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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谈“旧戏班的那一套”:究竟有没有可以借鉴、吸收、采纳之处?

马明捷 梨園雜志 2022-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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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中国成立后,在国家所有制的京剧团体里,经常听到一句话:“不要搞旧戏班那—套。“这是一句批判否定的语言,凡是不好的,影响剧团政治活动的、业务建设的、涣散组织纪律的……自然都是旧戏班那一套。

 

 国家剧院(团)在五十年代到六十年代初确实曾显示出相当多的优越性,京剧艺人在结束了为衣食而劳碌奔波,为名利而激烈竞争(甚至倾轧),一切都由“组织”包下来,可以安心从事艺术活动之后,焕发出了很大的积极性,那时京剧舞台的繁荣,即可证明这一点。

 

 但是,从六十年代中期,国家统办剧团的各种弊病逐渐显露出来。到了八十年代,毛病越来越多。目前,简直有点办不下去了。京剧界频呼危机,全国皆然。人们经过认真思考得出了近乎一致的看法:致使京剧危机的原因很多,但最主要的,却不在于艺术本身,而是我们国家现行的京剧团体的结构体制、管理方法与我们的社会生活、改革与开放的趋势,以及京剧艺术的发展规律越来越不相适应了。


老戏园

 

 于是,我想起了旧戏班那一套,很想对那一套来一番再认识,看看是否还有某些合理之处?在社会主义初期阶段,是否应该把它全部扬弃?它的结构体制、管理方法,还有没有可以借鉴、吸收、采纳之处?



 从1790年徽班进京,京剧形成、发展的速度和达到的水准是惊人的,作为一种表演艺术形式,它的发展不可能没有一个组织保证,这个组织,就是戏班。假如京剧戏班的结构体制管理方法都是不科学、不实际的,京剧显然不可能发展到今天这样的规模和高度。

 

 我们今天所说的旧戏班那一套,主要是指从谭鑫培开始的主演挑班制,这是大约在本世纪初形成的。这时,京剧艺术,特别是它的表演艺术,已经发展到了非常成熟的阶段,演员成了京剧的中心,对观众来说,看戏与看“角儿”几乎同义,谭鑫培之后,旦角梅兰芳、程砚秋、尚小云、荀慧生;老生余叔岩、高庆奎、马连良;武生杨小楼;花脸金少山;小生叶盛兰等继起挑班演出,主演挑班制逐渐成为京剧界统一的组织体制。


谭鑫培之《定军山》

 

 同是主演挑班制,北京和上海、天津、东北各地又有所不同。

 


 北京的戏班和剧场是分离的,戏班是戏班,剧场是剧场,戏班到剧场演出,是由演出商在中间承办的。

 

 北京的戏班一般是一至两位主演挑班,挑班的主演又叫挂头牌的“角儿”。若一位主演挑班,逢演出必由他唱大轴,若两位主演并挂头牌,二人轮流唱大轴和倒第二,或合演大轴。在宣传广告上,挑班主演的名字用最大号的字横着写,俗称躺着的。

 

 头牌之下还有挂二牌的“角儿”,也是主要演员,是主演的主要辅佐者。演出时,他或者唱倒第二,或者在大轴和头牌“角儿”唱对儿戏,戏班里说给人家“挎刀”的,即指他们。—般情况下,旦角挑班,便由老生“挎刀”,如梅兰芳与王凤卿、余叔岩、言菊朋、奚啸伯;程砚秋与谭富英、王少楼;老生挑班,多由旦角“挎刀”,如马连良与黄桂秋、张君秋、李玉茹;余叔岩与程砚秋等。二牌演员的名字在宣传广告上用仅小于头牌演员的字写成品字形,俗称蹲着的。

 

 在宣传广告上,在头牌、二牌的名字下面,用又小一号的字竖写名字的演员,俗称站着的。他们是名副其实的配角演员,是傍“角儿”的,他们有的在开场前几出中唱一出,有的在主要演员的戏中来配角。哪个戏班需要哪些配角,看挑班主演的戏路而定,大都是里子老生、二路旦角、小生、架子花脸、老旦、丑角,等等。

 

 这里说的是一般情况,实际情况要复杂得多,不同的主演,他所在的戏班组织形式各有不同,不同的配角,在戏班里的作用和位置也不—样的。张春彦那样的里子老生、芙蓉草(赵桐珊)那样的二路旦角,便不可做寻常配角论。

 

