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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连载 l 刘振周《南麓》l 第二节

刘振周 送信的人走了 2023-01-11

小美 |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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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几朵浮云在浮动,周围静悄悄,不时传来鸟叫和牛嚼草的声音。早上一梁说我像气球?然后刺穿自己,再落到地上……现在的我不是躺在地上了么,此刻,我可不想去探究这些。想着一些无聊的事情,关于乐伯的猎枪,我也想握一握猎枪,然后往一个目标发射一颗子弹,这种轰炸式的处理方式也许能帮助我,朝着一朵花或一只野兔,猎人能从这种过程获得愉悦、残酷的快感。可是,我想朝着一根枯萎的树枝,轰炸后再点燃,这种温柔的方式呢?化为火焰。除了我与几只奶牛,还有几只飞来飞去的小鸟,在这没有尽头的幻想……或者,在前一刻我保卫了幻想。


——《南麓》第二节





2



在森林乱逛一遍,然后回到旅社。

将这几天装修房子的构想快速重构,记下需要购买的材料,不知道镇上是否能买到这些材料,准备到外面商店询问,刚出门,却被旅社那个服务员堵在门口。她说早上有干洗店的人找过我,留下一件干洗过的衬衫。我接过一看,这是一件名牌白色衬衫,包裹外的标签写着旅社名和房号,与那本书写下的字迹如出一辙,肯定是那个陌生人的物件,我收下,摆在床上。

这一次,服务员没有露出怪异表情,很平静,如对待其他普通旅客,可能已经默认我这个不曾存在的同性恋身份,还带上真正的理解。当然,我并没有打算与她深入讨论关于性取向这个问题,也没有这种想法。她还是那么相信自己。

“谢谢。”这是我对她说过最诚恳的感谢,同时为我的恶作剧感到不安,只是一个认真的玩笑而已,也好,总比在背后猜来猜去好。她好像回敬我的诚恳,充满诚意地说了声“不客气。”然后便下楼。我也外出购买装修材料。一路上,想着那件白色衬衫,外出旅游,特别是经验丰富的旅游者怎么会带上白色衬衫?白色衣服容易染上污渍,这个陌生人所留下的书、钟表都是经过精心策划,可见他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旅游者,这件衬衫当然是他的,不过,每个人的想法总有意外的时候吧。

建筑材料还是比较熟悉,我当过工程监理,可是在这个小镇并没有很多选择余地,水泥、地砖、墙粉之类,还有木材可以用于修理窗门。经过几间材料店凑合,终于购买所需材料,将一辆乡下拖拉机装得满满。当我带着材料来到石头房子,乐伯已经带上一群人在门口等待,他们很快就将材料搬下来,然后按照我设计的方案进行修整。我问他怎么知道我买了材料?否则,他们岂不是白等一场。他笑了笑,说:“刚才在镇上看见你在购买材料,然后回村里叫上这帮邻居来这里等你。年轻人,看你这么勤快,我没有理由不帮你,我说过会帮忙的。”原来这样,为什么总是叫我年轻人?我认为自己并不年轻,这与年轻又有什么关系?想不明白。其实,我并不喜欢住在那个旅社,加重我对那个谎言的内疚,简直作弄了那些人,所以想赶快搬离旅社。看着他们自觉忙碌的身影,不知如何感谢他们,便对他说:“我就是急着装修好,快点搬过来,多谢你们来帮忙,多谢了。”

“年轻人,没事,以后大家都是邻居了。”他说。

“对,都是邻居了,多谢。”

“开工吧。”说完,他便投入工作。

将房子里面的地台升高十公分,贴上地砖,内墙重新粉刷一次,里面现代装修,外墙保持原来模样,这是我想要的效果。否则,与村子的房子无异,这样的话,倒不如住到小镇上。一边干活一边与他们聊天,来帮忙的人都来自旁边的村子,乐伯是这个自然村的村长,也是这片林区的守林人,这次他没有带上猎枪。于是,我对他说:“你的猎枪呢?干嘛不带上呢?”

“那猎枪是用来唬人的,前几年有人上山砍伐珍贵木材,破坏森林,上头吩咐带枪上岗,就从一个老猎人买来这支枪,从此,没人敢乱伐树木,这枪从未伤过人呢,平时打打野鸡野兔。”

“要的要的。”这句当地方言是我两年前从这里学的,可以表达对任何物事的赞同和理解,语气干脆利落,这是我唯一懂得说的本地方言。

“不要聊天了,干活去,改天再聊。”他说。

说完,我们分散干活,大家忙碌起来。

我到外面检查电线,房子左边几棵桑树,嫩绿叶子在眼帘摇晃。

电线并不算残旧,重新检查沿途架设的木桩是否牢固,或有擦伤包皮的线段,重新包扎就行,于是,我沿着电线检查下去。

电线穿过草原西边角,途经山脚下一小块森林,再进入村子。

进入森林的时候发现几个人在野餐,两男两女,有说有笑,必想是两对情侣,围在一起烧烤,旁边铺一张浅绿色方格子餐布,摆上烧烤用具,鸡翅膀、韭菜等食物。他们已经开始一阵子。一个录音机在旁边播放音乐,传来一首旋律熟悉的歌,一时想不起歌名,音量很大,旋律有些怀旧又伤感,他们身上逃逸出一丝丝浪漫气息,这种氛围让我产生一些遐想,年轻人与年轻人之间天生有一种吸引力,尽管认为自己不再青春,青春的年龄应该是指二十岁左右吧,我还是被他们所吸引。

这段线路还是存在一些问题:搭在松树上的电线与树皮经久摩擦,线芯的金属部分已经暴露,幸好没有断开。因为还有电流通过,我有些害怕,要爬上松树才能使用胶布将之捆绑,于是,我爬上松树,对着电线细心地包扎起来。因为音乐覆盖周围噪声的缘故,他们并没有发现我的存在,就算发现了我,他们也只是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的电工罢了,但是我身上的装束并不像一个专业电工样儿,没有安全胶鞋和安全帽,也没有专业工具包,只有身上的污渍能证明我是一个野外工作者。

用胶布将电线包扎好,再往草原望去,我的房子就在草原边沿,那些村民正在忙碌扛材料、提泥浆,出出入入,乐伯正在修理窗子,好像在安装玻璃。

最后,还是被他们其中一个男的发现了我,他向我走来,跟我打招呼。

“嘿,下来吃点东西再干活吧。”

这个声音好熟悉,定眼一看,原来是夜猫酒吧那个男招待生,眉目清秀,脸孔英俊帅气,他也认出了我,好奇地说:“你怎么在这里搞电线?你还认得我吗?我啊,夜猫酒吧呢,收到给你送回的书吗?”

“哦,当然认得你,多谢你将书送回。我在检查电线,这段线路需要包扎。”我一边说,一边往下爬。他还是十分不解的望着我。

“你是干这个的吗?这是你的职业?”

