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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史 | 严家汉：我把赴台湾68年的老爸接回家
原题
老爸终于回家
作者：严家汉
本文作者
2017年12月28日。我搭乘台湾桃园机场到武汉的MU2088航班，波音737飞机18：40起飞，于20：55到武汉天河机场。背上背着我常用的背包，背包里装着老爸的骨灰坛，骨灰坛约有近六七公斤重，一手提着一25公斤的旅行箱，另一手提着一背包。年近七十的我已是疲惫不堪心力交瘁，唯有一点欣慰是终于把老爸背回了武汉的家。终于实现了老爸在梦中回家的遗愿。
一边走，一边还想着老爸的学生洪荣昌老弟和堂妹夫赵生枝送我到桃园机场的情景。他俩一直送我到机场的安检口，这时他俩都哭起来了。他们俩，一个是送他所尊敬的亦师亦父的老师，一个是送他所至亲至爱的叔父魂归故里。
回想起台北的亲属谈到，老爸曾在梦中回大陆的事——老爸在梦中，梦到自己乘车到淡水，由淡水坐船到对岸福建某地，而后又坐车回到内地武汉，可是茫然之中又找不到汉阳朗星巷的外公家了……
老爸在台湾一呆就是六十八年，从未回过大陆。仅在民国八十年（1991年）到过香港，那次是我和他有生以来父子第一次会面。在飞机上，在由机场搭地铁回家的路上，往事的记忆在脑海里一幕幕打开。
回想起老爸在民国38年（1949年）3月，离开在汉阳东门朗星巷40号外公的家后，一直未回汉。走后40天我出生。据说爸走后先到广州经香港然后坐船到台湾。在广州时给家里来过一封信，无非是叙说路途艰难，总算是平安到达广州。
这封信在文革时期由我母亲销毁，害怕抄家抄出罪证，那可是罪莫大焉，后果不堪设想。还好由于同屋邻居极力游说居民革委会，说我家实没什么东西，怕抄不出罪证有损革委会在广大人民群众中的形象。
我们家就我和母亲俩，当时除了一床和一桌几凳外就一个商店用来装货物的箱子，夏天装冬衣等，到冬天装夏用衣物，除此外别无长物。
就因没抄家，爸在武大入学时的沔阳同学会的照片得以保存下来。 爸在武大读书三年，尚未毕业即出走赴粤后到台湾。
老爸走后，外公家生活日渐艰困，主要是人口多。舅父，舅母家有俩表姐和一个表弟。寡居姨母家有十五六岁表哥和大我十岁的表姐，还有一个大我七岁表哥。再加上老家的爷爷带着一个姑姑也住到外公家。
外公就靠和同乡合伙开的民船修理作坊生意。舅父则在汉阳猪行工会做会计。全家还是入不敷出，日常生活捉襟见肘。
母亲只得设法外出工作，好在母亲是高小毕业，大陆在解放初期有文化的女性是很少的。不久由同乡介绍进了中南军区后勤部作保育员，给中级军官带孩子。
1953年中南军区搬到广州，母亲也随军区后勤部到广州。我则留在外公家由舅妈照看。到1955年，母亲由于父亲的关系被军区后勤部解雇而回汉。
母亲回汉后不久，由亲友介绍给一小土产店帮佣。土产店在汉口中山大道1181号。店主夫妇无文化，母亲帮商店管账还要带俩小孩。1958年公私合营社会主义改造后母亲则成了一土产店店员。
母亲主要的工作是商店出纳，也兼作营业员，甚至储运货物。总之只要是商店的事情，她总是任劳任怨去做。而且妈妈为人厚道，从不与同事口角。有一次商店一女职员因报销药费，妈妈按规定没给她报销，她口出不逊说妈妈不过是一佣人等语。
妈也不和她计较，但心里仍气愤不已。主要妈是以店员身份进合作商店，而那个商店员工是有私人资本注入合作商店。后来有略知我家背景的人狠很训了那女店员。即使这样妈从不和人冲突，因此在文革中尽管有人提出我家的问题，但妈始终未有过大的被整肃。一直到退休，妈始终在商店人缘很好。
但在生活中，妈的个性内向，始终难掩心中悲苦的一面，又不善和人交流释怀，久而久之种下了恶疾（肺癌）在身，于1982年清明节那天辞世，年仅61岁。
老爸走后，在香港滞留几天后搭船去了台湾。那时台湾乱哄哄，老爸在登记时因曾是卫官衔，结果主管登记官员登成士兵。为此老爸和登记官员龃龉不断 ， 因此事被台当局敕饬一年。后来大伯在联勤总部给他谋了个士兵名额，才算翻过这一页。
1951年老爸以武大经济系肄业生重入台湾大学经济系，直至44年（1955年）毕业后至台湾省一中（台中一中）当教员。约在61年（1972年）应朋友邀约到台中的私立岭东商专（五专院校）当教员，之后升至副教授直到退休。
几十年来不断有友人给他介绍女友，可他从不为所动，唯有在每周末必定返回台北的大伯家享受亲情。大伯家育有五女，最小阿五过继到老爸名下。他经常在房间无其他人时，打开他随身所携小皮箱，皮箱底层有我母亲的照片。几十年来，他就这么台北，台中往返两地的度过春秋。
爸在106年（2017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在台湾新店耕莘医院过世，享年九十四岁整（爸出生日是民国12年十一月二十四日）。由于签证的关系我没能陪他在病榻前看他离世，也没在老爸遗体火化时陪送他。仅在2017年五月时我和我老婆在耕莘医院他的病榻前陪护约十多天（签证是自由行十五天），后第二次（2017年八月）又携老婆赴台在病榻前陪护他一个多月（探亲签证二个月）。
老爸住在新店广恩养老院，患老年性肺炎时好时坏。直到他去世，我一年中第三次赴台奔丧（奔丧签证一个月）。在大妈家讨论老爸骨灰安葬事时，大妈和堂妹们都想老爸骨灰安葬在台湾，因老爸有荣民身份，可免费安葬在台湾的军人公墓。
唯有我持异议，我说：“老爸在台未再娶，我老妈也从未再婚，我得把老爸背回武汉安葬。”这样我大妈和堂妹们无话可说了。于是我把老爸背回武汉，安葬在武汉市扁担山公墓里和我老妈在一起了。
墓碑后面刻下如下的八句话，以慨括我从未团圆的一家。
慈母艰辛养孤儿，
严父隔海育桃李。
愚儿当献寸草心，
千里背回老父魂。
六十八年离散泪，
冥冥天国乃重逢。
立碑不忘父母恩，
双亲泉下佑后人。
书于2019年6月17日
文图由作者提供本号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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