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录之茶席 | 我说去我家玩吧,她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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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北的清香斋里的一处景致,也是日常喝茶的所在,它的主人是一位可敬可亲的茶人 (图片摄影:蔡小川)
到明天,《深情录》这个项目就做了一年了,去年的9月24日,我们发布了第一个故事,然后开始每周和大家的见面。今天的这篇文章,是我们分享的第52个故事。
每一个故事,都有一个物件作为话头。这一期的主人公解致璋老师同我们分享的东西,不是可以拿在手里的具体某一样,它即生即灭,不能留驻,却也实实在在,映照着生活。
夏天的时候去台北拜访清香斋,我们很有幸,有了一段很长的时间与解老师谈话,收获了一次慷慨的分享。解老师是一位了不起的可敬的茶人,她的外在声名,会关于她为茶的文化与审美所做出的贡献。但在清香斋里,如画也优雅的行止与景致并非仅仅由“茶”而生,也布置不出。我们见到的那些从容的漂亮,与倪瓒的画、被仔细搓洗的茶巾有关,与贫瘠感和全然地投入有关,与三四十年前阳明山上的云烟水气有关。
所以这个故事是关于一个人的半生的。半生既短又长,兜转,找寻,是总会有的经过与试炼。对于生活,我们可以很容易地去感受,但最忌轻慢地相待,像故事的主角,非常全力以赴地拿起,才得轻盈安心地放下,前程与功名是不必专门照管的事情。慢慢地,清香流动。
所以整理了这篇文章,有万字,不多,也不少,但也舍不得再删减。希望与你们分享。
虽然常常致谢,也还要再感谢大家的陪伴和喜欢。也借由今天的故事,祝愿各位爱物情深,寻常日夜里,常常有盛景相伴。
解老师的茶席
口述_解致璋
1 | 阳明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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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明山(图片来自网络)
我是很晚才进美术系的。那时候已经二十七岁了,考进了台湾文化大学。美术系分国画组、西画组、设计组,我选的是国画组。
学校在阳明山上,很漂亮,打开窗子,我们就面对着山。冬天和春天湿冷的季节,下雨的时候,云雾会从窗外面飘进来。但是住在山上的同学很辛苦,都说屋子好潮湿,连画画的纸都湿了,交不了作业。
我不住学校,每天要背着很多画和工具去挤公车,渐渐地我变得很会挤公车。
我们的公车简直是沙丁鱼罐头,很多学生都在那个时间点去学校,我不急,安静地站在车门边上,等大家都上了,好像不能再上了,快关车门的时候再挤一挤地上去。我的画板很大,背在背上,贴在门边,还蛮舒服的。
我总是第一个到系上。美术系有一个小铁门,有时候已经开了,有时到得太早,还要等工友伯伯来开门。每天进教室先写一个小时字,然后上课。
2 | 舒畅的功课
▲ 郭熙 宋《早春图》局部
我们念书的那段时期特别幸福,临了很多的画。
当时台北故宫做了几个对我影响很深的展览,像《谿山行旅图》、《早春图》,都拿出来做个展。
一个大房间只展一张画,旁边是一幅一幅画的局部放大灯片,后面打灯光,可以看得很清楚,原来里面还有几个小人呢。现在去台北故宫,玻璃反光,灯光昏昏的,画又更老了,看不清楚。
我们按一比一的尺寸临画。我临了《谿山行旅图》,临了《早春图》。没有那么大的画纸,要先去找师傅帮我们接纸,没有那么大的桌子,请爸爸一起去买一块板子,架在书桌上,用毛毯把它包起来,就是我的画桌了。
我的画纸放在上面,纸的两头搭出去,画到哪一段,就上下拉拉。那个房间在二楼,我记得后来妈妈给我讲这件事,她说你有几个月都没有下来吃饭,一直叫一直叫,好像也听不到。她就给我送上去,送上去也就吃完了。
我好像完全不知道,一点也没印象,可能没时间想,只觉得学习非常快乐,一头栽进去,每天每天地画画。
临一张《谿山行旅图》要一学期,那只是一位老师的功课,还有别的功课。会着急呀,因为那么大一张画,画不完,就拼命画,最后快要交的时候,我三个晚上没有睡觉。交功课那天,我们把画挂在教室的墙壁上,我是全班完成度最高的,算是画完了。但最令我吃惊的,是老师说那张画是有上彩的。因为画绢老了,变成昏昏黄黄的色泽,我没有看出来,交了一张没有彩的画。