“当然不是,这是我家的电线。”我的语气伴有肯定的确认感和自豪感,是的,那个房子就是我的家,一阵崭新的喜悦涌上来。

“哦。”他点点头。

其他三个人也围过来,另一个男的吹着卷发蘑菇头,小眼睛,脸上露出一种太阳永不落山的微笑,他左手指戴上三个不同的戒指,一个女的拉着他手,显出恩爱的样子。他们的嘴上都残留着油迹、酱油。他们好奇地观望我。

“这些都是我朋友,过来坐一会啊,辛苦了。”酒吧男招待生一边说,一边向我招手。我只好过去,不顾身上的污渍以及半个野外作业工人的样儿。

“你家在这里?听你口音,你不是本地人哦。”另一个女孩,一边给我递来一瓶水一边说。她左手戴着两条水晶链,一条是紫色,另一条是黑色。我才开始注意她,一身休闲打扮,灰色帽子,蓝色牛仔裤,黑色T恤,就这么简单,朴实,清新。她正在疑惑关于“我的家”这个问题,我与本地人原本就有着明显的区别,口音上更不用说,简直南辕北辙,除了“要的要的”其他方言我一句也不懂,但是可以听懂一部分。我渐渐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觉得这个女孩很特别,她能吸引我。

“原本我是来旅游的,后来才有在这里住下来的想法。房子正在装修,过几天搬再过来,我还住在旅社。”我说。

“是吗?”

“当然,有什么问题吗?”一边说,一边将纯净水打开盖子,喝了一口之后,才发现她还在紧盯着我,我笑了笑,接着说:“我对这里有种特殊的感情,两年前来过一次,前个星期再重返这里,你觉得不可思议?”

“觉得很是玄幻,遇见很多来这里旅游的人都差不多说这里是他们另一个家,这里似乎可以给他们一种归属感,对吗?”显然,她误解了我,说完,她的表情掠过一丝鄙视,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反感关于“另一个家”。当一个人对你产生误解,除了解释没有别的办法,要不就闭口,但是我不会闭口,想了想,说:“我的意思是说,在这里我真的有一个实体的家,我有房子。这条电线就是拉到我家,房子就在那边,前面这块草原另一边,你们过来时看到没有?我可以想象很多来这里旅游的人也会这样说,往往带着一些自我安抚,我可不是这样,我要在这里长期居住下去。”

“是吗?这里荒山野岭,习惯吗?”蘑菇头说。

他的声线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磁性,当地口音,但我不认为他是本地人,这是我的直觉,以上的谈话像在进行一种交易或交际场所的开场白,突然发现沟通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我为什么要维护自己的想法?并在维护中暴露自己更多想法,无论如何,此刻的我只有不停喝水,将一瓶水喝完之后,说:“不会啊,旁边就有一个村子,村里的邻居还来帮助干活呢,我不是很喜欢热闹。”

“是吗?”蘑菇头一边说一边躲避炭火发出的白烟,咳嗽一声后,说:“我很多客人都是游客,大多相见一面之后就再也不会见面,与他们聊天,他们都会流露出要在这里生活的愿望,可是,往往一个月、一个星期后就跑得无影无踪,他们只是将这里当成一次普通旅游,你这样想法的外来人还是少见。你好,我是美发沙龙的理发师,希望以后能为你服务。”说完递来一张名片。

“又在宣传广告了,哼。”他女人抢着说,引来众人一阵笑声。

我接过名片,看到来这里之后第一个最完整的姓名:梁一梁。这个名字可能也是不完整的,是个艺名,但有名有姓。接着他说:“来这里准备发展什么项目吗?这里可穷,除了旅游业。”在短短的十来分钟,他给我的印象就是这么一个实际的人,给他这么一问,将我踢回那个日夜运转的城市。不,我在抗拒他所问的问题,并非逃避,在一座森林里讨论这种问题显然不合适,我不是伐木工,也不是商人,更没有安排一群伐木工计划砍伐一片森林。他提起这些事情让我感到不高兴。

“没有,我只是想在这里生活。”我低声说。

说完之后,感觉自己是一个排除在外的另类人,但是必须向他表明,我就想在这里生活,除了勇气之外我不能证明什么,突然间,我想在他们面前立即消失。可是——除了她,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没必要了,她与他们都是同一类人。

“很好的想法啊,不过希望你没有病,旅游者一般都携带病菌——心理病,这是事实,根据心理学分析,旅游者一般都是对现在的生活不满意,再寻找另一个环境来治疗和缓冲,我们这里就是一个巨大的心理治疗所,像西方十九世纪的精神病休养院,希望你没有病,但是没有病是不正常的。”她眼盯盯的对我说,简直不留一点面子。果然,她与他们同伙,物以类聚,但是我为什么会抗拒他们的言论呢?

“小凡,你怎么这样说话呢?”酒吧那个招待生有点生气的对她说,然后面向我表示歉意,并说不好意思。我没有理会他,只对她说:“我当然有病,而且还严重呢。”他们听了有点愕然,每个人都将所有表情凝聚在脸上,不知所措,我说完转身走了。他们就像一群野蚊子在品尝我的血液,而且不断回味各种烹饪方法和味道,如果将今天的见面当成一般的沟通方式,也许是正确的,我就是这么抗拒这种交流方式。

甚至没有回头望上他们一眼,沿着电线下去,就是一个小村庄,电线就是从这里拉出去。村庄里没有一个年轻人,全是老人与小孩,还有白色、黑色的狗在四处游荡,不时窜出一头肮脏丑陋的猪,对着我嗷嗷叫。村子中心有个小卖部,摆着简单的日常用品和零食,里面有一个很大的冰箱,一群小孩子在里面吵嚷着,兜兜转转。小卖部的主人是一个少女,长着一双迷离的眼睛,她不时望我一眼,让我想起刚才那个名字叫小凡的女孩,她俩好像俩姐妹似的,只是小凡的眼睛没有这么迷离,不过比她成熟。为什么她不外出打工呢?这是我在村里见到唯一的年轻人,由于不相识,只好转身就走。检查到电线的接出口没有问题,再快速返回。今天经过这段路程有点怪异:一群拿着尖刀的同龄人,面目狰狞,还有,村里到处都是野性十足的牲畜。

从另一条路返回,穿过一段田埂,再到这块草地,草地边沿就是我的房子。

几头奶牛正在垂头吃草,任由小鸟在身上啄食,尖锐的觜甲像箭一样射在牛身,它仍然没有感觉,它需要的是不断进食更多的草,扯断的草根散发一阵阵青涩气味,它们乐意沉醉在这样的气味。我像一个瞬间被击败的逃兵,在草原上乱逛不敢回家,因为谁都不喜欢懦弱的人,我在他们的面前受挫了。阳光渐渐隐去,厚厚的云层像一把巨大的灰白纸伞,躺下草原,让草丛掩盖,视野充满云和摇曳的草尖,褪色的天空突然失去所有血液,苍白,似乎要崩溃,闭上眼睛,晕晕睡去。不知什么时候才醒过来,眼看天空快要下雨,雨点就瞬间落下眼里,刺痛,酸涩,仿佛被一个小雷击中。


急忙起身,往房子跑过去,乐伯站在门口老远就叫我快跑咯快跑咯。

我刚才的离开并没有影响他们的工作进度,已经刷上雪白的墙壁和装上天花板,乐伯说下雨不会影响工作,今天将地基、墙壁、门窗与天花板搞好,明天再贴地砖。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突然感觉有些难过,他们仿佛当成自己的房子,我甚至有些妒忌,害怕被他们抢走。

与乐伯站在门口,看雨点成片成片地落在原野,雨水将草地、森林、小河连成一个水的世界,森林更像一个巨大干渴的胃,在吸收雷电与雨水。突然,从草地窜出几个人影,一个男人拉着一个女人,另一个男人拉着另一个女人,在雨中朝着我的方向狂奔过来。

