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颖2018年自选诗 ｜ 一支翠鸟飞向你

唐颖，男，汉族，江西宜春人。1996年结业于鲁迅文学院

作者已授权

初五观山兼赠己赋

众山拱你时，你凹陷下去。

众峰妒你时，你凸显轮廓。

八百年风雨雕琢昌黎阁，

树冠呈现的黛青已饱和。

与小楼昨夜共享《神曲》

地狱篇的第十四歌第七圈

第三环：蔑视上帝者，

“那些可怜的手啊挥个不停。”

2018-1

罗汉松

其实没理由考察你

会不会在某个冬未或春初

是如何冲破重重阻力

来到我家的。

随之而来的有腐灰

和掩埋过鸣鸟的黄粘土。

它们沾连在你的小根系上，

但并不过早地滋补你。

逼其萎黄才略微用力

催你换去老叶及枯瘦末节，

尔后才渐渐青翠起来。

在蔓草和小黄花的簇拥下，

罗汉松奋力净身出浴，

主枝约粗过我小手指头，

新叶状似圆椭，尾尖底宽。

那时，黑红瓦罐养你，

在我的注目礼下羞涩地成长，

但并不影响你迎接炽阳的决心

和我即将开启善待你的决心！

慢慢欣赏，互为仰望。

在这不足十平米的露天阳台，

我们成为知己的可能性不大？

2018-3

小亭

给你仁爱，给你华盖。

你穿过骑白云的小亭，

比宽泛更胜任的广袤，

比智慧更稀少的山岗。

小亭逾期不归，虫洞

必以颗颗巨星为独食。

一个你成为千万个你，

千万颗心沦为一颗心。

虫为我们编织黑缆绳，

洞必埋忠骨。星河如履

平地，权力化为乌有，

有史以来宪政也无意义。

当性命变成虚拟，物种

也更为丰富。矿区发薪，

飓风登陆，山寺沉寂，

人声如泥，古树重置。

时间是个独子畅游太空，

给你机遇，给你必胜。

蛮荒之力创造新的福利，

小亭是蠕虫们的羽翼。

2018-3

看穿

这些称之为看穿之物， 

蠢猪和笨象知道什么？ 

醉眼现超级星空愈小， 

遍地私欲密布于云海。 

叶所见高窗魅影斑斓， 

那道道光栅缀满人间。 

而暗中物则愈暗愈亮， 

徊于周遭盯住迷眼石。 

从人性榨取人性的弱， 

那强者往往丧尽天良。 

需要挖掘的早已掩藏， 

狮狼虎豹恪守着信条。 

那寺庙是盛产淫乱的， 

而贤祠是平衡势力的。 

家国并非超乎你想象， 

斯人则有独门守擂技。 

2018-4

五月简史

透过木心看自然，

那轮悬念迭起的蒲月，

一泓吐珍珠的泉，

红鹳的尖喙啄破了晶片。

春天也有枯叶和枯蝶

在百合之眼中摇曳。

那些为之深深震颤的、

需惜力的东风，消解于广袤。

花还给花冠。

人还给人群。

一瞥，那朵鸢尾花一闪。

一转身，整个世界都不是你的。

请持有含笑的雅量，

愿战火不要在初夏点燃。

2018-5 

谒万载谢灵运墓 

沿僻静小径，到你安息地， 

滴几滴盐在碑石上，滋滋作响。 

我们斟不同浓烈的酒， 

平分了松竹的清泪。 

二十九年前的黄昏， 

碎步又急又密，时局风雨飘摇， 

那时还找不到公义，

惟有抑思才能跋山涉水！

游戏午后

午后，圣树不知道我会去看它， 

站在斜坡上露出一脸的疲乏。 

去年，有人要砍掉它献给火膛， 

有人挖其根茎让它自然枯死。 

惟有一只母鸟在这棵低矮的 

树冠上据理力争，以示愤慨！ 

并在树心筑个圆形巢，孵了 

一窝法式小鸟。雏鸟需要长大， 

需要这棵孤树的庇荫，圣树 

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能力的不足， 