我是插班生,要用三年的时间读完四年的课程,美术系的课又很重,四个小时的课才拿两个学分,要修一百多个学分。我每天早上坐第一班校车上学,一直忙到大四,才把大一的课修完。
是真的很累,眼皮都抬不起来,刚刚不是说,在家里赶那张《谿山行旅图》,记得当时坐在教室里,睁着眼睛睡着了。我觉得睁着眼表示我在听,他们在讲什么,已经不知道了,慢慢快醒过来的时候,听到老师说,她是怎么了?旁边的人说,她三天没有睡。
那么拼,可还是胖了,重了六公斤。可能是都没有动,一直在那里画,也可能是开心,开心就通体舒畅的。
▲ 范宽 宋《谿山行旅图》
3 | 失学
▲ 解老师儿时
读大学晚,因为我的读书经历是这样的。小学的时候是全校第一名的成绩毕业,考了第一志愿,去了台湾最好的女校。可是那个女校是每天考试的,我觉得很没有意思,不懂为什么读书这么无趣,这么死板,都是标准答案,只要我们死记死背,不需要培养理解力,只要考得上好的高中就好啦。
可能质疑得比较早,那时候花了比较多的时间在想这事情,不大花时间去背书,所以高中没有考上。毕业的时候美术老师给了我全校第一名,99分,其他的科目就勉强让我60分毕业,可以离开。
后来爸爸说,你去考师专吧,做老师。我说我不喜欢老师。妈妈说,那你就去念商专吧,做会计。那时候也不知道会计是什么,就去念了商专。
那个学校是很厉害的一个职业学校,那时候台湾的第一台电脑在“中央银行”,第二台就是在我们学校。应该是五十年前的事了,那个电脑很大,走三个房间才能看完,我从来不知道它长得什么样子,每次进去都是在它的肚子里。
从这里毕业的,很多都是银行经理或者是进出口贸易的经理,非常菁英,但我还是在混,打字都重修了两次,上课看小说,或者点完名就溜走,去逛画廊,一直混到毕业。
那时候有一位对我非常好的同学,她功课好,每次大考前都会把我抓到福利社,叫我背书。我说你怎么知道会考这个,万一不考呢。她说你不要管,跟你讲背什么,你就背。背完之后,真的就考了。她已经过世了,我很久之后才知道,很难过。她对我是没有条件的好,我一辈子都很感念她。到现在还记得她脸上挂着一副厚厚的眼镜,鼻尖上凝着汗珠,笑眯眯地督促我的模样。
念到四年级的时候,我开始画画,毕业以后,去玩舞台剧。就这样子,那段生命中最好奇求知欲最旺盛的岁月,大概有十年,我觉得自己是完全失学的。
职校毕业前夕,我跟助教讲了一句话,我很诚恳地说,我混了五年,现在知道会计是什么了,她听了很高兴,接着我说,但我这辈子都不会做,她转身就走了。
4 | 徐州路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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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瓒 元代 《紫芝山房图》局部
毕业以后,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去了一个律师事务所做秘书。
我很会背电话号码,像一台自动电话簿。这个工作一直做了四年多,因为没有别的工作可以换,也不觉得有什么事情是我喜欢做的。我念的是会计统计,可是我不要去做会计,所以我是没有一技之长的,贫瘠得不得了。
台北的杭州南路跟徐州路是个T字形的交界,我们就在路口的楼里上班。办公室在四楼,正对的那条马路是徐州路,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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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州路上的树
那里有好多学校,好多树,因为朝西,看得到遥远的夕阳。我经常站在窗前看徐州路那排树,我说肯定是很多很多年了,你看它弯曲的那个样子,肯定是老了才能这样。
有一天我看着那排树,觉得很迷茫,想我什么也不能做,就先离开吧。
有位好朋友跟我说,你去考美术系吧,他告诉我还有插班这回事,我以前不知道,非常感谢他提点了我。