“这几只蚊子飞过来了,而且丢了他们的炊具。”我喃喃自语。

“什么蚊子?是了,在这里要注意蚊虫,不过蛇类是不会爬入屋的,放心。那是几个人,来避雨的。”乐伯说。

“是的,来避雨。”我跟着说。

乐伯转身入去安装房门,我继续站在门口,望着他们越来越近。

不一会儿,他们终于到达,已经全身淋湿,女的冷得发抖,男的也不好受。乐伯出来叫他们到房子里面避开凉风,我假装与他们不相识,也只是一面之缘,我变得冷漠起来,不言不语,眺望远处,感觉他们就在污染我房子里面的空气,下吧这雨,狠狠冲刷我的房子吧,以及我这些难过的想法。其实我并没有真正讨厌他们,只是感觉没有被他们理解,那么他们需要理解我什么呢?我也不知道。

然后,那个酒吧招待生从房子里出来,带着歉意说:“刚才不好意思,一梁与小凡想向你道歉,你走后我们就笑不出声来了,其实,他们不是有意的,因为他们接触太多游客而麻木,更不可能细心体会每个游客的内心世界。另外,他们说在试探你的真正意图,其实,你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一下子,他将全部要说的都说出来。

“没什么,每个人都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去理解,不需要顾及那么多。这就是我的房子,还可以吧?”我将话题支开,这个时候实在不好讨论什么。

“很好啊,还可以嘛。我叫边良,你怎么称呼呢?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

“要的要的,我叫柯唯,唯一的唯。”我说。

接着他们几个从房子里出来,叫小凡的女孩在最后面,另一个女孩与一梁手拉手,她习惯性的摆一下手,然后问我:“请问你叫什么……”我转身过来,但实在无法露出那怕一丝笑容,当我准备说话时却停顿一下,却变得随和起来,勉强地笑了笑,还是边良对他们说了我的名字叫柯唯。

“她叫小伊。”一梁帮她说出名字,他仍是满面笑容,接着说:“这里真是好地方,石头房子、草原,多年前我也像你一样,为了这里的风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过来,你听出来没有?”他突然改变一种口音,将本地口音区别开来。

“你不是本地人?刚才你说着十足的本地口音。”

怪不得总觉得他身上流露的不止于当地人的气质,证明我刚才的判断是对的。

“当然,我也是从一座城市过来,现在只剩下我自己一个人,不,现在加上你了……”

他还未说完,小伊轻轻推他一下。我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隐藏的秘密,显然,一梁在这句话里透露一些信息:现在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那个叫小凡的女孩不断间的盯着我,她目光一下子落在我头上,一下子又落到我身上的某个部位,让我很不自在。她好像在解剖我,感觉她正在慢慢脱去我的衣服和鞋子,突然间,我不想再说什么,并不是因为什么原因,我只是不想说话。然而,这个叫小凡的女孩却让我产生好奇,不,也不全是,我好像对女性失去大部分兴趣,所以感觉不是很重要,也许能与她成为朋友?每个男人都应该与一个女人生活?最后,我还是跟他们打个招呼便入去房子,给新安装的门窗上油漆。

“这是一个奇怪的人,怪怪的。”小凡对他们说。

心想:我当然是怪人,不然怎么说旅游者都是携带病菌呢?

“不能这样说,未了解之前莫乱下结论。”边良说。

“他怎么不理会我们了。”小凡有点埋怨地说。

“我倒是觉得你有点怪怪,自从他出现之后……”小伊说。

“我怎么怪了啊?真是的。”小凡不好意思起来。

“年轻真好啊,游山玩水,有激情有理想。”乐伯突然来到他们旁边说了这么一句。

我听到理想两个字,这个词语仿佛可以解释这个世界所有事物,也可以打开所有事物的大门。可是,我不喜欢他说年轻这个词语,听了有呕吐感,总感觉今天的气氛特别怪异,随着一片片薄雾从草原升起,雨还在下着,每个人都默默干活。他们几个站在门口,吱吱喳喳在聊天,渐渐地,我听不到他们在聊些什么,因为我太投入,上油的刷子沿着光滑的木门框一路扫下去,油漆的味道弥漫整个屋子。天空虽然灰暗,与前几天相比,现在室内变得明亮起来,散发出崭新的味道。不过地上还是泥水,还未铺上地砖。房子原先残留的脚印与生活痕迹一点点的褪去,我的迁入,将覆盖原来所有居住过的人的生活,也是无疑的事实,我想。

不知过了多久,雨渐渐停歇,乐伯他们跟着收工,一梁他们也要返回小镇。

乐伯走之前,说明天再将左边的房间分成两个单间,前面的单间当厨房,后面的单间当洗手间,多余的人手就贴右边卧室地砖,明天整天就可以完成。一梁他们却在争论是否还回去收拾那些被雨淋湿的炊具和食物,最后,还是乐伯以污染环境为由教育他们,他们便返回原路,小凡走在后面,她是最后一个消失在草原边缘,这个房子又恢复了我自己一个人。

天色渐渐黑下来,我也得回旅社。



回到旅社,没有人找过我。

将那件干净的白色衬衫摆到台灯下,发现缺少一个扭扣,也许只穿过一次,看起来质地还是全新的,还有那块表、那本书都是属于同一个人,一个陌生人留下的遗物。也许他忘记带走这些物件,或者改变旅游路线,不得不将这些东西遗留下来,都算了,我是不会扔掉。

电视跳跃着没有声音的画面,是我故意关掉声音。

安静,只有电视发出“咝咝……”电流声,仿佛旅社服务员与老板夫妻俩瞬间消失殆尽,摸摸热水瓶,水还是热的,她是今晚来过再消失。

脑海盘旋那个酒吧,迷幻的灯光与双性恋老板,边良,一个神秘的人,他与他的老板还是情侣。乐伯,小凡,一梁以及他的女友小伊,一下子,他们进入我的生活。那么,我的生活是否进入一条有迹可循的轨道?还有我的石头房子是否可以担任一个家的寓意?之前的生活与我已经没有任何关联。现在回想,小凡有点异常,当一个人攻击另一个人必定有其理由,她为什么攻击我,因为我是一个无辜的旅游者?想起前几天在森林里想象一个不曾存在的“她”,难道是她给我预留了空间?落叶在眼前摇晃,她的浅影在叶子纹理上行走,顿感从来就没有真正爱过,爱情这种事情并非一个人所能完成,还是未遇见呢?这些年来,自己又是怎样过的?我不知道。可以肯定的是,我可以接受孤独。想了想,不禁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感到可怕,但是——关于外部世界的约定,我也接受世俗。

不禁拿起那块表,盯着秒针一圈圈旋转,不一会儿,觉得头晕眼花。

我要睡了,今天有点累,一夜无梦。



大清早来到石头房子,乐伯他们已经在干活,我带来早餐以及中午餐用的食物:土豆、肉和芹菜。开始,我还担心他们的手艺,铺地砖需要专业工人,然而,我的担心多余了,他们说村子所有房子都是自己与邻居帮忙建筑,从来就没有请过专业建筑工人,谁家起房子全村来帮忙,就请大家吃餐午饭,没有工钱这种说法。我就当他们的助手,递茶送水什么的。

到了傍晚,我已经安装好房子里的电线与灯管、开关,再从小溪上游,比这里地势高的山脚下引来泉水,接出口也有接到村子的水管,村民就是使用山泉水。因为人手充足才会这么快搞好,当然,房子里还有很多需要修补细节,搬过来再慢慢完善,反正我有的是时间。一切都安顿差不多了,我说挑个日子进宅吧,乐伯说他可以帮我挑个好日子,挑好后再告知我,他们便返回村子。