三次暗示母鸟不要筑巢在此。 

可母鸟并未采纳圣树的建议， 

身披白羽，在幽暗的月光下 

梳理着心事。昨日子夜，母鸟 

被一场不可预测的危险所羁绊。 

一条黑乌梢蛇悄悄爬了上来， 

蛇并不想掏毁鸟窝，它需要 

鸟长期为其提供一份额外甜点。 

当我闯入树的禁圈，它的枝叶 

迎来了一天中最炽烈的阳光。 

告诉我：即便有乌梢蛇的不怀 

好意，但小鸟的歌喉仍是世上 

最清亮、高雅、无邪的。此刻， 

我恰如此树，离开人群抵达 

这个僻静之斜坡，难道会有 

更周全的方略而不被世局所缚。 

立在斜面上的我充满了幻想？ 

忧伤在午后已凋。这些视我为 

强敌的雏鸟，会一起宣誓痛啄 

我的必死决心。因母鸟不在， 

圣树则成为众雏鸟的白色殿堂。 

在我心中，一种自怜升起来！ 

2018-6-21

下午的湖畔

上帝白给了我些许时光，

我用它来虚掷、挥霍。

槛外，蝈蝈在墙隙里唱：

“爱我的人飞走了。”

暗中的偷人游戏（即偷欢），

也已在湖心小岛展开。

把肉身藏好，一株凤头草

正在撤回湖坡。正在堕落的

高贵不再是我的衷肠？

整个下午，看水波潋滟，

蜻蜓点红荷，游蛇S形

在白云上潜行。那失去亲人的

小翠鸟，并不孤单是因为

这瓦蓝瓦蓝的湖中，

有人字形大雁滑翔而过。

远方，一列高铁隆隆驶往

神殿，像一粒灵魂的

子弹神出鬼没于万山沟壑。

或许明天，它会卖掉我

的忧愁，会给我送来欢乐。

但此刻，悲伤已长到了

我的骨头髓里，指甲缝里，

我无法把它们剔除掉。

现在，上帝要收回

这些本来不曾属于我的，

我也未曾从中捞到任何好处？

2018-6

白蝶与豆荚

小而小，稍不留意就错过了那

幽灵般的小白蝶在那棵豆荚花上

翩跹。细风几乎不敢扇动它翅子，

妙龄女孩一样的白肌，这只蝶子

是如何做到的，这只能成为它的

秘密？散步至坡，日日如沐新歌。

但总有一二次遇见它的绝对的静止。

就像此刻，若你不用心或疏忽大意

从这株豆荚旁过，你就会失去一次

观察吸蜜或学习定力的最佳良机。

小小白蝶粘贴在更小的豆荚苗上，

晚的凉风拂过它的翅子，小小翅子

欲振未振。它的更为支细的小腿

像钳子一样死咬住三月才从土里

吐出的嫩得要流出绿液的豆荚叶上。

此刻，你蹲下身，持平到它们的

高度。你不想让这些大自然的精灵

说我们太骄傲太不尊重它们的矮小？

你只有单跪，轻手去抚它的白翅子，

可它仿佛不愿意跟你亲近似的。

当你手所携带的凉风先拂过它唇

或更为细活的眼睛，在无丁点儿

征兆下，小白蝶突突起飞，像一支

小小白箭射入那寥廓又虚无的黄昏！

这样一来，你被它惊着了。惊着，

是这种惊奇的惊，但决不是那种

惊魂未定的惊。你单跪着，你知道

这豆荚的不易决不亚于地球变小

的不容易。你也知道那小小白蝶的

不容易也决不亚于这豆荚的不易！

它们互助友爱的关系也一定不会因

你的介入而断绝。小白蝶飞走了，

但小豆荚苗还在，它全身缠绕着光，

吐着花蕊子，虽在暮色中并不惊艳，

或在这大苍翠之中微乎其微，可它

以它与大自然搏斗的决心弥补了

先天性的基因不足。它顽强地

高扬着头颅，一寸一寸向那更高远的

天际讨要。你亦是，便慢慢起身！

2018-6-6

白蝴蝶的午后

午后，急着想“把自己那一点点

可怜的卑微埋掉，尔后，再从虚空中长出——”

又“当那个声名显赫的花园

在背脊上发凉又并不抵消原罪时，

双翅是虚的，灵骨却是硬铁。”