之后就去念了美术系。为什么说学画以后那么幸福,就是觉得活过来了。进学校前我老是背着书包到处走,去画廊看画,去看表演等等。但是进了美术系之后,一下子被填满了,三年一部电影没有看过,一个画展没有去过,一个演讲没有听过,一个舞台演出也没有看过,都放弃了,因为没时间。
那张临了一学期的《谿山行旅图》已经丢了,但在那个学习过程中已经吸收了我想要的东西。后来又临了很多台北故宫里的画,老师要我们临十位画家的作品,用心是让我们去看不同的风格,看到不同的画意。
本来我很幼稚,不喜欢倪瓒的,觉得他的东西干巴巴的,不懂得有什么好?到后来不知道临谁的了,挑来挑去,也还是他有趣些。临了以后才发现他一点都不干巴巴。
他画的是江南,用的是枯笔,可他用枯笔画出了水分来。他落笔浅淡,惜墨如金,但情深意远。他的画看起来寥寥数笔,可又看不完,越细看,越有味道。有的画评说他气质萧条淡泊,外落寞而内蕴激情;有的画评说他的画平淡天真。我想大画家的作品之所以好,一定是用情很深的,他的画笔传递了内在的情思,感动了世世代代的后人。
这是一个很大的发现,原来光看是看不出来的,要做了以后才知道。临摹这件很传统的事,看起来很简单,可是它有很深的道理。
▲ 倪瓒 元代 《紫芝山房图》
5 | 全心全意地
▲ 出演舞台剧的解老师(左),男士是李立群先生,最右边是胡因梦女士
美术系毕业以后,去了一家艺廊做展览策划,也是做得很热情的一份工作。
我觉得空间非常有趣,同样一个空间,因为不同的作品进来,气场就改变了。我记得我们做过的当代艺术有编织艺术、装置艺术、表演艺术,做过台湾第一次的插花展、古家具展,都有一点启蒙与开创的性质。其他绘画、陶瓷、雕塑类的就更多了,是个展览非常活泼多元的艺廊。
我是策划,什么都要做,跑东跑西,去艺术家工作室看进度,印请柬、画册,约记者、开记者会,挂画等等。我还会爬梯子,会调灯光,上午还穿着牛仔裤爬梯子,下午赶紧擦擦汗、梳梳头,穿上长裙,在酒会上调鸡尾酒。
来参加开幕酒会的人都穿得漂漂亮亮的,看到你好闲、好优雅,会说你的工作好棒,好轻松,你好漂亮。
我们是一个私人艺廊,老板有很富裕的企业背景,她把这个艺廊当成实践自己对艺术热爱的地方,所以相对而言,我们也有空间带着理想色彩来经营。那个艺廊是当时全台湾最大的,老板却没有要求我们把房租赚回来,她是赔钱在做。
我们会做一些前卫的展览,那是没有收入的,所以一定要多做几个有收入的,这样才能稍稍做几个没有收入的。
做展览策划,每年打平是我的责任,虽然不会赚太多的钱,但也不会亏本,收支老是能平衡。所以我觉得学过会计还蛮有用的,至少有成本概念,懂得简单的收入跟支出的流水账,这也是对一生都有帮助的能力。
在艺廊里,我们的薪水很低,但也不会奢求更多一点,只要每个月过得去就可以。记得那时没买什么新衣服,没想什么打扮的事,经常穿旧衣服,有的一点钱统统都拿去买书了。我觉得这种状况,是因为你在对世界做探索,你得参与其中,才知道它是什么,而且当你被一件事情吸引,全心全意地投入的时候,很多世俗的事情都不在意了,那真是一个很自在的境界。
那时候去机场接男朋友,他一看到我就说,下次不要穿这样子。我本来没有注意自己穿的是什么样子,应该就是那种很方便工作的衣服,但他那一句话倒是印象很深,记住了,会去买点新衣服来穿。
6 | 挑柴担水,莫非是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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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英 明代 《桃源图卷》局部
做了四年展览策划,有一次旅行,在日本看到一家很大的艺术书店,兼卖各种各样绘画工具、纸张颜料,羡慕得不得了,好感动。回来跟老板提议做艺术书店,老板非常好,马上答应了。就在艺廊旁边热热闹闹地附设了一家艺术书店,可能是台湾第一家专业书店。
那时候台北最大的表演厅就在我们艺廊的对面,旅居世界各地的艺术家都在这里来来往往,我的视野可能已在一个相对的高峰上了,但又想着要离开了。
现在回头,生命中每一个转折都是先结束,然后再去想下一步是什么,在知道要做什么之前,总是先知道不要做什么。
起先念的是商专,决定不要做会计,做了秘书。学了表演,就离开工作了。但体力不好,转而选择学画。毕业后,全心全意投入艺廊工作,策划展览,经营艺术书房。一路走过来,没有地图,只要有趣的事,都会吸引我,带着热枕,不计得失地投入。
