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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于 2021年10月26日 被检测为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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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题 关于「医闹」
01
我周围都是医生。
我姥爷是个医生，我舅姥爷是个医生，我舅舅是个医生，我舅妈是个医生，我二姨是个医生，我表姑是个医生，我在上海最好的朋友之一「车大夫」是个医生，我暗恋过的一个外号叫「一刀」的上海美女是个医生，我前妻的爸爸是个医生，我前妻的妈妈也是个医生，我前女友是哥伦比亚大学医学院博士后，她的闺蜜还是个医生。
你可以这么描述我——褚明宇出生在一个医生世家，娶了医生的女儿，交过医生女朋友，平时经常跟医生朋友喝酒。
并且，他支持「医闹」。
没错，我尊重医生，我爱医生，但是我坚决支持「医闹」。
02
如果不告诉你，你绝对不会猜出「一刀」的职业。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一个文青云集的饭局，在在座的女生里「一刀」很显眼，首先是高——比我高，而且很白，长着一张用王朔老师的话说「明朗、光洁」的脸，并且自带一种探寻而又拒人千里的表情——我以为她是个模特。
「一刀」在上海一家著名的三甲医院工作，而且是外科。
她给我讲过一个挺阴暗的故事。
那一阵子她正要评职称，具体是什么职称我不记得了，反正结果会涉及到她能不能留住这家牛逼医院当医生，当时科里留下的名额只有一个，而跟她竞争的还有另外一个同事。
那个同事翻出了「一刀」几年前的一次医疗事故。
那次是「一刀」值夜班，一个住院做了手术的病人忽然不行了，全力抢救之后还是没救过来。事情奇怪的是，这个病人之前恢复得挺好，晚上查房还好好的，怎么突然病情就恶化了呢？后来查用药记录，发现问题出在当晚一个实习生给病人开的一剂注射针剂，这一针跟其他用药冲突，直接导致了病人的迅速恶化和死亡。
你说，这应该不关「一刀」的事啊？
问题就是，按流程应该是「一刀」负责处理病房里的病情，那个学生是没有开药的权限的，开药至少需要「一刀」的签字。但是，「一刀」说他们科的习惯做法是，小情况全由学生处理，医生在值班室睡觉，签名由学生「代签」。
但是一死人，这就麻烦了，一方面那个学生的确用错了药，一方面「一刀」没按流程办事——如果她按流程亲自处理哪怕是过目一下，应该能发现这样低级的错误，病人也不至不明不白地死。开错药加上无视正规流程致死，这是一个典型的恶性医疗事故。
那结果呢？发生「医闹」了吗？
没有。
这家著名的三甲医院居然就把这件事瞒了下去，家属知道的故事是这样的：他们的亲人术后情况忽然恶化，经抢救无效去世。
用错药，冒名签字这样的细节，当然不能让「善于无理取闹」的病人家属知道。但是，当晚到底发生了什么科里的很多医生都知情，但是没有任何人站出来替病人说一句话。
直到竞争留院名额的时候，这件事被对手翻了出来作为要挟。
事情的解决也很狗血，「一刀」当时的男朋友是一个在同医院有点地位的医生，他通过内部关系了解到了「一刀」对手的一次同样是被隐瞒了的医疗事故的细节，「一刀」的对手怂了。
同样，那一次医疗事故也没有「医闹」发生。
我不知道这样的事情到底有多少，我想并不是每个医生的衣橱里都藏着一具骷髅。但是我们知道的是，面对真相的时候，他们每个人都选择了沉默。在他们的心里，「他们」是一个集体，在这个集体的利益面前，真相没那么重要，病人的生命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在每一次你看到的「医闹」后面，不知道有多少你永远看不到的「医闹」。
03
他们想让你看到的就是「医闹」。
杭州纵火案，烧伤人阿宝，「一个有点理想的记者」这帮人的丑恶表演，看着很眼熟。
悲剧发生之后，调查、找出促成悲剧发生原因中可能存在的系统缺陷以及人为失误本来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保姆、保安、物业、开发商、报警中心、救火队都是这个事件发生链条里的环节，说句听起来有点残忍的话——死者在慌乱中的决定也是可以探讨的因素。