我继续在丈量大厅、卧室、厨房以及卫生间的空间,好买一些尺寸适合的家具。顿感一个家就是一个宏大工程,关于家具的摆设、选购等等,并非自己一个人能够完成,发现缺少一些东西,我想起家人和朋友,他们是否知道我在这里刚刚成立一个新家?突然感到孤单,便蹲在门口一角,看不清楚小溪里流淌的是什么,我为什么要来这里生活?如果我现在真的那么难过,一张车票就可以将我送回那座城市,可是我并不想离开这里,那座城市到处都是厌倦的形状与氛围,可是现在,却感觉缺少很多东西而孤单。

“嘿,你还未回去吗?掉了一把铲,我回来拿铲子。”

乐伯已经站在我身后,看到我一副狼狈和忧郁样子,他解释道。

“沙子跑进眼里,糟糕。”我一边揉揉润湿的眼睛,一边说。

“这个房子一直都充满泪水,小唯,过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他伤感地说。

然后,一路上,他什么也不说,叫我跟上他。他在默默回忆。

我跟在他后面,我们沿着林中小道,往山林走去。

今天没有阳光,天空西边仍映照出淡淡晚霞,秋风四起,树木摇曳。

然后,他就像一个撬开的话匣子,从他断断续续的话中得知他来这里的时候才19岁,最后一批上山下乡,响应号召到祖国需要的地方工作立业。他来这个小镇当一名守林人,这个房子就是他结婚生活十几年的家。我问他为什么不回故乡?他想了想,说:“当时,我像你现在对生活充满疑虑,带些所谓的理想和激情,那时并不明白社会环境,凭着一腔热情来到这个地方。然后就喜欢上这里,再喜欢诗歌,结合这里的自然美景,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啊。说实在的,就算现在调我回去原籍我更不愿意,我已经将大半生留给这里,我喜欢每天上山,在林中步行,追逐林中野兽,倾听花间私语,与和风细雨同声,你说我能改变这种生活吗?”

我听了什么也不想说,默默跟在他后面,他提起理想与激情这些词语,正如他又提起年轻这个词语,还有他的口吻都让我感到一阵阵呕吐感在胸口涌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这种生理反应。

经过林中一条条弯曲小路,随着海拔越来越高,温度越来越低下,他说的也越多。



后来,他爱上这个村子里一个姑娘,她是村长的女儿,像大多经典知青故事一样浪漫和困惑。每当夜晚来临,思念家乡在单调的生活里就是一种极端折磨,不过,拥有一个情投意合的姑娘与他在草原上相拥而眠,还有什么比这种事情重要呢?没有了。

他只是错当我是他当年的影子,又是爱上一个姑娘,他怎么这么轻易爱上一个姑娘?

他才不管我怎么想。他说他成熟后才理解这就是青春,还说现在他们两个老人就像在等死,儿女外出工作,嫁人的已经嫁人。有时觉很孤独,女人成了老奶奶,他也成了老爷爷,他说这一生没有什么遗憾,也得过下去。是的,老奶奶与老爷爷毕竟也年轻过。有时,我喜欢观察别人和听别人说话,现在却心不在焉。

他有一个像我这样年龄的儿子,可能比我要大上一点吧,他儿子上大学,留在大城市工作生活,孙子已经五岁。有时他为儿子感到庆幸,有时不免感到悲哀,当然,从这里走出去迎接外面的世界,为他感到高兴才是。我不知道他儿子现在的生活是否快乐,但愿他一切如意,村里所有年轻人都外出打工,只剩下这些老人和小孩。这让我想起那天在森林遇到采药的老头子,他们俩的口吻有很大区别,当然,我不知道乐伯如何看待他儿子,也不是我所思考的范围,我只是一个听众。

他与他从儿子小到大都不怎么说话,他们俩就像磁铁的正负极。我也感到困惑,到底是他对他儿子的爱出现问题,还是他儿子对他的爱出现问题?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就样过了三十多年。当年,他儿子也曾经埋怨他没出息,与他一起守林的同事大多调回原籍,当官当领导,或飞黄腾达。不过如此吧,我想起电影《制造伍德斯托克音乐节》一段台词:现在人人都忙着赚钱。赚钱并没有什么不好,如果伍德斯托克音乐节的创办人没有钱,鬼才知道如何筹备这个音乐节,想着想着,竟然从嘴里崩出这么一句:“发达了,可以举行一场音乐节嘛。”

他听了,转身过来问我什么音乐节?

我摇摇头说,继续说你儿子吧。

他也跟着摇摇头,接着说:“这些年来,我儿子渐渐理解一些事情,有时会给我打电话,但与他娘通电话比较多,说实在的,不知道跟他说些什么,我对外面的世界已经没有任何概念。虽然每天都看新闻联播,这么多年来,国家发生一系列重大事件,社会发生巨大变化与我个人生活没有多大直接关系。”

我渐渐了解他是一个怎样经历的人,他仿佛就是我的精神偶像,多少读过他年轻时那个年代的读物,大致了解一二,一个活生生经过那段历史的人就在我面前,对比刚才我在门口瞬间的脆弱并不代表什么,只是小情绪,经过这样的交谈,渐渐开怀。这是一个老人所说的话,有时候,我为自己对周围的漠视感到可耻。但是,并没有什么力量让我可以停止频发的矿难,这些新闻看多了会让人感到绝望。

后来,他岳父不同意他们的婚事,甚至使用手中的权力驱赶、迫害他。再后来,他也终于明白岳父的立场,他女儿结婚也快十年,他喃喃的说:“说实在的,将女儿交给一个没有前途的男人当然不放心,那个时候我没有前途,后来也没有前途,现在就是在等死。”

但是,他们还是结婚了,搬到我现在的石头房子,是他们洞房与生活十几年的地方。洞房之夜,他吻她一次又一次,吻不干她的眼泪像房子旁边的小溪,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抛弃他们,这个世界只剩下他与她,整个冬天,只有孤单的飞鸟飞过天空,和迷失方向的野兔经过门口——“有一天早上,我妻子从门口的雪地挖出一个脚印,被我不小心撞倒,破碎成一地雪花,她伤心哭了很久。后来,我才晓得她想见她父亲,可是,她父亲却不让见,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年。”

乐伯的岳父是村里的“权威式”人物,那个时候的村长代表村子最高权力与名望,他警告谁都不准踏入乐伯的家门。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恨乐伯?三年后,森林发生大火,乐伯与同事们经过九死一生扑救,最后成了护林英雄,单位嘉奖,表扬。这时,他岳父才对他们发生微妙变化,渐渐对他们宽容。有时,等乐伯外出巡林时偷偷跑来与外孙玩耍,给孩子买吃的,就这样他们渐渐尽释前嫌。我也想不明白,也许这是一个契机,令他们父女重逢,乐伯说他后来才理解岳父是十分要面子的人。

后来,乐伯并没有立即搬回村子,这个房子也成了他唯一的家,虽然所有权仍属于国家,但是乐伯认为国家不会为这个破房子与他争执所有权。于是,就成了他的家与同事们的后勤点。从他所说一个个不完整的故事大概了解他多半生,像很多经典故事一样,微澜不惊,他可是为了理想与生活敢于行动的人,虽然那个年代那么愚昧。

走了一段路,雾气越来浓厚。来到另一间形状差不多的石头房子,他说也是为守森人所建造,里面还有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具和备用干粮袋子,为应付野外恶劣气候之时。

“你看,你也不会离开这里的——”

我们站在半山腰,眺望前方,林海涛涛,雾气弥漫。

“嗯,多谢你,乐伯。”我默默无语。

我当然无法理解他当年的豪情壮志,以及他当时的生活状况,现在我要过自己所理解的生活,时代不同了,不免伤感,为他也为自己。在下山的路上,我们一句话也没说。离开时叮嘱我,只要挑了好日子就会告诉我。然后,我们在山脚下分手,我便回去旅社。



回到旅社,仿佛全部旅客跑光,寂静如行走在无风森林。

躺下床,灯罩将光线圈养在范围之内,没有光,淡蓝色的天花板失去颜色,一片朦胧的昏暗笼罩在头顶,手表、书、白色衬衫都摆在桌面,我在想象这三个物件到底能象征什么?