渐渐有一个模糊的体悟,只要全力去做之后,就会知道下面还有什么。
辞职以后休息了一年,什么事也不做,每天跟爸爸去散步。
他问我,你到底要做什么?我说,你不要担心,我没有问题的。
那个时候算一算,有很多老师和朋友来邀请,都是很好的工作,出版社的总编辑、画廊的策划、博物馆的馆长等等,但总觉得好像不能安顿。因为这些工作的感觉和前一份都有点类似,不够吸引,觉得不是可以让整个人都埋进去的事。
它们看起来只不过是一个一个中途站,好像越过这个站,还要往哪里去的样子。我觉得有个东西是我在寻找的,想了一年。
离开艺廊,是因为我发现自己受到中国传统美学和绘画的影响。在中国传统绘画里,艺术和修养和生活是关联的一件事情;但在当代艺术的氛围里,艺术和商业是关联的事情。这是很大的分野。
后面那个,我已经理解了,我觉得我是一个很好的展览策划,我也喜欢做策划工作,但我觉得自己的内心渴望回到简单的生活,就是“挑柴担水,莫非是禅”的那种境界。
7 | 一间茶屋
▲ 早年里,正在做茶屋的解老师
休息一年之后做了Tea House,一个茶屋,叫清香斋。
万事起头难,我从家具的设计开始思考和准备。先找到一位手艺非常好的老师傅,请他制作桌椅。
三十年前的台湾,认得明式家具的人不多。它的线条简约内敛,比例流畅优雅,造型古典之中又隐然带着强烈的现代感。呈现一种敦厚、朴实、素静、穿透的气质。经过无数的讨论和失败的尝试后,最后决定以一张明式黄花梨南官帽椅作为参考式样。接着幸运地买到了一批台湾老桧木,那是台湾最上等的木料,而且老料的稳定性高,最适合拿来做接榫的家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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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官帽椅形制
我参与了家具的设计过程,主要是仿南官帽椅,但又不完全依照它的尺寸来做,保留了所有明式家具的风格,但在比例上做了修改。比如把椅腿的高度放低了一点,还加宽了一些座面的深度,坐起来更舒服,即使坐久了也不觉得累。等到椅子诞生了,我永远记得第一眼看见它的心情,真的在梦里也会笑。
接着做桌子。传统的桌面很高,我们把桌腿放低,桌面缩小成75厘米正方,虽然小巧玲珑,但一米九的人坐在这里也非常舒服,也站得起来,不会被卡住,因为把桌腿的罗锅枨拉高了,就简单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茶屋的空间内部很素,墙上没有画,杯子是白色的,上面画有细细的青花线条。
在艺廊工作的时候,周边是非常热闹的,每天看着各种各样的艺术,各种各样有才气的人。但内心想要过一种简单的生活,自然而然在选择家具、空间摆设、插花时,一切都是素静单纯的。
因为心里很淡,茶具家具就都淡淡的。房间的颜色,是白色的墙壁,黑色的地板,像一间画室。无色的空间最有包容性,可以衬托所有的颜色,任何颜色放在里头都好看,淡的好看,浓的也好看。
经营一间茶屋,我完全没有经验,不会就从头学起,心里暗觉得它的存活率只有百分之五十。因为所有的咖啡馆和茶馆都需要靠餐饮的收入,但我做了一间不卖餐的茶屋。我想做一间纯粹的茶屋,一间安静的茶屋,供人享受宁静的品茶乐趣。不提供用餐,室内的空气会很清新,品茶时,好茶的香气不会被食物的味道干扰和破坏。
后来大部分的客人都是从外部来的,有时候满屋子都是日语,我听不懂,所以耳根很清闲。有一次,一位朋友来找我谈事情,连续来了三天,突然有感而发地说,我们两人在这间屋子里,好像是两个外国人。
很多人都对我有个错觉,像在画廊里、开幕酒会上给人的感觉一样,很优雅、很闲。其实刚开始的时候,因为不太懂,茶屋的工作量马上让我不胜负荷,把我压倒了。每天勉强爬起来,一个人做三个人的事情,累到一点力气都没有,连抹布都拧不干。但也没想放下,因为还没有提起来,有什么好放的。
很多年以后,爸爸跟我说,那段时期我看着你,等你倒下,就可以把这间Tea House关了,可是你没倒下。
▲ 解老师的清香斋(图片摄影:蔡小川)
8 | 你随便讲
▲ 清香书院时期的解老师
茶屋开了5年左右,我开始办书院,叫清香书院。
我觉得人文思考,艺术的鉴赏力,创造美的能力,不应该仅限于专业人士的职业素养,而是所有人都有权利学习,或该具有的一种内在品质。所以我办书院,以这些内容为核心,尽力邀请最好的师资来做民间讲学。
