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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狐大道

宋大昭 猫盟CFCA 2020-08-27


 

“前边有个坑。”吉吉说。

 

“嗯。”盔哥漫不经心地答应了一声,我们都没弄懂他嗯是啥意思,因为他继续往前开。


砰的一声,我们车的左前轮掉进了坑里,停住了。

 

这里的海拔4000多米,我们周围是无边无际的山坡和草原,除了一只歪着脑袋看我们的纵纹腹小鸮和数不清的鼠兔,再没有别的东西。

 

我们就这么在藏狐大道上陷车了。

 

 

藏狐大道是这两天我们给这条来回折腾的土路起的名字,因为这里的藏狐实在太多了。


根据同样的命名原则,我们给这地方的一些差不多的土路和一些地点起名叫“大鵟寺”(因为一窝大鵟就在一座佛塔上筑巢,菩萨就在塔上笑眯眯地看着成鸟带着鼠兔来喂三只雏鸟)、“猎隼路”(有一窝猎隼就在路边)、“鼠兔广场”(那片草地鼠兔实在太多了)、“野驴坡”(山顶有群藏野驴)、“兔子沟”(就属那地方高原兔多)之类。

 

盔哥说下次指路就好办了:沿着藏狐大道开5公里,左转去大鵟寺拍大鵟,转回来沿着藏狐大道再开1公里右转是猎隼路,再开3公里是鼠兔广场,可以拍藏狐一家……


藏狐大道 摄影:熊吉吉


道边的藏狐 摄影:熊吉吉


大鵟寺 摄影:熊吉吉


野驴坡 摄影:大猫


猎隼路 摄影:大猫


兔子沟的高原兔 摄影:大猫


鼠兔广场不但有鼠兔,还有旱獭 摄影:熊吉吉

 

借着山水资助的自然观察项目,我们得以再次来到川西,在甘孜州寻找野生动物。我们原本的目标是猞猁和兔狲以及荒漠猫,因此我们来到了川青边界的地方。


这里的平均海拔在4000米以上,基本进入青藏高原的第三阶梯,树木消失不见,甘孜州那种典型的覆盖着森林的深切峡谷被平缓而巨大的山丘取代。时值夏季,此刻是高原上最美丽的时候,山坡上被嫩绿的草覆盖,黄色的全缘叶绿绒蒿有时能开满整个山坡。

 

这里的人口密度非常低,有些地方基本已是无人区。我们并没有制定具体的路线,只是沿着路往荒原的深处进发。总会有些土路通往某处偏僻牧场的某户人家,我们便沿着这些路去寻找沿途的动物。


这里就是我们巡游的地方 摄影:熊吉吉


一只鼠兔 摄影:熊吉吉


两只鼠兔 摄影:大猫


三只鼠兔 摄影:熊吉吉


这里是鼠兔广场 摄影:熊吉吉

 

 

我们确实看到了很多动物。除了无处不在的鼠兔和喜马拉雅旱獭,和我们邂逅最多的是藏原羚。许多母羚已经大腹便便,要不了几天它们就将产下幼崽。此刻它们形成稀稀拉拉的小群,也有一些个体单独活动,在即将到来的产仔季,分散的小群有利于分散捕食者的注意力。晨光中,一些羚羊趴在绿绒蒿的花丛中,它们静静地看着我们,等待着阳光洒满整个草原。


山坡上的藏原羚 摄影:熊吉吉


全缘叶绿绒蒿在盛开,羚羊在花间休憩 摄影:大猫


怀孕的母羚 摄影:大猫



摄影:大猫

 

藏野驴的数量并不多,只是偶尔看到几头。回想起去年在青海玛多看到成群的野驴四处奔跑,感觉那才是高原上应有的景象。今天我们最多时也只不过在一个山头上看到了20多头野驴,远远的天际线上它们小小的站在那里,如同一些灰白色的岩石,融入在高原的大山里。

 

但我们并没有看到更多的大型兽类,尤其是食肉目。这让我们非常诧异。虽然知道看到猞猁如同中大奖,但两天前我们在新龙的森林里就已经遇到了狼,在这个看上去猎物更多的地方,我们却连一头狼都没有见到。

 

因此,这里的猎物或许并不算多。

 

在过去,野牦牛和藏羚羊都曾经分布至此。眼前的草原看上去能够养活更多的有蹄类,但如今放眼望去,草场上却空空如也。我对此比较不解,因为这里没有多少家畜,开出数十公里也就看到一两群牦牛,这个季节家畜主要在高山牧场上。

 

所以野生有蹄类数量少,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呢?我在一些山坡上确实看到了不少牦牛的粪便,以及游牧所剩下的一些垃圾。或许在产力低下的青藏高原上,即便是强度不大的放牧也会造成对原生有蹄类的挤压。

 

 

好在这里鼠兔众多。这些草原上的食物链基层物种确保了藏狐和猛禽的数量充足。

 