但是，在当天悲剧事件发生链条里唯一不存在的环节就是林先生，而「一个有点理想的记者」们就单单抓住了林先生不放。
这恰恰是他们露馅的地方。
你讨论保安可能有失误，他说——林先生要赔偿；你讨论物业的疑点，他说——林先生要赔偿；你讨论开发商在建筑上可能存在的问题，他说——林先生要赔偿；你讨论报警中心可能的缺陷，他说——他说——林先生要赔偿；你讨论救火队当晚的种种决定和行动，他说——林先生要赔偿……
反正就是不管你说什么，他都给你扯到林先生要赔偿这件事上。按他们的思路，只要把林先生要赔偿这件事做实，那么保安、物业、开发商、报警中心、救火队就都没责任了，问题就处在林先生这个贪婪的坏人身上！
有不少人上了他们的套，跟「一个有点理想的记者」争论到底有没有要赔偿这么回事儿——这正好是他们想要达到的目的，转移话题，让讨论离开真正需要对悲剧负责的环节。
不管有还是没有，要赔偿都是发生在悲剧之后，这跟悲剧发生有个屁关系呢？还有就算那个林先生是一个贪婪的恶棍，这跟悲剧的发生又有个屁关系呢？
这是这帮人一贯的套路。「一个有点理想的记者」、烧伤人阿宝之流是靠炒作「医闹」出的名，把公众的注意力吸引到「闹」上，可以成功地让责任、讨论的焦点离开他们所代表的利益集团，避免大家纠缠于医疗事故中医生的责任、中国医院的混乱、卫生系统的互相包庇这样不愉快的话题，并且让本来面对他们处于弱势的病人群体看起来好像很强势，好像病人才是中国医患关系恶劣的罪魁祸首。
烧伤人阿宝们的如意算盘是，如果如法炮制把杭州火灾悲剧成功地包装成一个「医闹」事件，把受害者林先生包装成一个「医闹」无赖，那一切就大功告成了。
这个剧本他们玩儿得很熟。
04
我前女友的闺蜜在北京一家著名三甲医院工作，跟她吃饭的时候，一个保留曲目就是听她讲各种跟病人斗气的段子，每次她讲得都很嗨，但每次都听得我毛骨悚然，中国的医生团体怎么就跟病人这么大仇恨呢？
感觉上给她每天的工作最大满足的是把病人「治」了，而不是治了。
我怀疑不止她一个人这样。如果你有机会偷听医生们私下的闲聊，听听他们描述一下他们每天的工作，你再去看病的时候很可能会犹豫。
一定会有医生朋友站出来反驳我，说你不要以偏概全。我不想跟你争辩，你自己想一想你有没有跟朋友讲过你「治」病人的故事，并因此而得意过呢？不用回答我，你回答自己就行了。
05
一个朋友的妈妈在上海一家大医院查出有子宫肌瘤，医生说：这星期正好病床有空，马上办住院做子宫切除手术吧。
朋友问：能等等吗？
医生说：要是我是你，我不会等。
朋友觉得很严重，电话找另一个医生朋友咨询，那个医生朋友说，子宫肌瘤很常见，规范的处理程序应该并不一定要马上手术，而是观察一段看是不是有变化，没变化、不影响生活不必冒手术的风险，尤其是更年期后的妇女，很多还会自行好转。
朋友把这个意见告诉建议做手术的医生，那人马上怒了。
朋友的妈妈没切子宫，后来去有熟人的医院复查，没有任何问题。
你瞧，多亏这个朋友认识个医生，要不她妈妈就稀里糊涂地白挨了一刀。在医、患这样一种信息不对等的关系中，如果医生、医院没有制约，那谁来维护患者的利益呢？而且这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利益，而是人的健康和生命啊！
这件事里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那句「这星期正好病床有空」——为增加病床利用率，让别人的母亲白挨一刀做开腹手术，好像是一件合情合理的选择。
我想这位（幸运的）母亲绝不是唯一的受害者。
真希望有人去这个无良医院闹一闹。
06
我前女友——就是那个哥伦比亚大学医学院的——没这么走运。
在上海一家顶级三甲医院的外宾诊所体检，查出说有乳腺癌，要立即手术。她一听就慌了，听话地做了切除手术，出院之后害怕，又到上海肿瘤医院找了个乳腺癌专家讨论后续治疗，肿瘤医院的医生很好心也很搞笑，说你要是为了见我方便最好办住院——正好有空病床，这样我每天早上查房你就可以当门诊跟我讨论，省得挂号了。
这样她就办了住院，但是每天还是回家住，早上去一趟医院「住院」堵那个专家。
肿瘤医院说，你得把原来手术的切片借出来，要不然无法诊断。