我请的老师,有些是体制内的老师,也有很多老师身在体制外,虽然很卓越,一般人却不一定知道他们。反而有些非常有名气的并不请,因为他们的知名度很高,很多地方都会邀请。
比如我的一位好朋友,他交大毕业,学航海,跑船做大副,有很丰富的航海经历。这个人酷酷的,非常有意思。有一天突然想去麻省理工学院念建筑,考上就去了。麻省理工的建筑研究所,有一班只收大学念建筑专业的人,有一班却收建筑专业以外的人。他在的那一班,都是拥有各种各样的社会经验的普通人。他毕业后,在美国工作了两年,跟我聊天时提起,计划回台湾之前要先去欧洲旅行半年。我马上与他约定,去旅行的时候,多拍照和做记录,回来之后请来书院上课。后来他真的来开课了,大受欢迎。
书院开过各种各样的课程:音乐、设计、书法、艺术史、自然生态、色彩学、艺术管理、电影、绘画、艺术教育、戏剧、传统戏曲、文学、建筑、思想。我们讲过《心经》、《金刚经》、《论语》、《老子》、《庄子》。其实我们师资是不足的,比方说中国美术,里面包括了美学、艺术史、色彩学、绘画、书法、器物、博物馆管理、艺术教育等内容,我没有办法全面系统地开课,但哪一个领域有好老师,我就单独点状地邀请,我的点状GPS很厉害。
当年设计课程,邀请老师,全都围绕着“美学”的范畴来思考,但清香书院的简章上从来不会出现“美学”两个字。因为当时美学就代表“听不懂”,是票房毒药。其实我们大受欢迎的课程都在探讨美学的内质,只不过课程设计得非常活泼罢了。
当年有位香港来的年轻人,是位很杰出的舞台服装设计师,才华横溢,但一般人并不认识他。我邀请他来书院讲课,他说我不会讲话。我说你会。他说我讲话你们听不懂,我是广东口音。我说没关系,我坐在你旁边帮你翻译。他说我要讲什么?我说你随便讲,课程题目叫《舞台设计与服装造型》好了。
他就是后来帮《卧虎藏龙》做服装设计而得了奥斯卡金像奖的叶锦添。
结果叶锦添老师每堂课讲完,都意犹未尽的样子,很开心。我觉得只要是一个内涵丰富而有趣的人,坐在那里跟大家轻松谈谈,听他说话的人就会获益良多,受到许多启发。
▲《卧虎藏龙》剧照,电影艺术指导与服装设计为叶锦添先生
9 | 说他的茶太浓,他就笑笑
▲ 清香斋里的一处茶席小景
这样做了十五年,一转眼就度过了。然后把对外开放的Tea House转型成了现在的工作室,在这里和许多同学一起探索茶道的深度和广度,现在又进入第十五个年头了。
我自己教的茶道课只印过一次招生简章,叫“儿童茶道课”。设计得像书签。也有详细的课程大纲,教小朋友怎么做茶主人,怎么做茶客人,怎么准备点心,怎么洗杯子等等。
比如你是主人,该怎么招待你的客人,怎么捧茶出来,怎么送点心,泡完茶要怎么整理桌面、怎么洗杯子;如果你是客人,要准时到,不要随便动手来拿茶席上的东西,不接手机,怎么拿杯子,怎么品茶,很具体的东西。
我那时候要选八岁以上,到十二岁的孩子来教,因为觉得身高跟力气比较够,提得起壶来。结果有初中的,大学的,还有四岁五岁的,都是跟着哥哥、姊姊来的。我说五岁就不要来了,朋友说没关系,他不要泡茶,他在那里喝就好了。那些小小孩坐在桌边,脚挨不到地,悬在那边,笑嘻嘻地很安静,好可爱。
五堂课,夏天时候的五个下午,很好玩,小孩子学得很快。小杯子,小壶都是适合他们的尺度,他们休息的时候皮得不行,但坐在那里的时候,眼睛滴溜溜得很专注,一个杯子都没打破。
当茶主人的,要自己把茶盘端到桌上,酒精炉要点火,他说家里说不可以玩火柴,我说可以,我教你就可以。喝完茶,踮着脚尖也要负责把杯子洗完。洗完之后,回家就会抢着帮妈妈洗碟子洗碗了。
教了一个暑假小朋友后,开始有大人要学,我说你开玩笑。她说,真的,我真的要学。我说你要学什么?她说我就要学这个简章上面的东西。
我说你要学洗杯子吗?她说真的,从小没有人教过我怎么洗杯子,我也不知道怎么帮人准备点心,我真的很想要知道。
我记得有一位设计师朋友,他来玩,我请他喝茶,他很客气,喝了茶后,坚持要自己洗杯子,我说好。他把水龙头打开,把杯子放到下面涮一下就完了。我发现原来大人这么不会洗杯子,觉得冲一冲就好了。可是不能跟他说,要顾全他的面子,那么从小孩子开始教比较好。
反过来,我在孩子身上学到很多我们本来的样子。比如家里很少喝茶的小孩,泡出来的茶就淡,家里爸爸妈妈喝茶的,泡得会比较浓,他喝你的太淡,你说他的太浓,大家都笑笑,不放在心上的,没有面子这东西,好柔软,好大气。