这种非自我场景已不下十次约谈

于密室且又腼腆、恬静地

从那烂漫的“望断林中路”中抽离。

此刻，页已泛黄，

在又不在那黑暗线以下的憧憬，

要倍超人欲之和。

“宣纸上，那些拆卸汉文化的干将，

是洁净心的满嘴荒唐言。”

无物依托自我战胜自我，

这是世界的一个悖论。

当谜底揭穿，湖畔，

那些白色的幽倩会一对一地扑向生！

那些该沉寂的沟壑也会在烈日的哄骗下

一条条被熔断？

恰如此刻，一只待亡的白蝴蝶

在线装书的左上角微微震荡，

震中的一切都在作镜像前的自我观照？

2018-5-23

夏水谣

在夏日，外出必裸妆。涂上 

厚厚的能防恶语和毒日的护霜。 

你深知此处仍是祖国一角？ 

秘境骷髅并不意味着有多大胜算。 

星空下，草原狼夺走了白毡房。 

一步之遥，并非自由陷入了冰川！ 

小小的夏呀，背靠棕榈树的北海。 

独角兽摇一摇那蠢笨的尖脑袋 

并自豪地对广漠说：“这个时代， 

命运才是此刻最恰当的幼主！” 

拾一枚锋芒的小石子掷向未来， 

沉睡的未来则毫不留情抛出一架 

象征希望的钢琴（有人无偿奏它）。 

可子夜渐渐逝去，你所听见的， 

并不是那种独特的演艺，而是 

蟒皮发出使人沉闷又昏睡的嚣叫！ 

它仅能表述的，也仅限于此刻。 

而清澈肉体，会像水一样？ 

2018-8-13

井冈山上的黄桃

途中，一老妇挑两筐黄桃

急匆匆往更偏僻的小巷子赶，

并不时张望灯火通明的街。

掌灯时分，茨坪镇的参天松

刚刚淋了一场雨，许多来不及

或没避雨的游客，兴意珊斓。

用二十元买了四斤黄桃，满意地

转身离去的刹那，我的泪水

忍不住就落了下来。

此刻，五百里之外的母亲

是否佝偻身子正挑着她

视为珍宝的蔬菜消失在夜色中？

回眸这迷人的挹翠湖美景，

先烈的血没有白流，我惟有擦掉

悲痛，尽量不让英魂看到。

2018-8-5

一支翠鸟飞向你

窗外，翠鸟开满荒野、

山廓，但总有一支飞向你，

会向你抛出橄榄枝。

当爱轻盈、飘逸或灾难性，

你选择逃避或接受！真实

又虚幻，翠鸟飞向你。

这双书写之手伸向你，未来

将成为不可或缺的焦虑。

曾亲手掐断的，你对它

充满期待，但被恐惧占领。

这支或那支原创的、以然

鸣响的落入俗套。但愿

是你的旦旦信誓。然而，

诗意地栖居并不是你的强项。

已成白鸽子的，将蔚蓝。

而辗转于乌泥的，将托举。

2018-7-11

上阁皂山

——与木朵、与刘义、与孙小娟

在大万寿崇真宫，膝跪小方黄榻，

左掌握右手背，低头、躬身、木鱼三声。

余三人殿门不入。

遇朱熹桥。遇噀石亭。遇鲤鱼洲。遇紫阳书院。

游者稀但并非每人都有开窍。

观上，俊秀小道姑与我惊鸿

一瞥间是如何做到心静如水、效法自然的？

途中，跌水在逝去，山岚在卷曲，

冷阶上的心都是空的，惟白蝶苦恋

这幽僻之居。

题秋

我从旁门入园时未曾留下雁。

落单鸽紧趋三步，

青花碎瓷刮我裤卷上的钢蓝。

一声不似一声而是悦耳的弥撒

给予尘世的疏浚。

秋呀，成不了白头翁。

沽名钓誉的鱼，决不会，噗，

扑通从炭火中窜得老高。

这些从中作梗的布道者——

别呀，此刻，我坐在草珠上，

看落叶如何戏弄余晖。

森林氧吧的平静会掀起巨壑？

为什么不能随心？

词看上去更偶然性了，

更摘叶飞花了。

那些罢休的词暗藏于秋风中，

不要多说一，而要少。

2018-8

珍珠白

——月光下，车趴荒道上不愿意走了，

为此我苦恼——但能听到鸣虫的密谈啦，

还能趁这寂静瞄一会

那朦朦胧胧的远的山尖，

云层中，它们在那里安顿了下来。

近处，在溪水旁玩累了的田舍

也已沉沉入睡。

“对不住，实在对不住了。”

