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余叔岩:“嗓音虽非绝亮,而运用云遮月游刃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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迩来数十载,谈剧派者必执中于叫天。叫天能演能唱,能文能武,举止咳唾,莫不中于节、欵于理。声调之悠扬,步武之名贵,初非可以学力强成者也。叫天往矣。吾侪纵接謦欬,饱聆其《碰碑》、《乌盆》、《空城》诸剧,而晚年来《南阳关》、《定军山》、《珠帘寨》等已较中年减色。年事悭之,殊不足为深讳。
最后抵沪,于新舞台尚演《珠帘寨》、《乌盆记》,而做工已较民国二年在新新舞台时为逊,故此后广陵绝响。论者徒知谭派之名,而究叫天之音节步武,已不可复得。
迨叔岩继起,传已绝之薪,吾侪固不必使与叫天并衡,而谭派之真传,舍叔岩亦殊莫属。彼未尝见叫天者,欲得探谭派之三昧,非此莫由,吾故谓为嗣响一人也。今试约略品第之。
余叔岩便装照
论戏必曰唱工、曰做工。叫天天赋歌喉,非余子所能及,运用脑后音,曰云遮月,意为月蕴云中,能望而不可即,蓄阴于阳也。以谭派须生自号者綦众,而能蓄阴于阳,以为绵邈之音者,殊未曾梦见。
刘鸿声之嗓子,可为亮矣,而不善运刚为柔,亦徒引嗓而唱而已。叔岩颇能云遮月,娓娓动听。往者人知有云遮月之名,而不曾及见叫天者,即未能及闻之。今得叔岩,可以引其绪余,知蓄阴于阳之理矣。
唱贵念字,字是不易别。同一声也,有阴阳清浊、平上去入,唇齿位置稍差,即成别音。而平声中复有阴阳之别,条析缕分,非熟习者不能之。而字音复有大江南北、京津之别。二黄莩甲于黄冈、黄陂,复蔓延于黄河南北,而集大成于京师,每一字也,有宜用京音者,有宜用豫音者,有宜用黄冈、黄陂之音者,有宜并参二省之音者,叫天于此,精究独绝,听者徒以其轻重抑扬之悦耳,尚有未及知别其为汉为京者,人人奉以为圭臬,而不能强似,此则所产之地不同,所习与而师承者各异,犹强南人以北语,不能尽似矣。
余叔岩便装照
叔岩固汉人,累叶居京都,常日道语已兼京汉之音,益以受学于叫天,举凡一字一音,靡不宗叫天,故绝无念别之弊,可为人法则者也。做工之道,尤难于唱,唱有板眼为之节奏,有弦管为之衬托,规律详明,有迹象可求,若做者以浑成为化,静穆为能,可以意达,难以言实。虽有场面,而场面不足以范围之,至于面上有戏、身上有戏,尤非可以强为。学养既深,自然合拍。
既惧失之过,复惧失之不及,分寸悬殊,情节迥异。同一须生也,袍笏有袍笏之台步,儒巾有儒巾之身段,稳重者与儇佻者,其中不能差以累黍,叫天一举一止,深入于戏,似幻己身为戏中之人,不期与古人合,雍容清苦,各极其能。
今观叔岩演《琼林宴》,俨然失意之寒儒,心中有事之人也。吊毛、出箱、甩鞋、复倒,此为实力,姑置别论,即问樵、饮酒、书房、遇鬼时,言语举止,何时非一疯人。《天雷报》步履悲哭,着着得情理之宜。《南阳关》之台步,俨然秉三军之节。
余叔岩、王长林之《琼林宴》
叔岩能戏殊多,不必一一为之申解,而每剧能传每剧之神,不徒以揖让进退表示之,此其为可贵者也。