手表——时间——生命——死亡;

书——认知——意义——湮灭;

白色衫衣——生灵——生活——腐烂;如此推断下去,都得到相近的结果,难道我是一个悲观主义者,这些物品的主人还在世上吗?这是一个没有结果的问题。突然,想起那个叫小凡的女孩,她现在哪?我急忙起床,换好衣服,拿上一梁给的名片出去,以上面的地址寻找一间叫美发沙龙的理发店,或许先到夜猫酒吧找边良?不,先去理发店。

我像一头从山上出逃的野兽在人头踊跃的街道寻找适合自我的铁笼,与上个星期的我完全不同了,现在处于两种生活的边缘行走,某种力量已经将我从另一边拉往这一边,这边是新生活?想起小凡所说的话:旅游者即病菌携带者。再适合不过。街灯、广告牌,还有一台巨大搅米机发出轰隆的破碎声,在差点迷失的噪声里,我的身体在寻找另一部分而空虚。

经过一间间商店,最后,还是给我轻易的找到这间简约风格的理发店。“美发沙龙店”五个宋体字安装了蓝色霓虹灯,霓虹灯背景却是黑色板条。入去理发店,一梁正在为客人剪发头,经过前台询问,我可以成为他下一位客人。他没看见我,他专心,专业,全情投入的样子完全与前天在野餐时说话完全不一样。十几分钟后,终于轮到我,他没有感到一点惊讶,拍拍发布上的碎发,将椅座垫子转过另一面,便叫我上座。

“这是你来这个小镇第一次剪发吧,你原来的发型属于典型沿海剪法,虽然经过三个星期生长还是掩盖不了原先的发形,这是发型的灵魂。”他说。

有意思,竟然将头发的灵魂都挖掘出来,当然,我不懂剪头发,专业看门道,我只是看热闹。当然是第一次在这个小镇理发,上个星期我还在另一个城市某个角落。

“我并不是冲着剪头发,来看热闹的吧。”我说。

“你是冲小凡而来吧?!”给他一击即中的感觉。

“不全是,是你们的每个人。”

“她爱上你了,尽管那天你身上都是污渍,看起来像午休的泥水工。”爱上我?哦,我宁愿不要。为什么不要?哦,就是不要,我想。

“如果你不懂得珍惜可是你的损失,她是一个好女孩。”

“好女孩的标准是怎样?”我得问他。

“好女孩是没有标准的,只是一种感觉,这是她给我的感觉。我们相识已经好几年,她曾是我的客人,现在也是我的客人。”

“那只是你的感觉而已,以什么来证明她是一个好女孩?”

“柯唯,你土不土啊,都说只是一种感觉,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标准,岂不是更悲哀?像答卷一样,ABCD,木头,石块之类,硬绑绑!你还会要吗?”他语言别具一格。

“对,这只是概括一种感觉吧?”

“你终于明白了,还不算笨。”他说。

“要的要的。”

经过短暂的对话,发现自己这些天来好像进入一个有别于他们的空间,他们的生活总是那么顺畅,而我总是断断续续,散散碎碎,水土不服?原本就应该是这样,我想。

“我比你来早几年,初来这个小镇,在这间理发店上班到现在,很多同事走的走,跑的跑,已经调换好几批,我与我的老板才是这里最长久的员工。这些年来我发现一个词语的使用频率非常高,就是‘流动’,所有东西都比原来快了,包括钟表,你有没有感觉到?”我想起陌生人那块手表,它却慢上一个小时。

“这个小镇还算慢了,还可以接受吧。”我说。

他可能在描述小镇这几年发生的变化,但是相比其他地方的发展速度,这个小镇还算是未成年蜗牛,但是,已经波及这里,他才颇有感受。

“我也是从一座城市过来,亚热带,白天阳光猛烈,夜晚潮湿,因为我的脚受不了,所以就跑来这里,整天站着血管不畅通,关节发炎,职业病,说出来吓死人,但是调节好就像一个没有病的人。”

“难道这就是你来这里的原因?”

“还需要别的理由吗?”

“对,一个就够了。”

“当然,我还喜欢在这里阅读小说,刚刚来这里,因为没有朋友也懒得外出,镇里原本就没有什么好逛,每天下班看小说,几天就看完一本,发狂看,这几年所看过多少小说已经记不得,现在每天仍在看,只是少了,速度慢了,有时候看一本小说需要两三个月。”

“现在看书的人少了,也许在这个小镇看书很有意思。”

“开玩笑,有些书我从头到尾反复看几遍。”

“所以说你是优秀读者。”说完我笑了笑,也许所有读者都优秀。

“我绝对是优秀读者,现在还有谁看书?都忙着赚钱。”

“我也喜欢看书,没有什么特别喜欢,所有类别都喜欢读,更喜欢科普类读物,相对论和黑洞这些,虽然看不懂,我就是喜欢看,特别有关星空、宇宙、火星之类,有时梦里还会出现另一个地球在黑暗中漂浮,你说怪不怪?”

“嗯,怪,非常怪,小凡就说你怪怪的。其实是我擅自说她爱上你,她并没有跟我提起你什么,我有这种感觉吧,跟感觉她是好女孩一样,岂不是更怪了?”

“是的,她是一个好女孩吧。”

“可能吧,好了,不要跟我说话,我要投入给你剪帅气一点,看小凡能不能看上你。”

说完他全神贯注投入剪发,从镜子里观察他的剪发手艺,我一点也不在乎是否剪得好看。他身高176CM左右吧,要比我高上五厘米,他的蘑菇头让我想起甲壳虫乐队每一个成员,嘿嘿。



这晚,在边良上班的夜猫酒吧再次见到小凡,我原本不打算再来这个酒吧,但还是来了。与一梁来到时,她与小伊已经在里面,边良一如既往站在吧台,与我使个眼色算是打招呼。随着吟唱诗人的呻吟音乐,酒吧里凝聚一丝丝神秘氛围,我们要了一瓶仍然不知名的酒,简装,没有标识,没有任何贴附纸片,像香水或有毒的化学液体,倒入每个杯子,然后相互碰杯,喝下,才开始说话。

小凡穿了白色牛仔裤和黑色T恤,T恤前面有一个白色线条绘画的抽象机器猫,头发盘扎起来,刘海分开两边垂下,给人一种清新感觉。不等我开口,她开口便严肃对我说:“你刚剪的头发啊,我只给59分,多零点五分都不给。”一梁与小伊在旁边笑,都看着她说话,小伊用手掩住嘴,不给笑出声。我听了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有点紧张,面对她,竟然出现表达困难,不过,还是硬着头皮地说:“你猜对了,我跟一梁说过,如果超过60分我就不给钱。”

“还给钱?难道你不骂他么,好端端一个帅哥给剪成中年男人。”她说。

大家都笑了,她所说的,我也颇有疑惑,其实关于年龄这个问题,用不着去顾虑,一个人不断成熟,包括皮肤老化,饮食失控,行动迟钝,都是迟早的事情。不过,给她这么一提起,我有了一些新的疑虑,如乐伯所说的年轻、理想这些词语,这次,我并非没了呕吐感,而是正在酝酿呕吐感,不过,很快都被这里的氛围驱赶掉。灯光昏暗,带病的音乐在呻吟,面前一束塑料花,我快速将自己与呕吐感区分出来,然后说:“我还得感谢他呢,后来他将钱退还给我,因为他觉得一定超过60分。”

又是一阵哄笑,与我独自来那个晚上的氛围有所不同,那晚的气氛好像在酒吧举行葬礼。但是,还是会有一些顾客往我们这边望过来,显然,我们破坏了这里的氛围。边良过来示意我们不要太过分,然后严肃地说:“各位,请不要在公共场合喧哗。”然后,暂停三秒钟之后,又是一阵哄笑。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他们的恶作剧,说是讽刺酒吧的风格,当然,恶作剧没有继续搞下去。

“你真的要在那个石头房子住下来吗?”小凡问我。

“当然,有什么不妥吗?”