那一年去张家界，车也是这样不停地喘气、

不停地抱歉。后来，我从车后备箱取下

一顶极简的蓝色帐篷（朋友送的），

用四根长长的竹削钉把帐篷固定好——

一抬头，星星们就冲着我笑。

帐篷实在是太窄了，只容得下我。

下半夜，非常瘦小的一颗星星还是挤了进来，

它莫非也怕冷、怕孤独。

——枕着千里之外那个叫珍珠白的女人

为我亲手缝补和浆洗的鸳鸯枕头，

内心安静极了。为什么还要逃到这不是

我理想选择的抛锚地——天快要亮了。

2018-8-21

河川君

这星球给予我的，将悉数收回。 

未给予我的，必转赠将失去自由的、 

又犯下滔天罪行的河川君。 

“一具具鲜活的久居域外的灵魂 

是如何成为卑鄙者的经纬的。” 

“而不朽必将会颠覆——此刻之思。” 

此刻，我抛出橄榄枝—— 

“将庸俗和谬论绑在一起， 

上帝每每拿耶稣作赌注。” 

我“空荡荡的成为代沟，这庞大 

的渺小——由此被囚禁”。 

由我独创的——也必将追随而陷入—— 

识别这臭味相投的气味， 

是艰苦旅途中的放松？所得因果并不 

意味着都是甜的。桂冠交给懦夫。 

由自私和利欲编撰的，也是薰心的 

——且多。“是没有哲学的，在吾辈。” 

这样发笑的话题令人鼓舞。 

因星球舍弃的高贵与指责 

居庙堂之上——代行神的旨意？或贱达 

民众所习用的“卑躬屈膝” 