 一个戏班,相对固定(配角演员往往同时不止参加一个戏班)的演员就这么多了,加上“角儿”的鼓师琴师、跟包,二十多人而已。有的大班人多一些,如梅兰芳、杨小楼二人挑班的崇林社,因为杨是武生,武戏用“下串”多,所以,曾达到四十多人。


梅兰芳、杨小楼之《霸王别姬》

 

 一个戏班只靠这么多人是演不了戏的,零碎演员、武行、龙套、宫女、丫环怎么办呢?演出前现找,北京专有人经营这件事,有包武行的,有包零碎演员的,有包场面(乐队)的,有出租戏箱的,还有借台效力(未出师的艺徒,到戏班里演次要角色,以求实践)的。戏班的管事人,在演出前把时间、地点、剧目通知到各行的头儿,开戏之前,需要的人准到。

 

 配角演员许多是“提着靴包赶场”的,他们不专属于哪个戏班,一天跑好几个剧场,在不同的戏中担任次要角色,或者跑龙套,或者在武戏里翻跟斗、开打。穿的是“官中”(养箱人租给戏班的)行头,跑几个剧场,可以挣好几份钱。

 

 以上介绍,可以看出,所有的戏班,都是精简到最大限度的,绝对不存在什么机构冗肿、人浮于事的现象,与演出无关的人连一个也没有,而且,又有灵活、有效的力法组织、调动需要的人参加演出,这种结构体制,我们是不是丢弃得太彻底了?



 北京的戏班,有的是挑班的主演做班主,有的是班主聘请主演挑班。主演是班主也好,不是班主也好,这个戏班的人员组合,业务建设,管理办法,都是围绕着主演进行的。

 

 除班主外,每个戏班都有几位管事。大管事协助班主负责全班的行政、财务、人事、外交等,如梅兰芳有姚玉芙,程砚秋有梁华庭,杨小楼有刘砚芳等。二管事负责剧目排练、戏码安排、角色分派、舞台监督等,如梅兰芳的李春林、程砚秋的高登甲。另外,还有“卡子”(账目)上的,跑外的等。他们都不是专职的,都参加演出。姚玉芙要在梅兰芳前边唱一出或者给梅配演二路旦角,李春林在梅剧中几乎无役不与。

 

 戏班所有成员都没有固定工资,每人拿的是戏“份儿”。根据牌位次序,活头儿(角色)份量,拿数目不等的“份儿”。演出一场拿一场“份儿”,不演出不开“份儿”,上满座拿整“份儿”,上座不满,要打折扣,行话叫“打厘”。主要演员和配角演员、基层演员、演奏员等等之间,戏“份儿”的档次非常分明。悬殊很大,有的相差几百倍。

 

 戏“份儿”不是一成不变的。演员的牌位、活头儿变化了,戏“份儿"也跟着变化。比如,一个演员搭上某班,开始应三路活儿,后来,熬到二路了,班主就应提高戏“份儿"。还有的虽然活头儿、牌位没变,但自己应工的活儿唱红了,能单叫一堂座,班主为拢住他,往往也给提高戏“份儿”。降低戏“份儿”的较少,不称职的,一般都是请他走路。

 

 由于戏班成员应哪一工,挂第几块牌,挣多少钱,都非常明确,所以,管事人只要通知大家要演什么戏,谁该唱第几出,谁演哪个角色,自己都知道。无论演老戏,还是排新戏,管事人派角色都无需和你商议。只要这个活儿是你应工的,就不能说不来。不是你应工的,想来人家也不派你。派了你的活儿,你若不会,想法子找人学去(排新戏又当别论),耽误演出可不行。


 旧戏班里,越是二路以下的演员,会的戏越得多。“角儿"可以会什么唱什么,“角儿”唱什么,配角当然就得陪着人家唱什么,绝没有配角会什么,叫人家“角儿”唱什么的道理。所以,争戏码、抢角色的事一般是不会发生的,分工明确,各司其职,用今天的话说,岗位责任制健全,戏班的班主与搭班的,主要演员与配角演员,“角儿”与傍着他的鼓师、琴师、跟包等,都没有固定的从属、依存关系,合、散、去、留都是自由的,灵活的,基本上是合则留,不合则去。所谓合适,对班主来说,是班中成员本事如何,叫座能力如何?也就是演出的经济效益如何?对“角儿”来说,是这个班的阵容怎样?能否保证演出质量,影响自己的声誉,自己的收入将是多少?对于傍角的来说则是"角儿”能否卖座?自己的位置是否得当?自己的本事能否得到发挥?按照这三方面意愿组织起来的戏班,无疑是一种优化组合。这种组合对于表演艺术的提高,对于人才的成长以至脱颖而出,既设置了种种考验甚至磨难(“角儿”的—花独秀和这种体制关系甚大),也提供了一定的方便条件。