我想认认真真跟她说话,她有吸引我的魅力,关于女性以及我对女性的兴趣么?我不确定,我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孩。

“没有啊,其实离小镇也蛮近,等于一个人的村庄。是了,你为什么不搬到旁边的村庄呢?”

“如果搬到旁边的村庄,倒不如搬到镇上,你没有看到吗?那里风景一流,我想宁静的过一段宁静生活。”

“什么对你来说这么喧嚣?”

“其实,我这样说也不完全正确,在城市居住时间长了,就换换环境吧,或者被病菌盯上了,或者城市太多空瓶子和纸张,到处都是。”我说。

“空瓶子与纸张?哦,画面交叉在一起?”

“差不多,就是这样子。”

“你应该闭上一只耳朵嘛,或者往左眼滴上一些七星瓢虫牌保眼水。”

“都试过了,使用保眼水会惹上海潮,关于耳朵嘛,会失去多余的雪糕。”

“你应该不恐惧大海,因为你一直在沿海城市居住,至于雪糕,到处都有。”

“你不亲身经历过怎么知道?况且,雪糕会在夏天融化,有时,我担心这些形状会受到骚扰,下雨天,你知道的,与夏枯草有关。”

“我没有见过夏枯草,你能告诉我有多少片叶子吗?”

“像深海贝壳!就是将贝壳打碎之后,挑走最美丽的碎片,剩下的就是数量了,当然,假如你要送一些给朋友,对方也可以接受。”

“嗯,我终于知道美丽珍藏在哪里,秋天恢复了粉色红,你要不要?草莓在上面成长,始终长大不了,永远都像一个小孩子。”

“嗯,这个秋天,沿海没有雨,这里却常常下雨,于是,你不要将孩子收藏在衣柜,三个苹果在等着你呢。”这样的交谈被小伊打断,她睁着眼睛,望着我与小凡,惊讶地说:“你们在说什么话?是不是疯了?!”

我与小凡听了相视而笑,她还是惊讶不已,然后转向一梁说:“你说,他们是不是疯了?”

一梁也是笑而不语,她要发疯了,然后喃喃地说:“是不是我疯了呢?”

一梁欣慰地望着我俩,然后将小伊搂过来,说:“是他们疯了,他们说鸟语,这是他们之间的鸟语,只有他们才听得懂,我们说人话吧。”小伊听了过来拉住小凡,要她教说鸟语,我们又是一阵大笑。

“伊姐,以后再教你好吗?现在说人话吧。”小凡笑着说,接着对我说:“你知道柬埔寨的吴哥窟吗?发现它的人叫亨利•穆奥,也许他并不是现实生活中的失意者,但是喜欢冒险,他将冒险当成对现实生活的一种宣泄,我非常理解和尊重他,并不是因为他发现了吴哥窟。”

“而且,他还死在旅途中,我并不是现实生活的失意者,也没有任何冒险的意思,只要我到车站,两天后就可以回到我原来的城市。”我带着理解亨利•穆奥的口吻说。

“我并不是在映射你,对不起。”

“你对外来旅游的人都有存在这种戒备心理?”

“不对,我对所有人都没有戒备,只对你才有。”她说。

“为什么?这样不公平。”

“对,这样就不公平了,小凡,这次不会帮你。”一梁说。

他仍是微笑,你可以说他脸部的表情全是伪装出来,也可能是他脸部肌肉严重歪曲造成这种笑脸,像永不落山的太阳。

“你今晚不准说话,只能听,知道吗?”小凡对欲言却止的小伊说。

“说说也无妨啊,小凡,别欺负人,你们刚才说的是什么鸟语?”小伊带着轻率的口气说。小凡听了就不高兴,但是她默认了,接着说:“好,你们欺负我,等着睢。”说完之后她再也不说话。

“好了好了,我长这么大,公平的事情还未在我身上出现过呢,正常现象。小凡,你说下去啊。”我得缓解一下气氛。

“懒得跟你说,不过,后来却是他的随从将发现吴哥窟这个消息带出去,所以人们才发现他的伟大。”她说。

“对,那个随从跟他一样伟大,是这个世界最伟大的随从。”一梁说。

“他的随从与他一样伟大,这是事实,只是常常被人遗忘。”我说。

“正常现象。”一梁说。

“你可逗,是了,什么时候搬到石头房子?”小凡说。

“就这几天吧。”

“以后会邀请我们过去玩吗?别生气哦。”

“当然,你们都是我的朋友,到时请便。”

“好,我得租个房间,多少钱?”

“只借不租,不收钱。”

“一点也不爽快。”

“拉倒。”

时光就在这些假设的对峙中度过,没有胜利与失败者。

出了酒吧,才发觉边良凭空消失,我问一梁怎么回事?

他说边良刚才出去了。原来这样,当然,我不知道他去哪里干什么?只知道他从我的不知不觉中消失。然后,我们四个人出来酒吧,走在铺满月光的街道,行人稀疏,不少店铺正在打烊关门,收拾外面的桌子、货物。

我与小凡一边走路一边说话,一梁与小伊拉着手,在我们前面晃来晃去。

刚才在酒吧,我们的谈话以及散漫的音乐里,我仍然没有得到一个确切的感觉,但是那一段暗语算是一种默契吧。经过一条又一条街道后,一梁与小伊停在一面破旧墙壁前,他头顶有一盏昏暗街灯,桔黄色的光线落在他们肩头,不时向我们招手,示意我们快点。小凡催我快点跟上,她开始大步大步的向他们走去。不一会儿,我们来到他们面前,他俩的脸上洋溢着神秘微笑,小伊说带我们去一个地方。说着拉起小凡,我与一梁在后面跟上她们。我问一梁到底去什么地方?他说现在是秘密,到了就知道。

绕过这面墙,左转入一条小街道,五十步左右,来到一小块空地,像一个小小广场,旁边有一座庙宇,门口左右各立了两根石柱,其中左边第二根石柱吊着一盏白炽灯。我与一梁来到,她们已经站在石根旁边,小伊指着其中一根石柱说:“秘密就在这根石上,现在就找出给大家看。”说着她靠近石柱,打着打火机,对着石柱上她眉眼高的位置搜寻,她转一圈又一圈,始终没有发现什么,我不禁问道:“到底是什么?藏宝图还是一个符号?”



她听了终于停下来,显然,她有点失望,可怜的望着一梁,一梁微微笑,然后说:“这是我们的记号,像你们刚才所说的“暗语”,几年前一个晚上,我与小伊来到这里玩,无聊透顶就用小刀在石柱上磨下“LY”两个拼音字母。”我与小凡听都觉得很有意思,这是他们的秘密吧,可是,磨在石上的记号怎么会消失了呢?

