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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史 | 余琼琼:民国总理唐绍仪的后人们

​余琼琼 新三届2 2020-08-25


  作者档案

本文作者


余琼琼,1951年生,重庆市人、1983年考入原四川财经学院会计系(现西南财大)。中国注册会计师,从事财务工作多年,退休后笔耕。


原题

父亲百年献辞






作者:余琼琼




1917年3月,广东中山县唐家湾,唐家唐宗锦和夫人唐卓淑坤喜得一子,因为上面已有一女,此子是为老二。后来唐卓氏又生了三子一女,老二便成了二哥。这位被弟弟妹妹们尊敬了一生旳二哥,就是我们的父親。

我的公公唐家是个大家族,父亲按家族字辈排行,行文字辈,名文健。

唐家出了一个大人物,就是中华民国第一任总理唐绍仪。父亲的父亲就是这位总理哥哥的儿子,当年不知什么原因,将宗锦过继给了绍仪,宗锦从小就生活在绍仪身边,长大后也长年跟着绍仪在外打拼,父親的童年就是在东北渡过的。因为他的父亲时任中国第一条铁路黄龙铁路的财务总监,家就安在皇姑屯。

1928年6月4曰,这位11岁的小哥哥带着8岁的弟弟(三叔)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親历了皇姑屯张作霖被炸那惊心动魄的一刻,爆炸就在身边,小伙伴们都吓得屁滚尿流。

九一八事变后,父親全家和东北大多数百姓的命运一样,开始了流亡。十四岁随全家流亡,个中艰难是我们这辈人无法想象的,父亲讲得不多,只知其间他们和父親失散、一生再也未能与之相见、姐姐嫁人离开、四弟病逝。父親小小年纪就担起了家庭的重担,代替他们的父親,陪伴母亲带着下面三个弟妺颠沛流离,从关外到关内,历尽艰辛。

1938年军统那不负责任的一斧子,让绍仪背上了汉奸的骂名几十年。从此唐家人作鸟兽散,晦言家族身世。

爷爷走失后,更如断线的风筝,唐氏家族从此四散漂零,再难聚合。直到1941年父亲先来到了当年的大后方成都。流浪中,父亲居然没有丢弃学业,一到成都就考上了华西协和大学。得以和成都世家朱四小姐玲美相识相知相恋,并喜结良缘。

1942年父亲母亲在成都结婚,婚后父亲到桂林接来奶奶及三叔六叔姑姑。安顿好奶奶的生活,安排好弟弟妹妹的的学业,父亲放弃了自己的学业,因为他要担起父亲的责任养家。他的岳父朱半楼老先生是刘文辉(省主席)的发小、保定军校的同学,有门路,愿意为他谋一官职,但父亲惋拒了。父亲说:“我养这一大家子人,需要很多的钱,如一介清官是养不成的,若作贪官,我不能,且无好下场。我还是去做生意吧”。

七十多年前乱世中的父亲竟有此等觉悟!

当恒弟(三叔之子)为我们转述这段历史时,我深深为父亲的人品折服。也更为唐氏家风点赞:兄长默默奉献,从不抱怨、更无炫耀。兄弟铭记在心,嘱咐后代感恩戴德,认真做人。

于是那些年,父亲常年奔波于香港、上海、重庆、成都、昆明等地,周旋于日本人,国民党、共产党之间做药品生意。父亲在上海晨南公司(注)任襄理多年。用他坚强的意志和卓越的能力,支撑了一个那么大的家,给我们的奶奶、妈妈、我们众多兄弟姐妹以及他的弟弟妹妹们提供了富足、舒适的生活。

解放后,父亲母亲从上海回到成都,双双进入他们的母校工作。此时华西协和大学已更名为四川医学院。妈妈担任了教学工作,爸爸在总务处工作。父亲在川医担任膳食处长多年,在这里充分展示了他的商业才能及他的专业技能。

饥荒年,他想方设法和地方搞好关系争取计划外副食品供应,为教职员工和学生们提供更好的伙食。弓叔叔(时任金堂书记)就是那时交上的终身好友,两家人不是亲人胜似亲人。金堂的广柑、汶川的苹果都是川医人的大福利,内江的白糖、红苕、猪肉也给川医的餐桌立下了大功。