大人就很难,要好久才能过这一关,才能把防御的外套脱下来,把面子放下,开始真正的学习。可是我们原本都是那么柔软的,长大了以后包袱就很重了。
10 | 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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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香斋的茶席(图片摄影:蔡小川)
关于茶席上的“礼”,我想过一下子。
礼是暖意,内心不能具体明说的东西,借一个外在的形式轻轻地表达出来。比如你来我很高兴,我觉得与你谈话,让我感到很充实,我就借一点小小的心意,点心、茶来表达我的心意和欢迎。
比如我先帮你把点心外面的包装纸撕掉,那个饼有很多碎屑屑,装好盘子,这样你吃起来才会方便,才不会掉在自己的衣服上,这样的事情,对我们来讲,一点都没有负担,就是生活的习惯。
如果我是客人,主人已经为我设想好这些,我的内心应该会有一种很愉悦的感受。这就是礼吧,是设身处地地为客人想。如果喝茶的环境再陈设一些时令的花草,点心的味道跟茶非常协调,就更让人开心了。
我也喜欢把简单的事情做好,比方说抹布用完之后搓一搓,把它挂回去的时候,四个角拉一拉,让它看起来很平整。
如果它坨在那里,等着人家搓,自己的心里不会很舒服,因为你没有做完它。别以为我就这样扔下了,我很省事,其实它会一直隐隐地在你的心里头呼唤你,让你回头去完成它,你就有挂念,不能放心。
把事情做完和做好,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境界。把事情都完完整整地做好了,就活在现在,不再回头了。
▲ 清香斋里的花枝
11 | 为什么这一天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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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阳明山上的静心茶会
有一年我们做了一个茶会,叫静心茶会,在阳明山上。
凌晨三点半,客人就要来。我们夜里上山准备,清香斋里的同学是茶主人,负责接待客人,等着天光亮起来之后,泡茶给大家喝。
“三点半,我们开始接待客人。实际上你是不会有这样的经验的,半夜出门去山上,在一个完全黑暗的地方坐下来,等待天明,到五点以后,等天光看得到壶了,就开始泡茶,喝茶。
我们在阳明山里面,被山包围着,两百多人,从天暗到天明,静静地坐在那里,也没有人舍得讲话。那时候是七月,大暑和小暑之间,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清晨的山上却很清凉,看得到天色慢慢变化,曙光乍现的时候开始虫鸣鸟叫。那一天的声音好像特别的响亮,就突然地,它们一起尽力地响了起来,很震撼。
在那个当下,会发现这个过程让你觉得所有的东西都在打开。你会觉得可以听到很多声音。你每天都在听声音,但是都不像那天那样灵敏;你发现眼睛也是亮的,好像每天都在看着天亮,但是从来没有那么认真地去看见真正天亮的状态;你的鼻子也在闻到从来没有发觉过的味道,所有的日常感触变成是一个全新的体验,而且好像只有当下那个状态里才会发生。
其实那些景象就是每一天都会发生的事情,每一天的自然规律就是这个样子的,可是你在那个茶会的当下,就感觉是一个全新的状态,自己也随着这个状态准备好了,去重新认识周围的一切,熟悉又陌生。
之后会很感慨。那个时候我三十多岁,就会想,我是不是已经错过了很多这样子的景象和状态。那一次茶会之后,我就觉得我要很认真地对待生活里面每一个细小的东西。”
叙述:梁娟
在清香斋同解老师学茶的同学
这是她到清香斋后参加的第一个茶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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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次茶会之后,一位同学给我打电话,结结巴巴讲好久,讲不出话来,她在哽咽。她说,老师,我是乡下小孩,我常常一大早起来散步,但我没有看过这样的早晨,为什么?