实力如《乌盆》之遇害,《琼林宴》之吊毛,他人未尝不能,未尝不如法演之,顾演时似夙为之备,兢兢有戒心,决不能潇洒出之也。演剧尽尚实力,则如卖艺者之鬻技,何足为贵。
顾不参以实力,则但能引吭高歌者,即足登台矣。但观《琼林宴》之后倒,与《冀州城》之后倒,二者绝不相同,均需实力。若必以《冀州城》者为贵,参之《琼林宴》中,则范仲禹为一武将矣。其中同异之详,非每剧细为辨之不可也。
演剧贵雍容、贵静穆,此不特习须生者贵之,即武生亦何独不然。杨小楼武生之知静以守者也,余叔岩须生之知静以守者也。雍容非痴肥之谓,静穆非疏懒之谓。能雍容者,纵演《琼林宴》、《天雷报》,亦不为悖。能静穆者,纵演《南阳关》、《打鼓骂曹》,亦不为悖。论剧者曰气味,气味即静穆雍容之谓也。余叔岩以静穆著,人人知之,其雍容处,或有未深辨别者。
吾今申雍容之说,观剧者大可特之以观叔岩,定评之谓为何如。
余叔岩之《定军山》
叔岩能剧有六七十出,顾有为海上所不知而不欢迎者,亦更不能于匝月率演之,则抉其精华,《琼林宴》、《盗宗卷》、《南阳关》、《天雷报》、《乌盆记》等是也。有非素习之配角不能演者,则《武家坡》、《汾河湾》等是也。有唱工专注之戏,如《洪羊洞》、《李陵碑》、《空城计》等是也。或有谓叔岩不以《洪羊洞》、《李陵碑》长者,似谓其嗓音之不亮,此非深知之言也,《洪羊洞》、《李陵碑》何尝不重做工。《洪羊洞》之托兆见八贤王、《李陵碑》之托兆舞刀花,叫天之后,舍叔岩其谁能之?彼尝以《洪羊洞》等剧自名者,初未尝梦见叫天,即以唱言之,《洪羊洞》之快三眼、《碰碑》之反二黄,叔岩传叫天之格律,殊有独到之处,嗓音虽非绝亮,而运用云遮月蓄阴于阳,已游刃而有余。且演一剧,唱时决不能舍做工不问,一句有一句之事实,唱时复一一达之,或以手足略略指点,或以眉目略略传神,或绝不少动,而真气自然流露。此非久为简练以揣摩者,何从能之?更何从知之耶?或有睹《洪羊洞》、《李陵碑》而但尚唱不尚做工者,今后当更体会而观之,所得必倍蓰矣。
全本《琼林宴》,全本《乌盆记》,为最硬之戏,全剧非四刻不了,而每场必出,每出必尽力演唱,能一气呵成者,已不多觏。叫天养到功深,素不掠取剧中之一节,叔岩亦然。
今但就《琼林宴》言之,身段表白,最为难能。问樵时陈述山上猛虎、小儿哭哭啼啼等,均需身段,既不可过事摹拟,而率意为之,复不中节。叔岩经意而能静、潇洒而不慢,俨然叫天闹府时之吊毛,饮酒时之唱口、揖让“棒打鸳鸯两离分”及“心中有事酒醉人”之做工,尤为不易,叔岩居然从容,火候深到。
余叔岩、王福山之《琼林宴》身段
曲高者和寡。上海尤非京畿可比,观剧之人乐于趋时,灯彩切末多者,即诧为新奇。范仲禹之儒巾一袭,《李陵碑》之黄铠甲,殊不见重于人。顾知之者日集以俟,不知者屏迹门阈,聚而观者,莫不欲借径叔岩,探叫天骊龙之珠矣。嗟乎!大雅久不作,叫天往矣,衍谭派者,舍叔岩其谁属?
吾为此语,初非奖借叔岩,实亦乐衍叫天之宗派,不使遽尔而息。曩时叫天每唱必卖座,极视听之娱,今见叔岩,不能不回忆当年时之景。亦幸有叔岩能传其风神,而不使废坠,剧虽小道,消息固可忽哉!
(《申报》1920年10月24、26、28、30日,11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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