或“奴颜婢膝”。膝盖骨软了点， 

但不至于丧失——翻遍“正史和野史”， 

教科书并未作出这巨大的牺牲？ 

我得不到神的“照顾”而蒙受屈辱， 

故此澄清“此刻”是有原因的。 

已得微风拂袖，嘴唇未曾周全痛恨？ 

我所寄居的星球，蓝色的 

球呀，将携带我飞！ 

2018-8-19

白蜡树的野心

下午，我走在两排蜡树中

一排高些，一排矮小些。

少量的光从卵形叶隙漏掉，

阴冷切断我与外界的联系。

这并不说明我会主动放弃

或拿这些蜡树们无能为力。

我走得慢，堪与蜗牛比。

我想通过蜗牛式的慢，聆听

蜡树在十月份的生长情况：

裂皱浅细的秦皮呈灰褐色，

长茎放缓，树籽浅绿半饱和，

脱胎换骨的树叶簌簌作响。

此刻，蜡树就像我自家兄弟，

让我有一种回屋的感觉。

高的树冠大，分岔悬墙角。

矮的主干粗壮，花萼小。它

用一种近乎虔诚的精神护我，

使我不会感到寂寞和悲伤。

曾几何时，我什么也没做，

什么也没有，和这两排蜡树

相依为命。有一次黄昏里，

我爬上最高的蜡树准备跳——

惊鸿一瞥间，夕阳红得似火。

而脚下更矮的桂树和樱桃树，

它们都在拼命地往上追赶。

冬日花园

寒光利剑砍断枯枝残次， 

用哭泣的菊花做摆展，人气旺。 

我的诗像一只只蝴蝶扑向花丛。 

贵妃犬拍抖音，黄色助力车 

搁置在齐整又狭长的紫穗槐篱旁。 

人人都备了一付好喉咙。 

小蜜蜂来凑热闹，以为是春天。 

冬姑娘那么美，冒死前来， 

可谁都不愿意和它合影留念。 

琳琅满目，惹人伤心。一只蟾蜍全身翡翠。 

远在千里外的海口， 

椰子遍地都是，你小心寄来一只。 

一半翠绿一半枯黄的莲叶，池亭风韵犹存。 

在叙利亚和阿富汗， 

正义永远不会从地平线上消失。 

我的诗折成千纸鹤放飞索马里海岸。 

橄榄枝插遍每一个战争的角落。 

世界是个大花园，我们徜徉其间， 

无拘无束，没有饥饿。 

此刻，妇女过得很开心， 

快乐写在儿童的脸上。 

官吏和民工能够平等地对话。 

任何食品都是绿色的。 

没有天价房、股灾、高价药， 

没有囤积的大佬，政府都是务实的—— 

忽然，我打了个寒噤。 

赏花的三、五人也聚扰起来， 

商量着去那儿晚餐。 

2018-11-10

如是我闻

互通有无，慧根深厚。 

已呈现的苦海都朝 

一个相反的世界变窄、变小， 

肉身所消耗的恰恰是我们。 

咬文嚼字方解心头恨， 

一个宁静的港湾避实就虚。 

研习《金刚经》，误伤神。 

尖峰绕，谈吐斐然，雾林肃穆。 

亭风飒飒作声。那日。 

山下虚虚实实。溪水如怨 

如沸。谦虚谨慎是宗教的根基。 

诸佛抱憾，心都是净的。 

郊游并非远涉。 

我在万物心中的位置， 

也是万物在我心中的位置。 

目睹我的天造地影， 

安放在达摩崖壁。夕照下， 

白云是新出岫的屋脊。  

2018-10-26

白日神 

白日神驱赶这匹马，要去的 

那个世界会变好变美。 

流言蜚语不会击沉方舟。 

当我束发时才肯涉猎永生花， 

礼盒犹如晨曦微露香肩， 

在神庇护之前已沦为彼岸。 

铁卷在秋阳下练习静坐。 

箔光穿透无人问津的山廓。 

一匹马从喧闹中离群而来—— 

我驾轻就熟，好生伺候 

这匹世纪烈马，却毙于路旁。 

它成为我惟一合法的祭坛。 

致敬下午

下午，请给点时间， 

虚心讨教一下小喜鹊。蹦蹦跳跳的。 

我幻想过这种日子。小心脏开足马力， 

口语布满荆棘。 

闪电安慰它，含情脉脉地抖落了 

羽翼上的重度雾霾——

滑空，远逝，垒成一个球，零的缩写。 

叫得最凶的那厮，它刚失去情侣。 

落叶像冲锋舟，扫射这尘世。 

比历史更高尚的是戏剧。

油麻花厮磨鸡蛋花，蛇和龙呻吟。 

夹竹桃层层叠叠。一只小花猫脑震荡。 

股灾伊始，房地产朝天（浮出水面）。 

啼笑皆非的——虹吸现象。 

暗色银河——头颅像地瓜。 

它没有任何启示。河流停滞不前。 

烟囱高过宇宙。蓝红、灰绿。 

引吭高歌的冬草。草地上的牛羊。 

一群小学生在练唱。那是我的湾港。 

我蜷缩其内，世界诡计多端。 

树木机械地滑翔，不甘落后。 