我觉得一天下来我们至少能看到20只藏狐,或许更多。这让我想到了在华北的森林里,当豹从一片森林里消失,赤狐和豹猫就成了拍摄率最高的食肉目动物。

 

这些藏狐不怎么怕人,因此我们也可以比较自由地拍摄它们。在鼠兔广场,我们在大约2公里不到的范围里遇到了至少5只藏狐个体,而且看上去它们都是成年个体。

 

这让我很是困惑。少数资料表明藏狐即便在密度高的时候也不过每平方公里1只,即便考虑到现在是繁殖季,藏狐会结对活动,这样的遇见率也显得高了一点。要知道我们去年在青海囊谦白扎林场的藏狐之家,也只是看到了两只藏狐。

 

这5只藏狐里其中有3只看上去是属于一个家庭的。这又是个让我困惑的现象。通常藏狐2月开始交配,一胎2-5仔,4-5月能看到小藏狐活动。按时间计算,6月底的小藏狐显然还没长到成年藏狐的体型大小。但是这三只藏狐看上去差不多大,只是里面有一只看上去却是稚气未消,它远远地冲着另一只看上去像是妈妈的藏狐跑来,兴奋地在草地上撒着欢。


盔哥认为这是爹妈带着一个娃,但这个娃的年纪显然有点大,而且在鼠兔这么多的地方,似乎它们也没什么必要实行计划生育。难道藏狐一年也可以在不同季节繁殖,这是去年秋季的幼崽?我胡乱地猜测,但显然在短暂的观察中我得不到真实的答案。


一窝藏狐 摄影:大猫


后面的似乎是小家伙 摄影:大猫


它不怕我们,但也不喜欢我们 摄影:大猫

 

 

猛禽在这里显示出健康的状况:这里人为竖起了很多鹰架,其中很多都已经被大鵟和猎隼所利用。几乎每个被利用的鹰架上都有好几只雏鸟站在上面,它们有的绒毛未消,有的已经羽翼丰满振翅练飞。

 

这真是一个近距离观察这些猛禽的好机会,平时在北京它们可不会对我们如此毫无戒心。但这里是藏区,我们甚至看到一窝大鵟就把巢建在一户牧民院子里的铁架子上。


这些猛禽在这里过得脑满肠肥、毫无猛禽的威严感。它们根本不用英姿飒爽地鹰击九天、以凌厉和矫健的身姿去捕猎,它们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站在鼠兔洞口,等鼠兔出来就一脚把它踩死,然后带回窝里扔给雏鸟吃。


只有在带着鼠兔腾空而起的时候,这只黑色型大鵟看着才有点猛禽风范 摄影:大猫


充足的鼠兔是雏鸟全部长大的重要保障 摄影:大猫


漂亮的猎隼 摄影:大猫

 

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捕猎我们很快就看腻了,我觉得让办公室的小胖和小臭来捉鼠兔都会比它们更加精彩。

 

比起这些猛禽,纵纹腹小鸮显然孵化得更早一些。这些圆溜溜的小猫头鹰实在太多了,多到我已经懒得去统计它们的数量。

 

其中一只小猫头鹰就站在我们陷车旁边的土沟边上,歪着脑袋看着我们,似乎在嘲笑我们。我们愤怒地冲过去,它急忙振翅低飞逃走,但当我们继续回来挖坑,它又飞了回来,继续歪着脑袋嘲笑我们。


嘲笑我们的不是这两只 摄影:大猫


这地方的这俩家伙真的很多 摄影:大猫

 

 

好在这地方离一户牧民不远。于是我和吉吉去牧民家里借工具,因为盔哥的车上居然连一把铲子都没准备。到了牧民家门口,我们听到里面狗在汪汪叫,这说明家里有人。

 

吉吉说她怕狗,事实上她还怕黑以及怕很多东西,但好在她体力比较好,因此我们计划借到工具后让她来继续挖坑。牧民家里确实有几只狗,我一直不觉得藏狗或者叫藏獒有啥可怕的,它们大多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进了牧民家里,我们比划着说要借个铲子,这时候我觉得后面有个什么碰了我一下,我回头一看,是个半大的小藏狗,犹犹豫豫地用鼻子碰了我的腿一下。我摸摸它的脑袋,它晃了晃尾巴,于是我们就是朋友了。

 

这地方实在够偏远,这户藏民连一句汉话都不会说,比我们都不如,我们俩加起来至少会说三句藏话。不过我们还是借到了一把铲子和一把锄头,然后一边说着“咔唑咔唑”(谢谢)一边回去继续挖坑。

 

有了工具我们很快就把车弄了出来,然后吃了半个西瓜,湛蓝的天空下西瓜看上去很红,也好吃了不少。


挖坑的盔哥和熊吉吉 摄影:大猫


解解渴 摄影:熊吉吉

 

 