 比如,一个青年演员刚出山,搭上—个班,或为人“挎刀”,或应配角演员一面唱着,一面学着,闯荡江湖中,本事逐渐大了,名气逐渐响了,自然就不安于位了。能在这个班里升上去就留下来,上面有人压着,就去搭能演上更大的活儿、挣更多的钱的班,还可以离开北京到别的码头去闯荡。有的就成了“角儿”,当然也有因社会险恶、戏班关系复杂而吃大亏,一蹶不振的。那时,唱戏的都是自由职业者,人才流动既不麻烦哪个部门批准,也用不着办理什么调调动手续,更没有走到哪里都跟定了你的户口档案和工资级别,只有—样东西没有不行,就是本事。有了本事,才能闯荡江湖,在三尺高的舞台上和别人竞争,竞争中失败的也有,但是却没有本来挺有希望,却长年捧着铁饭碗,吃着大锅饭,待懒了闲废了的。

 

 旧戏班里也有一套规章制度,俗称十大款,都是为了保证演出的,具体内容,各地不大一样,但基本上是一致的。计有:1、不准带酒上台;2、不准丢环掉钗;3、不准错报家门;4、不准后台吵闹;5、不准后台赌钱;6、不准开戏不到;7、不准台下胡串;8、不准误场笑场;9、不准临场“砍活儿”;10、不准口出“忌讳”。

 

 这十个不准,对于保证演出纪律、演出作风、演出质量,可算是够周密严格了。只要是“内行”,都应遵守。如果有人违犯,管事人有权施以惩罚,一般是罚香,即罚犯规的人买香在后台祖师爷像前焚烧,数量视错误情节而定。再严重的,则扣除当晚或或几天的戏“份儿”。屡罚不改者,班主就要请你另谋高就,再搭别的班可不容易了,这就叫砸饭碗。连一身好本事的名花脸马连昆也因为经常“开搅”犯规,最后搭不上班,维持不了生活。


后台所供祖师像

 

 但是,在主演挑班制的旧戏班,规章制度主要施于中、下层成员,“角儿”往往不受其限制,特别是正在走红卖钱的"角儿",班主也忍让三分。金少山成名后,几乎没有一天不误场的,在台上随意发挥更是常事,没听说受过惩罚。



 北京的戏班除了内部事务,还要对外建立、维持许多关系,处理好这些关系,对业务的成败,起非常重要的作用,择其要者有三:


 第一,每个戏班最少与一位剧作家保持经常联系,这个关系,是为了解决扩大艺术生产,增加演出剧目的问题。

 

 在激烈的竞争中,挑班的主演都明白,只靠从前辈那里继承来的、你会唱别人也会唱的传统剧目,没有自己的独家产品,是难操胜券的。所以,他们往往以师友之礼和剧作家交往,请他们按自己的条件、表演风格和班内阵容编写剧本,以不断推出新戏,招徕观众。如梅兰芳与齐如山、李释戡;程砚秋与罗瘿公、金仲荪、翁偶虹;荀慧生与陈墨香;尚小云与李寿民;马连良与吴幻荪;李少春、叶盛兰、李世芳、宋德珠、李玉茹、吴素秋、黄玉华与翁偶虹等,都是这种关系。

 

 剧作家也是自由职业者,没地方按月发工资保证他们搞创作,齐如山、陈墨香等饶有家资,编剧非为稻粱谋,其余不少人是以此道为生的。“角儿”对一个剧本或者一次性付给剧作家稿酬,或者在售票收人中给剧作家提成。不论怎样,剧作家和演员、班主对待剧本创作,想的都是上座与否,亦即经济效益。那时可没有只算政治账,不算经济账,哪个衙门发文件组织包场,戏没人看,剧本照样获奖的事。唱戏必须让观众爱看,有人看才能赚钱,赚了钱才能谈发展事业。


齐如山与梅兰芳、程砚秋、尚小云

 

 第二,每个戏班都与京剧界前辈、名宿保持经常性联系,这个关系,是为了解决表演艺术的完善、提高,亦即产品质量问题。

 