这个巨大的蚁穴，充满了复古色彩。 

民间是珍珠。白日给予的匮乏—— 

低垂的椰林，戏折子，灰暗的海岸。 

有些新已旧，有些旧恒久弥新。 

简单事物的至纯至善，赋予日常。 

少年在塬上，少女在塬下， 

吹埙。某个象征性的音符脱落。 

一分为三的树岔，像三条胳膊—— 

跌水不失为一种壮观，龟山的臆造。 

当犄角扎入心窝，圣像座无虚席。 

下午真可爱，赐予我百无禁忌之思状。 

2018-10-18

含羞的囊括

阳台上，僻静角落的 

一个灰瓦罐 

空空如也，有耳甑的那种。 

我想不起那里曾种过什么。 

此时，我斜躺在一张软椅子上 

努力地回忆： 

那儿曾养过一株含羞草。 

没错，它是一株非常矮小的 

只有五个小分支的， 

几乎快要活不成的含羞草。 

它被人拔起丢在一堆草浆上。 

那些来修剪草坪的人 

不认识它。主干树皮 

被锐器刮过呈灰褐色， 

尖细又圆椭形的叶子 

靠紧枝节，病恹恹的。承蒙 

当初一眼瞥见了它的娇媚。 

一阵狂喜，小心翼翼 

把它拾起如珍宝一般揣进怀里， 

奔向谈了三年的女朋友家， 

然而，一切都晚了。 

那时，因为囊中羞涩， 

最终留下的遗憾无法弥补。 

或许，那儿也曾种下 

一蔸小美人蕉，只是已不知去向。 

我把那些曾经种下的花红柳绿 

储存在这个普普通通的 

又充满生机的泥塑陶罐中， 

让它们的气息成为泥土气息的一部分。 

即使没有了它们， 

没有了含羞草和美人蕉， 

我的爱仍会在春光的浇灌下， 

让那些杳无音信的事物重新返回 

记忆的拱门， 

拨弄着我年老色衰的琴。 

2018-12-13

冬之虚构

单腿欲飞之鹤，

是一株藜草被神童涂了熹光。

雪盲构成一道道亮丽地平线。

山丘失去了它的画册，

冰川如肖像。

苹果树插满了嘴巴，

从不用喉咙说话。

蛇品尝不到蛇果，

（一种武装到牙齿的生活）。

我涌向它，并投鼠忌器般

匍匐着前行。

山岚覆来，这么轻，

轻得几乎压痛了我脖颈？

为什么观念相左，而不是

悄悄矗立于危崖的背影？

干掉对手置身暗，

奉献精神并非一流。

首屈一指的大学回馈你，

即使世界都是正品。

那口口声声不屑于爱的

就是你急需用来做筹码的？

说很多废话，穿过寂静街角

积攒很少忧伤的灯火？

冬日在扩大战果，

冤妇感叹时光荏苒。

这人意，细腻得让树肌

呈现出透明的质感。

2018-12-1

馈赠之馈赠

我已深得馈赠的馈赠。

好比这浩瀚，在真理的大海上，

没有航标。独闯这些年，

退到一个相对安全的港口。

我所说的馈赠并非金银，

待摸到那付峥嵘的骨架之后，

我对你的馈赠远远

小于虚无对我的馈赠。

昨日去看蓼花，一地阴黄。

但光的百折不挠，让我忿然。

铜锣蝶如墨般叮咬那松果，

使整个大峡谷为之心颤。

山坳

我们愈近这个不起眼的山坳，

愈有一种局促之感，但不得要领，

大地之腹沟，俊秀又拙扑。

山坳也不会让我们白跑一趟，

它拿出平日舍不得拿出来的香气

给我们擦伤。我们可伤得不轻。

小黄牛低头嚼冬茅草，不理我们。

它知道我们只是过来祭拜一下。

它才是主人。蝴蝶和白茶花也是。

这里的花草树石也没有义务

为我们的到来而尽献谄媚。但是，

牧斯款待了我们，热情而周到。

此刻，为守住这小山坳而长眠

于此的人，他们在林中致欢迎词，

涧中细泉在我们的血管内涌动！

一些从未悦耳的声音也很爽。

那些批评也是，那些轻视也是。

这个倒八字形的山坳能容忍一切。

起初，我以为是自然界的鬼斧神工，

坳田多荒芜，坳口呈大喇叭形，

坳尾尖上却筑有房子，坝基。

2018-11-26

杨树脱下盛装

杨树脱下盛装， 

乌鸦自由飞翔， 

猫头鹰像一个半大的男孩蹲在枝桠上。 

那只叫小白的兔子还没来得及俊俏—— 

他的喉咙会唤醒羊齿草的绛红色。 

他的牙齿会咬碎豹子的骨头。 

他就这样，披星戴月。 

一个一个夜晚成为他的座驾。 

被他踏平在脚下的山冈生起了篝火。 

他荣幸得到了诗神的眷恋。 

诗神这个猎人从不携带猎枪。 

鸡尾酒会的规模短小而精悍。 

暗中枫叶飒飒作响。 