接着一梁指向另一根石柱,说:“小伊弄错了,这根才对。”

他接过打火机对着另一根石根寻找,不一会儿,小伊压住兴奋惊喜地说:“来,来,找到了,就是这里,看——”果然,两个小字母已经模糊得难以辨认,不过还是证实了他们干过这么一件事情。

然后,他俩满足地坐下脚下的石阶,我与小凡来到小广场边沿的矮墙,旁边有一口古井,井里漆黑一片,俨然一个黑咕隆咚的黑洞,我不敢再靠近一点,类似这种事物我都忌讳,天才知道会不会将人吸进去。

小凡坐在矮墙上,双脚慢慢摇晃,我在她面前行来行去。

往四周望去,除了周围黑暗的旧房子和小庙宇门口那盏灯,灯下的一梁与小伊,没有其他别的什么。差点漏掉几棵树,几棵矮小针叶松在小广场四周,寂静,叶子一动不动,今晚没有风。这时,小凡说:“嘿,站在那里发呆干嘛?过来坐啊。”

我转身过来,说:“这个小镇有着悠久历史,但是,我不在乎这些。”

“天才在乎呢,我也不在乎。”她模仿我的口气说。

“我们的在乎是否重要?”

“一点也不重要,到了明天,它还是在这里没有变,一样的面貌,要不你明天再过来看,假如你不相信的话。”

“我才不为了证明一个不知为何的问题专程跑一趟。”

“那是你自己的事咯。”

“刚才你说你是平面设计师,什么时候给我看你的作品?”

“到处都是我的作品啊,小镇上的户外、平面广告有一些是我设计,五金店招牌、小食馆菜谱,还有车站的短途线路图……”

“我说属于你个人的平面作品啊。”

“没有,都是公司的工作。对了,我应该设计自己喜欢的平面图嘛,比如将玉米地抽象化、一个变形的人脸,眼睛畸形……”

“对啦,你没有想过这样吗?”

“但是,这些作品有什么用?”

“那是你的作品啊,你的思想和情感——”

“镜子一样么?将自己反射,然后,让别人看到我内心世界?太神奇了。或者以后我会考虑这个想法,不,明天就尝试一下,你看行不?”

“你当然能行,到时给我看。”

“好。”

突然,我再也不想谈论这些,虽然可以将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但是并不能提起我的兴趣,面对她好像有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接着说:“你看,他们俩在说些什么呢?”她顺着我手指望去,一梁与小伊还坐在石阶上,不知道他俩在说什么,淡黄的灯光在他们头顶流淌。不一会儿,他们起身向我们走过来,说要回去了。

分手的时候,她们俩就站在街口那抹墙壁,一梁带我到路边,他对我说:“小凡真的喜欢你,你这小子!明天我休息,我们一起到小凡家玩,你明天来理发店,楼下左侧边的楼梯上去三楼,303号房是我宿舍。”

“好啊,现在我们都回去休息吧。”我说。

我向左,他们向右。向他们摆摆手,示意今晚已经结束。

回去旅社的路经过夜猫酒吧,从橱窗望入去,里面还有一些客人,外面听不到里面的音乐,我一闪而过,一阵温暖涌上心头,回望这个夜色中的酒吧,霓虹灯一闪一灭,时间仿佛缓慢下来。

回到旅社,已经很晚,热水瓶却是热的……



早上,根据他所说的地址,来到理发店,在这幢楼左边找到一条宽阔得夸张的楼梯,这幢楼并非酒店,可能当初的设计以旅社为蓝图,现在却成了普通出租房,否则,不可能将楼梯设计这么宽阔,大气。上来三楼,找到303号房,敲敲门,许久没有人来开门,他们还在睡觉,不一会儿,还是被敲门声吵醒,睡眼惺忪的小伊开门,与我打个招呼便说出去买早餐。我进入大厅,一梁一边伸展四肢一边从卧室出来。

满房子都是书,两个书架,地上,沙发,厨房,洗手间里都摆有书,我忍不住问他看这么多书到底有什么收获?比如。

“收获?倒没有想过什么收获,原来可以消耗我多余的时间,现在还是可以消耗我多余的时间,应该没有其他什么了。哦,还有阅读乐趣,还有书里的生活、人物、情景,比看电视好多了。”他一边揉眼,一边说。

接着他打开窗子,伴着楼下传来微小吵杂声,一缕早上阳光照射入来,投射到地板,大厅里所有物件鲜活起来,细微的灰尖开始在光线里弹跳。

“嗯,你们同居多长时间?”我指着大厅几双女人鞋子,应该都是小伊的鞋子。对于这种问题,我怎么好意思问别人呢,我这个白痴!

“很久了,具体时间记不得了。自从,她占用我大部分时间开始,你怎么这么早起床?”

“我习惯了,每天都是这么早起。”

他听了点点头,给我倒了一杯水,然后,坐在沙发闭上眼睛养神一会。他之前肯定没有这么早起床,我为我的粗鲁感到不安,不过,他很快清醒过来,说:“你不是也喜欢看书吗?”

“嗯,曾经很喜欢看书,后来,相当一段时间没有看书,近来二年更是没有碰过书本,只看报纸新闻。后来觉得报纸新闻会让人浮躁和绝望,至少我所看到的都会这样。”

“这二年来?自从从这里旅游回去之后?”

“嗯,差不多。”

我为他的细心感到惊讶,确实是这样,自从我从这里回去之后就处于一种停滞状态,我又想起一片片秋色的森林,几乎都是这样的景象占据我的脑海,包括现在也是这样,来这里之后,让我感到贴切,好像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完成。

“我明白了,过一段时间你会习惯的,你之前就像漂浮的气球,现在你会将自己刺穿,掉到地上……”这时,小伊在门外嚷着:“吃早餐咯。”

她双手提着面包、牛奶,我急忙起身迎上去,接过早餐,摆到茶几。

一梁去了洗手间,小伊问我:“怎么样?今天到小凡家玩,可积极,这么早起床。”

“没有啦,我每天都是这么早起床,顺便来这里蹭早餐。”我说。

“昨晚在回来的路上,小凡跟我说了许多话,关于你与亨利•穆奥,她可能将你当成一个现实生活之外的冒险者。她喜欢你,可是她不大了解你,所以得试探一下,她是这样说的,还有……”

她的手机铃声响起,看号码说是小凡,她便接起电话。

我想起昨晚坐在矮墙上的小凡,她黑色T恤上隐约可见的白色线条在眼前延伸。

“喂,我的小凡,我的美丽公主准备好了没有?今天要见白马王子哦,你也这么早起床啊,柯唯已经在我这里了……喂,喂,喂,说话啊,小凡。”她将电话查看一下是否已经断线,确认没有断线后再对着听简。

“喂,小凡……哦,怎么了?别吓我……不要哭,慢慢说,嗯……我知道,嗯,好,好。”她在颤抖中挂断电话,跑到洗手间叫了声一梁,然后,颤抖地说:“小凡她母亲出意外了,她还在自己的宿舍。”然后她就哭了。

我听了脑海一片空白,室内充满吵杂声:水龙头流水声,外面叫卖桃子声……突然,“砰!砰!砰!”感觉门板像被撞烂。

“快开门,可能是边良。”一梁说。

我们才回神过来,打开门,果然,边良脸色苍白的站在门口,他一路跑过来,喘着气准备要说话,一梁当机立断地说:“什么都不用不说,我们现在过去,见了小凡再说,走。”

“你还未换衣服呢,快点!”小伊一边抹掉眼泪,一边说。

一梁飞快到卧室穿好衣服,一起在楼下等车的时候,一梁突然转过头来对我说:“你先回去,小凡可能不想你看见她现在的样子,有什么消息我再通知你。”小伊与边良有点不理解他这个决定,我像傻了一样,点点头。