最后这天傍晚,我们再次来到鼠兔广场。盔哥在回放照片的时候发现有一张藏狐的片子里居然还有一只艾鼬,他打算回来找找它。吉吉趴在草地上拍鼠兔,我则沿着一道小山梁往上爬,打算看看上面有些什么。

 

一只藏狐在离我几百米的地方趴在地上,懒洋洋地看着我。我没理它,继续气喘吁吁地往上爬。

 

当我爬上了一片岩石回头往下看的时候,却发现那只藏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绕了上来,站在离我几十米的坡上看着我,似乎对我进入它的家域有点不满,来查看我到底想干什么。

 

但它很快回头看了看,然后跑掉了。我顺着它的目光看去,却发现一只小黑狗顺坡爬了上来。我怀疑它其实没啥敌意,只是想来找个玩伴而已,因为它并没有叫。


前来查看我的藏狐 摄影:大猫


爬坡上来的小黑狗 摄影:大猫

 

山上没什么好看的,于是我朝那只小黑狗走了过去。等我走到那个位置,它已经跑下了山,我看到它趴在溪边的一块石头边。我继续走下去,可是它却忽然凶猛地吠叫起来。我有点奇怪,因为我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敌意。我继续走了两步,这时忽然响起了另外一声低沉的吠叫,石头后面站起来一个更大的身影。

 

这是它的妈妈,一只典型的藏狗。我站住了脚步,眼前的局面确实让人有点发怵。我担心它会为了保护小狗而攻击我。但它却一边吠叫一边从石头后面绕着走开了,步履蹒跚。

 

我发现了问题所在:这只狗的健康出了很大的问题,它的后腿几乎已经撑不起它的身体。并不是它在保护小狗,而是小狗在努力地保护自己的妈妈。

 

顿时我满含歉意地打算避开。山下不远处就是一户人家,我不知道这只母狗得了什么病,只知道它已经不属于那里,我想它来到了这里静静等待自己的死亡。这时小狗跑到了我面前不远的地方,我看到了它的眼睛,这是我从未见过的一双蓝眼睛,像是藏地的蓝天。

 

我尝试着和它打招呼,它很疑惑,继续朝我吼叫,想把我赶走,但是尾巴却摇了几下。我不知道它是怎么长这么大的,也许它已经能够独立捕捉鼠兔了。

 

我转身慢慢离开,小狗停止了吠叫,坐在那里看着我。走出几十米后,我看到母狗从山坡的另一边绕了回来,似乎使尽了力气,摇摇晃晃地走回到石头下边趴着。小狗也跑了回去,趴在妈妈身边。


我很难忘记它的蓝眼睛 摄影:大猫


小狗和它的妈妈 摄影:大猫

 

藏区的狗是个大问题。我和雪境的尹杭曾经聊起这个问题,她一直致力于通过解决藏区流浪狗的问题而缓解相关的一系列生态问题。


上世纪的藏獒热在不经意间给藏区造成了巨大的生态问题,当泡沫散去,除了给藏区留下了一大堆无人照看的流浪狗之外,这些狗还导致了包虫病泛滥、野生动物受到影响等各种问题。


高原上缺乏虎、豹这样能够控制家狗数量的顶级捕食者,大量流落到野外的流浪狗不但捕食野生动物,与雪豹、狼等食肉动物争夺生态位,还把野生动物完全无法抵御的疾病带入荒野——我一度怀疑,藏区的豺群就是被犬瘟、狂犬病等传染病摧毁殆尽——经过一系列的问卷调查,豺消失的时间似乎正好和藏獒热吻合,如今只有在几乎没有狗的地方,如盐池湾保护区、祁连山国家公园还能找到一些豺群。(相关阅读:藏獒经济崩盘高原流浪狗问题调查

 

但这并不是狗自身的问题。在藏区众生平等的光环下,我觉得狗却是当下最不平等的动物——它们无法融入野外,也被人类所抛弃。能解决这个问题的,我想只有依靠人类和现代的思想及手段。

 

 

我们启程准备返回。天下了一会儿雨,草原上升起了两道彩虹。

 

我又看到那只藏狐,它叼着两只鼠兔往自己的窝里走去,我猜想那里有几只小藏狐在等着她。彩虹下,无数的生命在经历轮回,我希望那只小狗的蓝眼睛能继续明亮如藏地的蓝天,希望下次我们来找猞猁和兔狲的时候,我还能再见到它。


带着猎物回家的藏狐 摄影:大猫


本文主角:大猫  摄影:熊吉吉


本文主角:盔哥   摄影:熊吉吉


本文主角:熊吉吉   摄影:熊吉吉


本文所描述行程为山水自然保护中心支持的自然观察项目,该项目旨在通过基于公民科学的自然观察活动推动中国本土的生态保护。


下期我们来讲新龙的故事  摄影:熊吉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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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县城七种猫,它们会打起来吗?


新龙县为什么能有7种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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