我听不懂她的意思,她解释,她是乡下小孩,那样的早晨和景象对他们来说不算稀奇,可是她觉得困惑,为什么那一天她的感觉那么不一样。
那天真的是各种各样的天籁,交响乐一样的,一波一波的,在我们的周围演奏。有一位日本茶道老师一穗老师写信来,说我觉得那天解老师你一定躲在某棵树后面,在那里指挥它们。还有人很可爱,觉得太不可思议了,回去兴奋地邀约没跟上的朋友,隔天再带他们上山去体验。几个人守了一夜,到天明,可是就没了,鸟不叫,蝉不鸣,也来问我为什么。
我也不明白那天的清晨为什么有那样的鸟叫虫鸣。
就像那位同学,打电话给我讲了半天,反复地说,她从小就是看着这样的山和天。我说你到底要讲什么,她就又来说一遍,说她从小就看着这样的景色,为什么那一天那么不一样。她说不清楚。我说来我家来玩吧,她说好。
12 | 玩伴与喜剧
▲ 茶桌后的阳台上长着各色植物,阳台的外面有一片片绿荫
我也不是喜欢做老师的人,在清香斋开始教茶道,是发觉很多人爱喝茶,但懂茶的人却不多,想一想,我愿意和有兴趣深入了解的人谈谈心得,就这么开始了。更重要的是可以培养玩伴,像半夜跑到花莲海边,或阳明山上举行静心茶会,这类的事,一个人是玩不起来的,好在有些兴高采烈的玩伴,才会这么有趣。
这里的同学九成以上跟茶的专业没有关系。大都有自己的职业,范畴也很广,有企业CEO、记者、主厨、医生、设计师、老师、会计师、时尚品牌代理人、主编、家庭主妇、秘书、专业经理人、陶艺家,等等,学习态度最认真的反而是忙得不得了的人,或者孩子还小的妈妈,拼了命也要把自己的时间挪出来。
我最近跟几位年轻妈妈聊,想做一个好妈妈,先要对自己好一点,一定要有很自在地跟自己在一起的时间,再想办法给自己一点空间。生活全部的重心都放在对家人付出里是不够的,有一天会变得没有能量。
比如在厨房边上摆一张小小的桌子,就可以当成自己的专属空间,虽然是一个外在的空间,但很有意义。常常在那里坐一坐、静一静,把被琐事分割得片片断断的心神聚拢来,让自己内在的能量再度流动,把心境放松下来,感受整个人重新归一,变得很完整,会有一种和平和快乐围绕着我们,或者说是从内在升起了,使我们感到满足。
台湾也经历过焦虑的时代,在经济高速发展时期,人心也粗糙,急功近利的气氛迷漫在整个社会中。人在急着要抓取得到什么的时候,很自然就会采用控制的方法,但控制只会产生更多的焦虑。要让自己不被潮流拉走,不大容易,一个人力量很薄弱,如果一群朋友在一起,正能量相互传递,就可以处在比较平衡的状态里。
像我们半夜上山去举行茶会这件事,大家觉得很有趣,没有人考量什么得失,就是一起好好地准备。有一位日本同学那天是茶主人,和家里先生请好假,半夜出门,提着行李,带着花,一位男同学开着车来接她。她说经过大楼管理员时,管理员的眼神很奇怪,好像她要私奔了,她也很尴尬,想要不要去解释一下,又很难解释……这些故事跟喜剧片情节一样。像那位静心茶会后给我打电话的同学,一边讲一边哭,也很像是一幕喜剧的场景。这些好玩的事情,到老了也会让我们回味无穷。
▲ 解老师在清香斋(图片摄影:余非)
13 | 多加了零点一五克
▲ 清香斋的茶席
有一次茶课,大家都觉得那位茶主人的茶稍微再加一点茶叶会比较好。最后决议,加多少由她来决定,我们喝了后来猜究竟加了多少。
第二席大家全神贯注地品尝,大部分人猜的是加了0.5克以上,猜0.8到1克的也有。答案揭晓,只不过多加了0.15克。全部的人都“哇哦”。
那就是一群玩家的游戏,需要有一点基础在里头。这么要好这么熟悉的伙伴,都为0.15克这么微小的差异所呈现出的结果而大大地赞叹,也都十分开心。
让茶的味道改变的,当然不只是0.15克这样一个条件的变动而已。
每天的气温都不一样,气压不一样,湿度不一样,各种各样的因素都会对一杯茶产生影响。但你的心里面有一个准的,你知道那个平衡点在哪里,怎么样才好喝,所以面对不同的条件,你的手法也会调整,比如水温、注水方式、时间长短等等,每一点小小的改变,加上去,会产生很大的不同。
所以每一杯茶的味道都是不一样的,每一口也都不一样。因为茶汤泡出来之后,接触空气,就开始氧化,它的颜色也在渐渐、微微地变深。它不是一个最终不变的结果,所以你会保持很清晰、很觉知的状态去泡茶,不断地积累经验和调整。
这个故事其实有另一层意义,就是说,即使是那么一点点的变化,都喝得出来,不需要被告知,甚至会觉得差别很大,当你可以觉察到那些微妙的变化时,是因为你自己改变了。