 京剧界有一些老演员、老演奏员,腹笥渊博,经验丰富,在同行和观众中有很高的威望。挑班的主演聘请他们对传统戏的演出和新戏的排练进行指导,提出建设性的意见,其作用相当于现在的艺术指导或艺术顾问。这些老先生一般都是“角儿”的老师、长亲,所以,在宗派性较强的旧戏班里,他们更具权威性。梅兰芳已经大名成就,还请陈德霖说戏。程砚秋的新戏几乎全是在王瑶卿指导下排出来的。余叔岩为继承谭派艺术,特聘钱金福、王长林加人自己的班社,以随时求教。马连良挑班后仍请他在富连成坐科时的老师蔡荣贵指导他的演出。李少春、袁世海的《野猪林》等戏是郝寿臣参与下排演的……这些老先生大都不是戏班的正式成员,平时不参加工作,到需要时,“角儿”或管事登门请教。他们也没有戏“份儿”,“角儿”定期或临时送上一定数目的“孝敬”。

 

 第三,每个戏班都和北京、上海、天津等大城市的演出经纪人保持经常性的联系。这个关系.是为了解决产品与市场的协调问题。

 

 北京的演出商叫经励科。他们是戏班的经纪人,也被称为管事,但不管戏班成员,也不拿戏“份儿”。他们当中有的经营剧场(如万子和),有的只是戏班和剧场之间的经纪人。他们给“角儿”组班,给戏班安排剧场,代表戏班与社会各方面势力周旋,从演出中提取一部分收人,有的是盘剥了。一个戏班演出的顺利与障碍、成功与失败,与经纪人关系甚大,经他们多方经营“架”起来的好“角儿”很多,如马连良、孟小冬与万子和,谭富英、李少春与陈椿龄,金少山、吴素秋与孙奂如等,被他们施展手段“宰”下去的也不少。


 大连已故老演员曹艺斌对我讲过这样一件事:1949年他进北京演出,主要目的是在北京挂上号,闯名儿比挣钱要紧。孙奂如为他“办事”,头一天打炮是《追韩信》、《古城会》双出。孙奂如请了白登云司鼓,请孙毓堃在他前面演出《状元印》。请李洪春演《追韩信》的韩信,请侯喜瑞演《古城会》的张飞,未等演出已经引起了同行和观众的高度重视,头一场戏就把尚不大被北京人了解的曹艺斌“架”起来了。

 

 上海等大城市的演出商全都经营剧场,如上海的许少卿、尤鸿卿、吴性栽、周剑星、孙兰亭、金廷荪、顾竹轩等,天津的李华亭、孟少宸等,哈尔滨的秦玉峰、沈阳的何玉莽、于德瑞等。他们有的是艺人出身.有的是生意人,也有凭粗胳膊做本钱的“白相人”,他们经营剧场的宗旨非常明确,做买卖、赚钱。个个精明强干、信息灵、办法活,观众心理摸得透,宣传“噱头”造得足。他们和各地名“角儿”、戏班联系密切,彼此之间也往来频繁,哪个戏班离开他们也唱不了戏。如大连李祥阁,经营宏济大舞台,1937年以后,日本军队严密把守山海关,出关进关的戏班很难通过,而大连海港相对还松一点,因此,不仅上海的戏班赴东北走水路,北京、天津的戏班也愿意由海上经大连转东北各城市。李祥阁看准这个时机,雇个日本人专到码头接送戏班,在他的剧场演上几天,邀“角儿”应该花的路费他分文不掏,戏班也愿意多挣点。那几年大连京剧舞台最活跃、繁荣,李祥阁当然也捞了不少。


戏曲演出后台照片

 

 演出商靠戏班赚钱,当然有剥削,对艺人也有欺压,他们的经营方式是封建加上资本主义的。但是,在否定了他们多年后,再来分析、研究一下他们的一套办法,对我们戏曲表演团体的改革,不会全无用处的。



 除了北京,其他城市实行的是剧场班底制,这是主演挑班制的又一种形式。

 

 这些城市,演出京剧的剧场都有人成班,俗称业主或财主。有的是独立经营,也有的几人合股。成班人和楼东(剧场主)订有合同,按时缴纳租金,楼东不干涉演出业务。

 

 剧场里基本固定的演员、演奏员、舞台工作人员、管理人员统称班底。这些部门和各个岗位的人齐全了,便可开锣唱戏。

 

 班底里各行都有人才,演员中既有主要演员,又有配角演员,哪个挂几牌,哪个应几路.也是明确的。平时,尽可维持演出,传统戏、连台本戏都演,但一般以本戏、连台本戏为主。

 

