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彩人生丨从海岛到另一个海岛——分享我的成长

New York, photo by Benjamín Gremler

艳君注：《七彩人生》这个系列主要是我约身边的朋友、同行老师们写的文章。他们有的在海外奋斗过，目前不一定依然在对外汉语这个行业里。希望借由这个专栏，通过展现他们的生活状态、正在从事的行业，对过去几年生活工作的思考，给对外汉语专业的本科生、国际汉语教育在读硕士、以及刚刚入行的新老师们扩展一下思路。让大家看看出路有哪些，怎样到达。

这是本系列的第31篇，来自赵小晗老师。赵老师从华东师大对外汉语专业毕业后，赴纽约大学攻读硕士学位。毕业后在长岛的一所公立学校教中文。后来，她去了新加坡，在新加坡美国学校任教至今。我们一起来看她的故事吧。

前阵子，下面这组照片在微博上火了。我看到以后觉得特别亲切。

我的爸爸妈妈都是老师，小时候在教室门口等着爸爸或者妈妈上完早自习送我去上学是特别平常的事情，爸爸妈妈那几年的学生到现在看到我都会说：“哎呀，我们还记得那个等在教室门口的小丫头，现在都长这么大啦！” 除了在教室门口等着爸妈上完早自习，我还无数次趴在自己卧室的窗口上，等着爸妈上完夜自修回家。

在我7岁全家搬到宁波以前，我都是在舟山群岛中的一个小海岛上长大的，在这个海岛上只有一个小学和一个初中，我的爸爸妈妈就在这个初中工作，并且相识、相恋、结婚，然后有了我。我们就住在学校旁边的教师公寓里，从我的卧室能够看到爸爸妈妈上课的教室和办公室。我其实不大记得早上站在教室门口等他们送我去幼儿园，却一直记得每周总有那么几天，双双担任班主任的爸妈都要去管理学生的夜自修，幼小的我就被留在家里，等着他们夜自修结束回家。

整栋楼都是爸妈的同事，那个时候的安全意识也不像现在那样高，此举放到现在肯定是不适合的，但那个时候把我一个小孩子放在家里不但是无奈之举，也是正常的情况。我就趴在卧室的窗口盯着教室，看着爸妈出出进进，每次看到他们出来，我就小小地雀跃：“啊！他们要回来了！”可下一秒他们又进了另一间教室（他们每个人都带两个班级），我又有小小的失望，周而复始。我知道每每回忆起这一段，我爸妈都会鼻头一酸，觉得愧对我，在学生身上花的时间要多过花在我身上的时间。

可是我想当老师的心愿，也是在那个时候萌芽的。因为我看到爸妈下班后还在书房里挑灯备课；看到他们俩人不断进修，一把年纪了还要修学位；看到家里学生来来往往，有来求辅导功课的，有单纯来家里玩的；看到爸爸每年两次去到每一个学生家里的家访；看到毕业了多年的学生都会记得逢年过节来家里看望，或送来问候；看到一张张学生的婚礼请柬；看到一封封来自全国各地的学生书信……我明白：教书不只是一份传授知识的工作，更是人与人的联结，心与心的触动。我也想要像爸妈一样，去影响更多的人，把爱传递下去。

1

华东师大的四年

高考结束，我很幸运，如愿以偿进入了华东师范大学的王牌专业对外汉语系。想学对外汉语也是因为高中时看到央视做的关于在北京语言大学学习汉语的外国留学生的一起纪录片，这部纪录片可以说为我打开了一扇大门。

以前我一直知道我想做老师，却没有清楚想过我要教哪一科，教哪个年龄段的学生。了解了对外汉语以后，我的目标瞬间清朗：我要教外国人学中文！尽管在华师大的这四年特别难找男朋友，但是在对外汉语学院，我在那里碰到了许多学富五车，一心为学生的教授和老师们，我也得到了很多的实践经验。

在大三的时候，我去上海美国学校实习了两个月。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接触到一线的中小学对外汉语教学，特别是国际学校的对外汉语教学。在实习期间，我从带教老师身上学到了许多的一手经验，也走上讲台给学生上课，从一个小菜鸟变成了一个见识过一线课堂的小实习老师。