跳舞的兔子和獾的身后有绿林护着。 

洋槐太寂寞，拉来了刺槐作陪伴。 

梧桐脱光了衣裳，腰身硬了。 

半边弯月荡秋千。     

有小松鼠在打石场唱起了孤独的号歌。 

野狐和白鹭鸶内心恐慌，

没有储藏冬粮在寒风中咬着忧伤。 

2018-11-12 

岭南泉

承载你的黑暗也有未来，

也有含蓄的搂抱陪你酣睡。

你渐渐苏醒了，伤臂飞溅。

为你提供一个高规格的避难所。

在这个小人得志的世界，

悲凉总是噬食着滚烫。你潺潺

穿过废墟，你那弯曲又变通

如经血的小溪，披荆斩棘。

秋夜，你匍匐在地，聆听哑剧，

宇宙慕名而来也吃了闭门羹。

由一滴水汇聚而成的狂泉，

你到达黎明城，追随者被鞭笞。

遇人不淑，在上帝的诉讼下，

那阎王坐立不安，美人断崖式

涌入了东方。索命小鬼

在人界的呼救小于人间的虚无。

开春，会有清算者落入法网。

那些拥有你如拥有魔爪的鹰犬，

初夏的审判，会延迟到雪片换将。

岭南上的杜鹃，因故而推迟。

2018-10-29

东方落叶入手

在这里，你可以想象一下， 

片片落叶赛过活神仙， 

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莅临世上。 

而欣赏落叶的必怀一颗惆怅心 

至自己窒息，但这并不妨碍你我 

活着时都想逃之夭夭。椿叶 

嗜好风，风展示它们的嫩绿色 

并手把手教它们如何博取同情 

和怜悯。风中香叶美仑美奂， 

秋天的枫叶红得似海，桐叶绚丽。 

镜下的癸叶像一尾游鱼翻江倒海。 

那静得诡异的松针坠入山涧。 

那带尖突的楸叶，那宽嘴虎鲨叶， 

或像一个逃课小学生的依恋—— 

贴天梯上像爬山虎摇摇晃晃的。 

豹子一样敏捷的齿叶，蜗牛叶。 

红叶的姿色更是奇葩，那一见倾心、 

二见倾城、三见倾国之貌令人 

回味。无疑“落红不是无情物， 

化作春泥更护花”这样的诗句 

也算是对叶的初级颂歌。东方 

蕉叶是一个美女香消玉殒的称谓。 

北方园林出入帝王将相的庭院， 

代表了一个时期以来士大夫 

学会对自然山水的敬奉和渲染。 

穷棕叶更朴实一点，更单调些。 

试看那高空坠升的猴面包树上的 

多汁叶像一架小型喷气式飞机， 

趁夕阳入海的那一刹那间的陪衬， 

世界静都悄悄的。暴风雨中的海燕 

也像一道蓝色闪电无声于潮汐， 

如杏叶展翅却无法滑翔一样滑稽。 

我何尝不是这密林中个性独特、 

共享盛会之叶，据人世要塞 

而报以最羞赧的一笑。 

2018-10-5

断肠草入手

高山顶上，能听到仙女

白袖之音。你亦步亦趋

视仙子为知音。你们两个

同为红颜祸水尤为可惜。

一个凡心未泯被谪凡尘。

一个是招人烦被削为庶民。

然而这满腹狐疑的春风，

为何织织复织织？你坐在

一颗千年陨星上度思量：

那淼淼月光环绕在一株

紧贴绝壁的断肠草颈部，

像那哀思之泪荡气回肠。

惟有此刻仙女才可爱之。

只是后来，庶民如何得到

仙女的芳心我未必猜出。

月老独自退隐而不便打扰。

你只会打柴而不会吟鹅诗，

仙女只会弹琴而不会做饭，

那天下之声亦趋完臻。

炎凉亦可化为春颂：凤鸟

麒麟游，淳朴蹁蹁今！

2018-2

时间对撞机入手

树叶、雨滴、狂风、人、

车马喧、云片、极静高窗、

席卷而过的冰雷、尖细的

芽苞、未完成着色的春天，

都会积极参与我们的讨论，

但从不发言。在紧要关头

你使个障眼法，遁身而去，

在眼部休眠。你引起太阳

黑子的警戒、动荡或旋转。

你的对手是记忆。你藏在

神经血液及泛黄的发言稿上，

经受锻压、击打、粉碎等

一遍又一遍的肌肉对撞。

你吞食的方法原始又笨拙。

你把所有鲜活的、枯死的

都变成点缀或陪衬。你在

丑陋心灵上描绘宏伟蓝图，

用大理石雕刻龙头、凤尾，

打扮成最无辜的幸存者，

把识破者碾成细末、虚无。

亿年的光也任你调遣。这些

不足道的诗、诗人、片言，

及日月、封土、金字塔，

均被分拣、修剪并消化掉。

2018-3

自选诗：

送信人二周年汇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