 剧场分前后台,前台管经营.后台管业务。后台管事(有的称后台经理)全面负责业务,下面又设文戏管事、武戏管事,场面头儿(乐队管事)、片子头儿(舞美管事),岗位明确.各司其职。

 

 成班人不断邀请“角儿”到剧场演出,“角儿”有时是一二位,有时是一个小组,由班底配合演出。邀“角儿”,时双方讲好“公事”,去多少人,唱什么戏,唱多少场,给多少“包银”(酬金),然后签订合同。剧场对“角儿”一般实行“四管”,即在“包银”之外,管吃、管住、管接、管送。“公事”若讲的是一个月,头三天“打炮”不付报酬(“四管”费用即出于此),也有的“公事”讲好一个月“包银”唱三十六天。演出中,“角儿”由于演出水平和演出作风唱砸了,就得退“包银”停演,若演出正常,但上座不好,“角儿"多唱几天,不另拿钱,叫“帮日子”。

 

 剧场邀“角儿”,当然人越少越好,因为接的人多,花费也大,这就看班底阵容如何了。“角儿”唱的戏都有人配,自然不必多带人。“角儿”的戏中有的角色没人演或水平不行,傍不严,就得让“角儿”自己带。演传统老戏一般不排戏,讲究的是台上见。“角儿”若有独特演法,演出前和配角“说一说”。“角儿”独有的戏,跟着“角儿”来的“抱本子”的给班底排戏。

 

 多大的“角儿”出去唱戏,尤其到大城市,班底硬的大剧场,也是战战兢兢,全力以赴。头三天炮打完,观众欢迎,后台服气,才能松口气。一旦碰上别的“角儿”在这个城市演出,形成打对台的局面,双方就会互不相让,都把拿手戏和看家本领亮出来,谁也不肯输给谁。输了就是栽了,栽了未必再起不来,但那将是极不容易的。京剧界有成就的前辈艺术家无一例外都是在这种竞争中拼搏过来的。硬碰硬凭的是本事,是演出质量,唱红了,名利双收,步步登高,唱砸了,充当配角,沦为班底、零碎,甚至改行。


芙蓉草(左)、欧阳予倩之《嫦娥》

 

 剧场对“角儿”是“包银”制,对班底也是“包银”制,当然悬殊是惊人的。班底本事长了,戏码、活头儿变了,“包银”也会提高。和北京戏班一样,班底和剧场也没有固定的从属关系,同样是合适则留,不合适则去(中、下层成员也不是那样好动的,为了有口饭吃,忍受屈辱也不少见)。班底里也出了不少人才,既有挑班的“角儿”,如金少山、裘盛戎、高盛麟,也有杰出的配角,如芙蓉草、苗胜春,刘斌昆。



 为什么除了北京,各大城市都实行剧场班底制呢?

 

 第一,适应观众的审美需求。

 

 京剧观众到剧场看戏,要求的是各种内容,各样情节,各派风格的戏,而看戏,又把欣赏(甚至是鉴赏)表演艺术放在第一位。这二者都体现在“角儿”身上,有什么样的“角儿”就有什么样的戏,“角儿”的水平多高,戏的水平就多高,观众对“角儿"的要求是很高的(有时简直是苛刻)。所以,剧场必需经常有新的“角儿”登台演出,在相对固定的班底配合下,不用兴师动众,只是几个“角儿”的更换就能满足观众的审美需求,这是极经济灵活的办法。

 

 第二,适应京剧艺术的生产规律。

 

 京剧是程式化的表演艺术,舞台上的一切都有章法可循,演员、演奏员等都是按照这个章法学戏、练功的。所以,尽管不同地区、不同戏班、不同师承的演员有不同的路子、不同的流派,但他们对同一出戏的表演,一般只有小异并无大的不同。合作演出,比较容易。剧场接少数“角儿”,由班底配合演出,不但不致影响演出质量,反而,对双方都是扩大见识,积累经验,增长火候的机会。传统戏能演,新戏也能演,梅兰芳的《霸王别姬》、程砚秋的《锁麟囊》、李少春的《百战兴中唐》等新编本戏都曾在上海的剧场由班底配合演出过。

 

 第三,适应艺术生产与销售,产品与市场的关系。

 

 戏班是生产戏的工厂,剧场是销售戏的市场,剧场办戏班,生产与销售的中间环节没有了,产与销不脱节,戏排好就唱,产品就地转为商品,直接投放市场,参加竞争,前后台的利益都和演出的经济效益挂钩。要想在市场竞争中取胜,就不仅要求产品(剧目)不断更新,而且要求优质(演出水平),名牌(“角儿”名望,班底阵容),具备这两点才能赢得顾客(观众)的长期光临。剧场班底制较好地实现了这个要求。

