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多芬的英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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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贝多芬两百五十年来谈论得实在太多了，其实还是抓紧在有生之年，把他不算太多的作品多听几遍。对于听众来说，他并不是被用来谈论的，而是被用来聆听和体验的。有几个关键点使得我们无需过多地谈论贝多芬，大致就可以把握他的英雄风格占主导地位的精神和音乐。

一、贝多芬的英雄主义

我们甚至还没有深入他的伟大艺术价值的时候，他的音乐就直接引发了我们对英雄、力量、意志、无尽动力的崇拜，对永恒的精神境界的向往。让我们不时地相信：肉体虽然是坚固和顽强的，但英雄的精神还是能够控制甚至战胜它。虽然对大多数人而言，这只是一个幻觉。

贝多芬的英雄主义是他天性的呈现，是他自小个性的孕育，也是他对身体变化的补偿性回应，更是他对自己时代精神的呼应，也就是这个呼应使得他的英雄主义超越了个人意义，具有了历史的意义。贝多芬的人格和精神有许多方面，十分丰富，但英雄主义是他一生人格和精神的主流，只是有时是以意识的形态，有时是以潜意识的形态呈现出来的。它绝对不会无中生有，突然从1800年之后跳了出来，然后到1815年突然消失。

对贝多芬而言，他的英雄主义是心理学的，是发现自我、守护自我、战胜人格和精神的混乱、形成整一的状态。他的英雄主义也是一个复杂历程，从绝望到斗争，从斗争到胜利，从胜利到平静，从平静到极乐。因此，他的英雄主义本质是拓展自己的精神空间，控制自己，做自己的主人，而不仅仅是短暂的外在胜利。这一英雄主义孕育于1800年之前，外在于1800—1815‬年，沉淀于1815年之后。

二、作品编号的英雄象征意义

从贝多芬开始，音乐家意识到音乐是来自内心的需求和冲动，是自由精神的体现。音乐发自于心，又归于心。从他开始，音乐家的生存方式发生了根本的变化。

巴赫直到暮年才彻底面对自己的内心创作，莫扎特一辈子都在贵族需求和自我需求的冲突中写作，海顿为了贵族的需求牺牲了丰富多彩的激情和冲动。贝多芬在一种更改了形式的赞助制度下发挥着自我的功能。他没有依附于特定的宫廷，维也纳贵族以不同的方式赞助他，且此类赞助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扭曲和间隔他的内心世界和作品的关系。同时，他也接受新生的中产阶级的援助，并受惠于音乐会演出和音乐出版业的发展。

古典主义巅峰时期和浪漫主义初期的革命力量，彻底解放了个人，也解放了音乐。作品的编号opus具有了真正的创造意义。音乐不再是一种应酬和任务，而是心的使命。只有从心流出的，才有可能流入他人的心中。这是19世纪艺术和音乐的意义所在。和接连不断的社会革命和变动不居的社会结构相呼应，19世纪是艺术自由解放的世界，是艺术家作为英雄反抗的世纪，贝多芬是代表人物之一。这个世纪和这些人都一去不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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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音乐不再是娱乐，而是一件严肃的事情，尤其对英雄而言

自贝多芬开始，音乐家自觉到，音乐是一种神秘的语言，要去表达人丰富和深刻的情感、思想、意志。它一方面与文学联姻，无所不包，以万物为主题；一方面，它是哲学的哲学，是一种神秘的、有本质意义的语言。

就贝多芬个人而言，音乐的意义就更非同寻常。耳聋加强了音乐无所不包和神秘主义的功能。身体拒绝给他快乐，音乐给与他。音乐成了他身体和灵魂的庇护所，成了身体缺陷的补偿，成了灵魂的救赎、升华、超越。音乐是英雄的天路历程。

上述的二和三是19世纪音乐两个核心的趋向，它们主宰了19世纪的音乐思想和创作，并成为了那个时代严肃艺术家的意识和集体无意识。在他们之前，音乐家为贵族而写；在他们之后，音乐家为资本和权力而写。历史只有那么一个短暂的时刻，音乐几乎为心而写，并包罗万象。19世纪最后的音乐大师勃拉姆斯、布鲁克纳、瓦格纳、马勒、理夏德·施特劳斯穷尽也耗尽了这两个核心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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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贝多芬的三期风格

W·德兰茨在1855年提出了贝多芬三期的风格，这种划分只要不走向极端是可以接受的。贝多芬的音乐风格是存在变化的，他始终在前行，在创新。但必须看到它在不同体裁中的变化是不同步的；同时它也是延续的，连续贯穿起来进化的。

有关三期风格的清晰定义、不同体裁风格不同步的变化，以及三期相互渗透的论述实在太多。总体而言，贝多芬找到了通往古典主义最后境界的道路，把古典主义从美的境界（一期）带入了崇高的境界，创造了史无前例的英雄的战斗风格（二期）；又从崇高的境界带入了沉思的境界，创造了前无古人的英雄的哲理风格（三期）。

为了实现英雄的战斗风格，他对奏鸣曲式进行了庞大而全面的重构，并让交响性贯穿到他的钢琴奏鸣曲、交响曲、协奏曲当中，动力十足，气势磅礴，使它们呈现出与18世纪完全不同的风貌；为了实现英雄的哲理风格，他使用了言简意赅的音乐语言，以及更为灵活复杂的曲式和结构，严格地剔除一切非本质的东西，这些语言远远超出他的时代，达到了以前音乐从未有过的高度。

在英雄风格的另一面，他的室内乐，尤其是英雄风格中期的室内乐保留了其人格当中抒情的一面，音调新颖，旋律单纯优美，使得英雄的风格明暗交错，更有层次。

总而言之，在贝多芬的英雄风格中，他内心的丰富是古典主义者不曾有过的，他具有真正浪漫主义者的灵魂，他是伟大的浪漫主义者；但他对丰富内心的意志驾驭和艺术控制是浪漫主义者不曾有过的，他具有真正古典主义者的灵魂，他是伟大的古典主义者。除了贝多芬，没有一个人能在一个极端（强烈感情）和另一个极端（意志力和艺术表现力）之间保持如此的张力平衡。这是真正的英雄风格：结构和心环环相扣。结构没有冗余，再大也没有散架；心处处得到安放，即使汹涌也没有泛滥成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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