在那里，我也认识了我的Mentor章老师，为我之后进入新加坡美国学校工作埋下了伏笔。我还记得章老师给我的鼓励，她告诉我：“你有当老师的天赋，你在讲台上的气场告诉我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你会成为一个好老师。”两个月的实习结束，我还经过面试成为了那一年上海美国学校的暑期学校中文班的老师。

2

纽约大学硕士

在华东师大的四年本科学习之后，我得到了去纽约大学对外汉语系深造的机会。我在纽大参加的项目是汉办、纽大和华东师大合作的一年研究生项目（合作关系已经没有了，但项目还有），两年四个学期的项目压缩到一年三个学期读完，同时还要做Student Teaching，毕业的时候拿到硕士学位证书和纽约州的教师资格证，然后有机会留在美国工作。

本科期间学的大多是怎么教成人，而且教学重点偏字本位和语法，学的都是学院派的一套正规知识，打的是学术基本功。到了研究生，则是走出去，走上讲台，看看真实中小学的学校环境、外语教学和学生的二语习得是怎么样的，学的是实践。

研究生的课大多安排在晚上，给我们上课的教授很多都在中小学里有教职，然后下了班就把热腾腾的一手经验带到纽大的课堂上教给我们。而且这些教授很多都是纽大本专业硕士毕业，然后工作几年后又去哥大教师学院攻读博士毕业的，这个学术道路也是很有意思。

白天，我们去中小学听课，先积攒100个小时的课堂观察经验；第二个学期，我们就开始正式的Student Teaching，每个研究生都会被分配一所纽约本地的公立或私立中小学，跟着一位带教老师实习。从早上八点开始到中午或下午，我们就跟着这位带教老师做正式老师的工作。我们还是先听课、学习，然后慢慢尝试备课、讲课，还会帮老师做一些杂事、批改作业等等。然后晚上回到纽大上课，一起讨论我们在白天实习观察到的东西。

纽约的中小学质量参差不齐，各位中文老师的水平、素质当然也是各有差异，也的确有个别研究生有过不愉快的实习体验。但这也是一个必要的经历，让我们看到美国的学校环境和中文教学的现状是什么。我把这段实习经历看作是成为一名真正的老师之前的心理成长。所以我很感谢纽大有这样的项目，对一个新老师的成长起了至关重要的启蒙作用。

3

留在纽约工作

在我的研究生项目还剩下1/3学业的时候，我已经通过面试被长岛一所公立学校的初中聘为下一学年的中文老师。结果为了这份工作，山一样的reading没难到我，写不完的paper没有吓退我，一张纽约州驾照倒是整整折磨了我半年。因为学校在郊区，誓做city girl的我万般不愿意去考了驾照，结果考了四次路考才通过，我高考都没这么紧张过。当时校长还安慰我说：“没事儿，你知道我弟弟考了七次才拿到呢！”在长岛的三年工作给我留下了非常美好的回忆。

由于资源不足，学校只能按照年级而不是学生的语言水平来分班。所以虽然表面上我教三个年级，但是每个年级的班里都有从初级到近母语水平的学生，教学难度可谓一大挑战。现在回头看看，我还是做得不够好，感觉没有照顾到所有学生的学习需求。

2019年暑假我回美国进修的时候，当时教过的一些学生还约我出来吃午饭。我跟他们反思这一段遗憾，他们却说：“老师，我们只记得我们学得很开心！上高中的时候我们一直在想念你的中文课。”

2014年下半年，我工作第三年，拿到了我的退休金计划，发现自己得干到65周岁，而且真的是一眼就能望到自己从当时一直到65岁每年能拿多少钱，65岁以后每年能拿多少钱，一切都计划好了，不会有太大的变化。我突然有种无力感，自己真的要一直这样干到退休吗？而且在工作上我也渐渐进入了瓶颈期，整个初中部只有我一个中文老师，参加了大大小小的会议和工作坊，慢慢变成了presenter去和别人讲新的东西，而从别人那里听到的新东西却越来越少。我渴望有一个团队，可以和别的中文老师合作；我渴望经常学到新东西，在教学上不断创新。我没有办法想像自己会在未来近四十年中职业上就这样了。