 


 旧戏班有一句话:不养老,不养小。

 

 学艺未成和年纪小吃戏饭是相当难的,再要没有靠山就更难了,被毁灭的人才不在少数。但另外一些现象也不容忽视。说旧戏班不养小吧,那些七龄童、八龄童……七岁红、八岁红又是怎么出来的?梅兰芳第一次到上海,声名大振,月包银“一千八百元(面粉两元一袋),梅当年十八岁。周信芳七岁登台,十二岁搭班唱戏,十三岁闯荡南北,十六岁挑班主演。程现秋十五岁在北京显露头角,十八岁轰动上海,二十岁不到,程派形成。李少春十四岁就在上海陪梅兰芳唱《四郎探母》,十九岁北上京、津,一举成名,从此挑班唱戏……再说不养老,陈德霖唱到六十九岁,王瑶卿中年嗓子“塌中”,教戏为生,各地旦角纷纷投入程门绦帐。余叔岩四十多岁即放弃演出,五十三岁去世,从遗产中,还能拿出一部分捐赠社会福利事业。穷愁潦倒,老境堪怜的也有,但真正有本事,不沾染旧社会的坏毛病的,也未必都是这个下场。


梅兰芳 李少春之《四郎探母·坐宫》

 

 现在的国营剧团,老、中、青、少一律养着,小孩儿一进戏校(或剧团学员班)就由国家包下来,毕业端着铁饭碗进剧团。练功不练功,唱戏不唱戏照发工资,中间站着唱的兴许没有两边站着看的挣钱多,养到四十岁还算新秀。老演员本来还能唱,又被动员给中青年让台,反正退休后国家继续养着,养得老先生们待着难受,有劲无处使。听说北京名丑孙盛武退休后住进了“高知楼”,专门收拾间屋子,准备给找他学戏的中青年演员说戏用,岂不知年轻的演员都被养得好好的,学不学戏没关系,老先生直到死也没在这间“教室”里给人上过课。

 

 还有一句话:搭班如投胎。

 

 那时候艺人搭班确实很难。“角儿”组班也好,剧场成班也好,人越少越好。少就得精,精就得严。所以,没有拿人的本事,想吃戏班这碗饭自然就难了。还没成“角儿”或者知道自己成不了“角儿”的演员(演奏员不用说了,只能辅佐别人)都千方百计争取傍上大“角儿”,榜上大“角儿”才能出名快,挣钱多,为自己的发展创造条件。靠关系当然有用,但是,你在舞台上得不到观众承认,班主和“角儿“也不能长期将就你。“角儿”在竞争中想立于不败之地,必要有一批本事好、能保证演出质量的傍“角儿”的辅佐。“角儿”在竞争,傍“角儿"的也在竞争,有到处搭不上班的,也有各班争着请的。那时,没有优化组合这个说法,但是,组合一个高水平的、阵容整齐的、配合默契的演出班子才能无往而不胜的道理却是人人懂得的。以马连良的扶风社为例,挑班主演是马连良,两个演出经纪人,一个是北京新新、华乐两家剧场的老板,绰号万事亨通的万子和,一个是天津中国大戏院经理李华亭,为他写剧本的是吴幻荪,班中管事兼“艺术指导”蔡荣贵,鼓师乔玉泉,琴师先后是杨宝忠、李慕良,旦角先后是林秋雯、黄桂秋、李玉茹、张君秋。小生是茹富兰、姜妙香、叶盛兰、江世玉,花脸是郝寿臣、刘连荣、马连昆、袁世海,丑角是王长林、萧长华、茹富蕙、马富禄。他的儿子马崇仁也是扶风社成员,唱老生时,在《四进士》里来三路活儿杨春,改花脸后,在《群英会》里演扫边活儿太史慈。

 

 搭班如投胎的旧戏班,出了多少人才难以数计。国家包分配,好坏都养着,换个单位工资一文不少又怎么样呢?我倒常想,假如在社会主义的国家剧团工作也如投胎之难,也许京剧艺术就是另外一个局面了。

 

 上面说的只是一般情况,特殊现象又当别论。旧戏班不合理的、落后的东西甚多,新中国成立后批判多少次了,本文不谈了。旧戏班的结构体制和管理方法有的是我从老先生那里听来的,有的是从书上看来的,我没有感性知识,说得不对请专家、内行批评。


(《戏曲研究》第30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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