“可是,小凡她现在需要我们……”我只说一句含含糊糊的话。

“柯唯,你以后会理解的,好吗?你们俩个也是。”一梁将目光转向边良与小伊,他俩才放下追究的眼神。

“好,那拜托你们照顾小凡。”我说。

他们上车离去。我在街道上乱逛,经过一间间商店与水果摊,仿佛死亡与我接近了许多,很是担心小凡。一梁为什么不让我与他们一起陪小凡?突然觉得有点恨他,可能他自有他的理由吧。这只是一个小意外,没事的。还有那个陌生游客留下的书、手表、白色衬衫,也许过些天他就会回来认领,我当然会双手奉还。



在镇上乱逛许久,无意识的走进一间家具店,店里所有货品几乎没有挑选余地,都是本地木材与本地木匠制作的简便家具,木质却非常好,做工细腻,与当地文化完美结合。外观看起来都不错。于是,挑一些适合房子空间摆放的床、写字台、沙发、餐桌、茶几等木制品,还有床上用品、小玩意之类。再叫一辆乡下拖拉机装好,往石头房子而去,除了这样打发时间,别无他法。

回到房子,将所有东西搬下来,才感觉心头扑扑在跳,无法理解一个人要发生意外是多么轻易,今天不知明天事,不可预知性一直在牵引我们的生活,有时,我们将这种不可预知性叫作命运。将一件件家具搬入屋里,摆设好,从不同角度、位置再重新摆放一次之后,觉得满意了才停下来。又想起小凡,她母亲怎么样了?找出一梁那天给我的卡片,拨通他的电话,那边传来吵杂声有哭声、谩骂声、小孩的尖叫声混成一片,结果什么都听不到,便挂了电话。

然后,在门口发呆。

这时,乐伯托着他的猎枪从森林中窜出来,提着一个野鸡,我凑上去说:“你就是猎人嘛,今天还不赖,大收获哦。”

他入来房子,环顾四周一遍,然后说:“小野鸡而已,小子,今天搬家具来了,我挑过日子,后天是好日子,适宜进宅、入伙、婚嫁。”

“后天?快了点吧。”

如果是后天的话,他们一定来不了,我想与他们一起搞一场疯狂庆祝。乐伯用手拈一下沙发,然后坐上去,我想泡些茶,可是,似乎没有茶具,房子还散发一股淡淡油漆味,他说:“不会啊,反正你已经准备好,否则今年内都没有朝南的好日子,箭在弦上。”也许等一梁的电话,了解一下他那边的事情再说。

“这房子朝南?”

“嗯,山脚下南面,雅称南麓。”

“对,南麓。好啊,后天请村子的邻居一起过来,我们搞几桌饭庆祝一下。”

“要的要的。”他干脆的说,说完就起身走了。

接着我来到草原中央,躺下这块空旷的小草原,虽然小块了一点,但也空旷。天上几朵浮云在浮动,周围静悄悄,不时传来鸟叫和牛嚼草的声音。早上一梁说我像气球?然后刺穿自己,再落到地上……现在的我不是躺在地上了么,此刻,我可不想去探究这些。想着一些无聊的事情,关于乐伯的猎枪,我也想握一握猎枪,然后往一个目标发射一颗子弹,这种轰炸式的处理方式也许能帮助我,朝着一朵花或一只野兔,猎人能从这种过程获得愉悦、残酷的快感。可是,我想朝着一根枯萎的树枝,轰炸后再点燃,这种温柔的方式呢?化为火焰。除了我与几只奶牛,还有几只飞来飞去的小鸟,在这没有尽头的幻想……或者,在前一刻我保卫了幻想。

我得回去旅社,起身往房子走去,将门窗关好,上锁,带上钥匙,沿着小溪来到路旁等车。这时,一梁来电话,他在那一头说:“柯唯,小凡她妈走了。”说完电话那一头静悄悄,没了刚才的吵闹,为什么总会发生这种事情?刚才还在默默为她母亲祈祷,我不想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反正,小凡的母亲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一点也不重要。

“柯唯,你不要伤心,请放心,我们会照顾好小凡,她现在要处理后事,往后还需要休息和一个缓冲过程,所以你不要焦急,在她要求见你的时候再给你电话。”

我当然不会焦急,安静得很,恨不得再安静一些,小溪停止流淌,浮云停下浮动,突然好憎恨自己,总是将事情往不好的方向想,所以才导致这种结果。有时,是不是觉得自己疯了?沉溺自己的苦难情绪,将世界拒绝在外,当有人在攻击我,这堵墙壁只会越来越厚,有时,我真想打开一条缝隙,却不能。

“好,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一路步行回旅社,完全记不得路上的物象。

躺在床上,脑海浮现小凡反问我的几个场面,虽然她的语气有时让人难以理解,其实,她内心非常认真和小心翼翼保护我们见面的每一秒钟。怎么会发生这样的意外?还得看后面的情况怎样,收拾行旅包,明天搬去石头房子,开始在那边生活。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既然答应乐伯后天搬过去,倒不如明天,提前一天将房子检查一遍或修补,那就明天吧。我只好这样打发时间。



房子入伙那天,乐伯早早过来,然后,陆续有人从村子搬来餐桌和凳子、餐具,还带来不少各种蔬菜,一些人忙着去买菜,一些人在厨房洗漱各种餐具,一些人在小溪洗蔬菜,渐渐热闹起来,倒也像办喜事。我不告诉一梁他们了。这一天,与村子来的邻居大喝一场,听说后来是他们将我扛进房间,然后锁我在房子里,他们才回家。

我只记得当天醉得厉害,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打开窗子,雾气好重——

对于每一场雾,我都怀着无限希望跟随迷蒙的幻境憧憬,后来雾散了,所感知的事物与现实中竟然一模一样,只是仍然躺在同一个位置,一样的质地与形状,我并没有因此气馁,且乐此不疲。

将陌生人的三件物件放进一个盒子,关进衣柜。

接下来我要干些什么呢?什么都不想干。

之后,每天与一梁通一个电话,仍然是安慰我之类的话,并没有提起小凡要见我,更多的时间呆在房子里修补各个角落,有时跟随乐伯在山里游荡,打猎,听他朗读诗歌,或到他家作客,跟他学喝白酒。有一天,突然跑到镇上买一台二手电视扛回来,然后架设天线,收到唯一一个本地台,看了一天之后,我再也没有打开过。

一个月后的一个傍晚,一梁突然给我来电话,说小凡想见我,叫我在路口等他。

小凡终于肯见我,急忙冲到路口等上半个钟一梁才到,他骑了一辆摩托车。然后,载着我往另一条乡道驶去。他说小凡在镇上做广告平面设计,她家就在小镇不远的乡下。这些我都知道,只是不知道她家应该往哪条乡道而已。在崎岖的乡道上走了约半个小时,我们来到一片茂密向日葵,不远处就是小凡家的村子,晚霞将村子染上一层金黄霞光,几条炊烟被晚风吹得凌乱。

一梁打通她电话,说我在水沟头等她。然后,他说要回理发店,生意很忙碌,回去的时候再叫他过来接我。我点点头,他跨上摩托车,随着引擎声一起消失在向日葵另一边尽头。

我站在一个小坡上,周围都是一片片向日葵,比我高多了,田里的青蛙哇哇叫。

不知道她现在怎样了?不过,很快就可以见到她,一个月了,一个月可以发生很多事情,我还处于沉重的氛围之中,即使见到她我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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