文革前,父亲在二仙庵担任厨师考评评委,专业水平极高。川医厨师周弟娃儿,是个刺儿头,谁都不服,只服我们父亲,他告诉我们,只要唐伯伯一进厨房,但凡有敷衍的都会吓得打抖,因为绝对逃不过唐伯伯的眼睛。他称呼的是唐伯伯而不是官称,因为在他们的眼中,父亲不仅是个优秀的领导,更是一个关心他们、爱护他们的忠厚长者。周弟娃儿的厨师证就是我们父亲逼着他考的,结果他受益终身。后任饮食服务公司的经理小万告诉我们,唐伯伯不仅教他们业务,还教他们如何做人,真是他们的恩师。

文革中,父亲也被关进牛棚,造反派给他安了个“资产阶级的糖衣炮弹”,因为他人缘太好了,领导滿意,下级拥戴,连批斗会都开不起来,那年月里反正只要和官字沾边都该批斗,稀里糊塗地就被关进了牛棚。牛棚里的“牛鬼蛇神”们排队打饭时,都会主动排在父亲后面,待父亲打完走后,都会悄悄的说:“跟老唐一样”,馒头将会大点,饭是大的一边,打菜的手就不抖了。这常常给苦闷的牛棚生活带来一絲絲欢笑。

改革开放后,父亲担任了学校饮食服务公司经理及外宾招待所经理,充分挥洒他旳才情。由于他卓越的工作,川医的食堂和外宾招待所得到各方肯定。父亲也被高教部评为管理研究员。即使到了七十四岁,校领导都不愿放他回家休息。那年,父亲老当益壮,接受刘校长邀请,带着妈妈去海口创业。亲力亲为,办了一家歺厅(配套华西下海团队同时也兼对外),当年,一家与众不同的“教授歺厅”还真是海口南航路上一道靓丽的风景吔!

父亲厨艺出众,而且中西兼修,菜式多样,这是我们全家的福气。每到年节全家团聚,父亲或亲手操刀或指导我们,一桌集西式大歺、粤菜、本帮菜、饺子、川菜之精华的自制家宴是我们永久的怀念。

父亲在外是优秀的领导,忠实的朋友,忠厚的长者。在内,是孝顺的儿子,温暖的丈夫,负责的哥哥,慈爱的父亲,祖父、曾祖父。他的爱惠及我们全部。姑姑曾说过一段话:二哥就象一部电话总机,亲人、朋友有什么需求向他求助,他总是能立即搭上那根最对的线,为你提供最好的帮助。是的,父亲这一生,真的是为我们操尽了心,我们每个人,都深受父亲的恩惠,而无以为报。

八十年代后期,中山唐家湾欲恢复唐绍仪故居,寻找唐家后人时找到了三叔(他曾是重庆工商联副主席),希望他回唐家湾。三叔专程到成都请示二哥。那时“左”的思维还留存在各个领域,特别是内陆的四川更为闭塞。为了孩子们的前途,小心谨慎了一辈子的父親最终还是为了杜绝秋后算帐,让三叔回绝了(当时三叔儿子上大学尚末分配)。

2006年,我们到珠海出差,实在忍不住去了唐绍仪故居拜访,见到了孤苦伶仃,独自一人留守在故居的堂叔。我们拨通了家里电话,让爸爸和堂叔通了话。堂叔激动了,捧出族谱给我们看,文健、文达、文x、文幹,赫然在目。突然一下,好象有了归属感,原来根在这儿。也仅此一下而已。因为堂叔说,族谱明天就要送去愽物馆。这就意味着族谱到此将嘎然而止,不会再续下去了。

时代的变迁,家族史的断裂,豈止是一家一户的命运。千千万万无根的浮萍,谁又在乎过呢!父亲育有四子一女,在他和母亲的精心呵护下个个成才,人人孝顺。到晩年四世同堂、儿孙绕膝也是人人称羡的了。2009年3月18曰是父亲满92进93岁的生日,由于我们不在成都,没有来得及为父亲庆生,这是我们最深的遗憾。26日,父亲无病无痛,无疾而终,在家中安然离世。享年93。这就是我们伟大的父亲,为我们操劳了一生,临走却悄然离去,不麻烦所有的人。

亲爱的爸爸,我们永远怀念您!

注:上海晨南公司是中共地下党在上海的据点,老板卢绪章、经理龚礼宾解放后都成了商业部的领导人。电影《与魔鬼打交道的人》就是以这个公司为原形的。

父母亲摄于八十年代


2017年3月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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