2015年初过完生日，我在纽约的前男友跟我分手了，我突然对一个人在纽约这个城市生活这件事产生了怀疑。人也真是奇怪，之前一个人生活得挺好的，后来习惯了另一个人的陪伴，再回到自己一个人，看这个世界又不一样了。之后的春节我爸妈顶着严寒来纽约和我过年，我突然想回家了。但也只是个念想而已，毕竟我喜欢我的学校，和我的同事相处得很好，爱我的学生和工作，我也热爱纽约，我没有下定决心要离开。但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我开始在网上看国内的国际学校的职位。

4

从美国到新加坡

不过说实话，国内的国际学校给中文老师的待遇都不怎么理想，而且我想去一个好的学校和为好的外语项目工作，反正我也不是非要找新工作不可，那就找个最好的。我想到了新加坡，我在上海美国学校实习时的Mentor章老师后来去了新加坡美国学校做外语项目主管，我一直都很喜欢她的教学理念，本科毕业其实就想去为她工作了，但当时资历不够。后来我到美国求学，她去了新加坡工作，我也没有跟她常联系了。

打开新加坡美国学校的官网，正好有个初中中文老师的职位。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爸妈听说我要申请这个职位，都觉得我是在开玩笑，让我不要浪费时间。他们说：“你这是要放弃在纽约的一切吗？”的确是，我当时快要拿到tenure了，马上可以开始着手申请美国的绿卡，然后一直在这个全美排名靠前的公立学校工作，很多人羡慕都来不及。我为什么要放弃？可是我没有要放弃呀，只是申请看看嘛。因此我也没有联系章老师，看他们会不会注意到我的简历，给我一次面试的机会了。

两个星期后，我都快把这事给忘了，章老师给我发了封邮件：“还真是你啊！怎么？准备回亚洲工作了？不想在美国待了？”她说好几年没见我了，不知道我上课的基本功练得怎么样了，让我录一个自己上课的视频给她发过去，然后再看看要不要给我这个面试机会。我得到了面试机会，面试了两轮，也拿到了Offer。这个时候我却犹豫了，我真的要这样离开自己的舒适区吗？

我找了很多人谈，章老师、华师大的教授、纽大的教授、我在长岛的校长、我的家人，我的学长学姐……所有的人都告诉我：如果你认为这个机会能让你成长，那就去吧。你还年轻，不要怕犯错，如果你不喜欢新加坡，也一定能从那里找到别的机会，因为你已经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平台。我很庆幸，我有那么多的良师益友，我也的确做了一个非常正确的决定，到了一个不一样的高度的平台。

所以我这个在海岛出生、长大的人，经历了上海、纽约这样的大城市，又回到了一个小岛上——新加坡哦。在新加坡美国学校，我面对的是一个成熟的中文项目，一个成熟的团队，所有的同事都比我有经验。学生和家长对中文学习有更高的要求，对老师的教学技能也有更高的要求。

在过去的这四年半中，我过去的经验渐渐地变得微不足道，我像一个新老师一样如饥似渴地去犯错、去学习更多的东西，比如更好地在学生面前控制自己的情绪，更有效地和家长以及学生沟通，更精进地设计课堂的练习和活动，更融洽地和同事合作并同时保有自己在教学上的个性。如果说在纽约的那三年工作经验让我一只脚入了门，经过在国际学校的锻炼之后，我终于感觉自己把另一只脚也迈了进来，敢说自己是个有一定经验的专业老师。

“求实创造，为人师表”是华东师大的八字校训，我把它写在一张便利贴上贴在我的办公桌上，我要我自己时时看到它，不断提醒自己：“你有没有精进自己的真才实学？你有没有一直在创新？你有没有严于律己，成为学生的好榜样？”一路走来，学业上工作上我都很幸运，我不能随随便便就辜负了这份运气。大概我还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因为发自内心地相信和热爱我做的事情，我坚持自己的教学理念，去相信学生能从我这里学到东西，我会坚持下去。

艳君注：赵老师的公众号名为“小赵老师碎碎念”。她之前写过一篇：《我是怎么到Tie 1国际学校当老师的》，文章里有更多细节，大家可能会感兴趣。也欢迎大家关注她的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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