去上一家医院借切片的任务自然交给了我。那天在那个医院，我被从各个地方踢皮球似的踢来踢去折腾了一上午，好像事情进入了一种死循环。而且更令人气愤的是，Ａ处的人让你去Ｂ处办手续，明明有两个手续可以同时办，医院的人故意只说一个，等你跑到Ｂ处办了回到Ａ处，她又跟没事儿人似的说，还有一个手续，你还得回Ｂ处。
好像他们能从溜你玩儿让你东奔西跑上获得某种快感——这种得意让我想起前女友的闺蜜，那个北京的医生。
这个死循环的结束还是因为我发怒了。
我对着那个病理科的女的说，在你彻底说清楚流程之前我哪儿也不去了。张榛子揭发过我，说我这人一激动有爱说英语的恶习，那天好像我说了几句英语，然后一个自称主任的人冒了出来，批评了那个女的几句，然后直接把切片给我了。
肿瘤医院病理科的结论是：不能确定有乳腺癌。
她不放心，为看病干脆回美国工作了。美国医生的诊断跟肿瘤医院的一样：从切片上看不出有乳腺癌。
她现在很健康，只不过少了一边的乳房。
唯一安慰的是她后来以此为理由做了整形、隆胸手术。
07
去年我救了一只叫嘟嘟的小狗，被他咬了以后去上海某大医院的犬伤门诊打针。
医生开了免疫球蛋白，到外科急诊注射，值班医生跟护士就到底该怎么打针争论了起来。打针的护士说，上次她打这针医生要求在伤口侵润注射，剩下的打疫苗注射相反一侧的大腿。值班医生说没听说过，就打大腿，左腿右腿一边一半。
前几天狂犬病死人的报道出来，我发现那个护士说的是对的。
但是那天最后还是按医生的意见打的针。
08
本来说要讲「医闹」的，结果讲的都是没「医闹」的故事。
一个亲人去世，考虑到我家在当地医疗系统的势力，医院如临大敌，派人来谈判。
我没提任何要求，对于我来说，亲人已经去世了，再讨论、纠结发生了什么于事无补。我不「医闹」是因为我自私，我不想去做那些对将来的病人有好处但对我没什么好处的事情。
（作者褚明宇，70后北京人，生长在北大燕南园，北大物理系本科，美国伊利诺伊大学香槟校区电子与计算机博士，现任IBM高管。）
延伸阅读 对“关于医闹”一文的点评
老编的话：“关于「医闹」”一文在微群里传播时，一位留学美国的医学博士，在中美两国医院均有十多年以上从业经历的高年资医生给编者留言，对比了中美两国医院、医生处理医疗事故的不同。留言颇具见地和启发性，在此与读者分享。
你们转发的 “关于「医闹」，一个70后的另类解读”，里面所讲所提的观点、现象，是千真万确的，也是中美两个医疗卫生系统的最重要差别。我曾身处其中，看得多，感概也深。我也曾经打算写的，但觉得得罪人太多，大家同在一条战壕，低头不见抬头见，就算不再见国内的同行，在美国的同学、朋友都是要见的……我只是一个胆小鬼，因为过去几十年的人生经历所然。现在有局外人说出来了，真痛快……
帖子里写的都是事实。中国医生不认可、不正视这些事实的原因是：
一，他们没见过美国医生是怎么做的。第一个例子，医学生开错药打针把病人打死了。在美国，有三个层面卡住：a. 值夜班医生不敢放弃责任将开处方的权限放由学生；b. 学生不敢自把自为；c. 出事后，科室、医院不会遮掩，医生、学生不是医院雇员，医院不会遮掩，科室有人（护士）负责汇报医疗事故给医院和保险公司。
二，中国医生出事是医院兜着的，美国医生是自己买保险，自己负责。假如出了事，法院判赔二百万，责任险上限通常是一百万，剩下的一百万对方可以封房子，封车子拍卖，不够的话可让法院让该医生的雇主每月扣一定的工资付给对方。这在中国不会发生。
我跟中国科室同事讨论这类事情时，他们耸耸肩：这是中国特色。将所有责任推到政府，或社会身上。
当然，凡是人都不愿意暴露自己的缺点。美国医学界认为，这些事故，应该认全医学界知道，让个别人的经验变成全部人的经验，所以除了定期发表保险公司赔付案例，大部分未经讼诉的案例，鼓励上报统计。总结时是隐名的，科室每月有m&m（並发症和死亡病例讨论），讨论会上的细节即使拿到法院也不会被认可的，这放开了讨论者的顾虑。
不少事件，即使病人安全，但属于必要上报州政府医管局的，医院一定要报。譬如说，麻醉后拔管，去到复苏室再插管，医院要上报。这些安排让大家都从事故中吸取教训，提高医疗安全。中国完全没有这些安排，臭屎密冚，怕影响声誉，怕增加赔付，医生和医院在一条线上，利益共同体。
美国医生像鸟儿照顾自己的羽毛一样照顾病人的利益，大小事情都以病人为上，中国医生则由于上述体制上的差异，受各种干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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