘画。夏雨

锤打着这个圆。而心智

在固定的条件下发展着

些许悲剧的臆断:我们觉得安全,

意味着我们把世界看作危险的。

我们将获胜或征服,意味着

我们把尊敬看作爱。


妹妹和我盯着外面

夏雨的狂刮暴打。

对我们很明显:不可能两个人

同时获胜。妹妹

隔着花垫子伸过来抓住我的手。


但我们两人都没看到,

这其中任何一件事的代价。

但她被吓着了,她信任我。



·文明


我们很晚才认识到:

对美的感知,对知识的欲求。

而在伟大的心灵里,二者经常合而为一。


要感知,要说话,甚至在本身残酷的问题上——

要直白地说,即使当事实自身令人痛苦或可怕的时候——

似乎要在我们中间引入某种新的行动,

与人类的困扰,人类的激情有关。


然而有某种东西,在这行动里,正在被承认。

而这冒犯了我们体内残留的动物的部分:

它是奴役在说话,在分配

权力,给我们自身之外的力量。

所以那些说话的人被流放,被压制,

在街头被蔑视。


但事实持续。它们在我们中间,

孤立而没有模式;它们在我们中间,

塑造着我们——


黑暗。这儿那儿些许的火在门里,

风在建筑物的角落四处抽打着——


那被压制的人在哪里?他们孕育了这些形象。

在模糊的光亮里,最终被召唤,复活。

正如那受蔑视的被赞扬,带来了

这些事实让我们注目,感到他们的现身,

清晰地感知他们,在黑暗和惊骇中,

安排他们交流

关于他们的实质和数量的某种构想——


其中的这些事实本身突然间变得

安祥,荣耀。它们在我们中间,

不是单独地,如在混乱中,而是被

织入关系或列入秩序,仿佛世间的生命

能够,在这一形式里,被深深地领会

虽然永远无法被掌握。



·十年


什么快乐触摸

仪式的安慰?一片空虚


出现在生命里。

一次震惊如此深,如此可怕,

它的逼迫

夷平了被感知的世界。你


曾是洞穴边的一只野兽,仅仅

醒了又睡。那时

时刻变换;那只眼睛


被某物吸引。

春天:那未预见的

淹没了深渊。


而生命

再次充满。而最终

为万物发现了

一席之地。



·空杯子


我索取的多;我收到的多。

我索取的多;我收到的少,我收到的

聊胜于无。


而其间?几把雨伞在门内张开。

一双鞋子错误地放在餐桌上。


噢错,错——它是我的本性。我是

心肠硬而冷淡。我是

自私,顽固到了 暴君的地步。


但我一直是那个人,甚至幼年时。

小,暗色头发,让其他的孩子害怕。

我从未改变。在玻璃杯里,抽象的

命运的潮水翻动

在夜间,从高到低。


它是大海吗?也许,在回应

太空的力?要安全,

我祈祷。我设法做一个更好的人。

很快,对我来说,开始时作为恐怖

后来发育成道德自恋的东西

事实上本来能成为

实在的人的成长。也许

这是我的朋友们想说的,拉着我的手,

告诉我说他们理解

我受到的谩骂、不可信的胡说八道,

暗示(我曾经这么想):为那么少而回应那么多,

我是有一点儿病态。

而他们想说我善良(紧紧抓着我的手)——

是一个好朋友,好人,而不是一个伤感的人。


我并不感伤!我是明显夸张,

像一个伟大的王后或圣人。


好吧,这一切导致了有趣的猜测。

而它让我想起,至关重要的是相信

努力,相信某种善意将来自简单的尝试,

一种正义,它完全未被引发劝说或引诱冲动的堕落

所玷污——


没有这些,我们是什么?

在黑暗的宇宙里旋转着,

独自,害怕,无力影响命运——


我们真正有什么?

悲伤的梯子和鞋子戏法,

食盐戏法,动机不纯的想法

试图塑造性格。

我们有什么能平息那些巨大的力?


而我最终认为,就是这个问题

摧毁了阿伽门农,在那海滩上,

希腊的船只整装待发,大海

在平静的港口以外,不可见,未来

是致命的,反复无常:他是一个傻瓜,以为

胜券在握。他本应该说

我一无所有,我任你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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