你感受世界的方式变了,所以世界也不同了。就像在山上的茶会,很平常的一天,会看到它是特别的好。
14 | 也不要怕平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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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香斋里开放的兰花(图片摄影:林曦)
常常有人像你一样,问我到底什么样的茶,才是一杯好茶,有没有一个绝对的标准。我想好的茶应该是喝起来没有负担的,它的味道香清甘活,不苦涩,还要有韵。
也可以从不同的角度去讲。最广义的角度就是心情好的时候都好喝;跟好朋友在一起的时候会很好喝;在一个舒服的地方就很好喝;在旅行中,条件并没有那么全,但风景很漂亮,也会觉得好喝。
但它还是有形而下的好喝,也有一些相对条件,毕竟泡得又苦又涩还是扫兴。只是“绝对”这个事情,是没有的,像我们谈论艺术,谈论美,历史上那么多的美学家都讲不完,它永远会被不停地讨论,一代又一代的人总会提出新的诠释。
讲“相对”比较容易。有经验的人,水平会放得高,普通人水平低一些,但随着经验的积累,鉴赏力都会提高。把这个问题放大一点,也是在探讨什么是学习。
讲到茶,并不是说没有经过学习就不能说喜不喜欢,好不好喝。用自己的主观感受去说,你说好喝也可以,你说不好喝也可以,那是很自由的。但是真心要学习的话,第一步是不能装。泡茶请人喝的时候不能装,喝茶的时候也不装,你一定要诚实地面对自己,这样才会开始进步。
常常喝茶的人,自然会想追求更好喝一点的味道。有机缘的话,听一听真懂的人的看法,这样可以省了很多摸索,就像学艺术,我们要直接去看最经典的东西,不好的展览就不要看,那是绕路,眼睛会看坏了,越走越远。
我有一个体会,在职场上工作一段时间之后,人和自己分离的那种感觉会比较明显,人已经太习惯表面的客套与应酬。应酬在商业社会是常态的存在,往来交换都是应酬。但是真的想学习,要先把这个习惯摒除了。对自己不应酬,对人家也不要应酬,找到几个好朋友在一起,真心可以交流的,懂就是懂,不懂就是不懂,这是学习的第一步。
在学习的过程中,把功利心放下,慢慢体会,好好地去做,不是为了什么外在的目标去做,而是“跟自己和好”,自己的内在整合归一了,跟世界也就能和平相处了,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
人在年轻的时候总是希望自己是突出的,是不一样的,处心积虑,要这里再不一样一点,或者用什么方法和别人不一样。你如果是安静的,踏实的,好像就太平凡了。但我们也不要怕平凡,其实到头来总会了解,每个人本来都是不一样的。如果每天都把简单的事情做到最好,不用追求不同,自然就是不同的。这样踏踏实实的很自在,不会再被那些外在的东西牵制了,回到工作和生活当中,都会游刃有余,事情就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我写过一篇文章叫《平淡的味道》,是说我养的文殊兰。这花今年开了三次,每次开两天。我写的时候,是它第一年开,那年只开了一次。
那一天有朵蓓蕾从清早就鼓了起来,好像随时会打开的样子,我很想看它开放时刹那间的模样。中午课后打扫完房间,在它旁边慢慢地煮水泡茶,喝完了茶,清洗茶具,洗菜吃饭,做了很多事,直到窗外的浓绿渐渐浸染变成了灰灰紫紫的暮色,在迷迷朦朦看不清楚蓓蕾轮廓的暮光里,才等到它慢慢地打开。
我和一位初次见面的朋友说,一朵蓓蕾从打开到盛放花了五个小时,大自然就是这么不着急,不匆忙。它慢工出细活,这样子有耐心地开出来,也不为了什么,然后很快又谢了。
▲ 清香斋里的枝叶
15 | 小鸟风物与即生即灭
在清香斋里,有时候我们上着课,就来一群小鸟,落在那株正在开花的扶桑上,吃花蜜。因为那个花是往下垂的,它就两只脚抓着枝子,把身子倒过来去吃,很好看。它们怎么站都好看,活脱脱的花鸟画。
那时候我们之间会变得很安静,所有人都在笑,都在看这个小鸟,有人说那只好肥啊,有人说那只比较胖。
每天风都会把不同草的种子带来,很多小鸟,它们的便便里带着没有消化的种子,落在阳台上的花盆里,就会发芽长出来。我就让它们长着,自由发展。有的时候想种一点什么,边上倒长出了别的小花小草来,也不去除掉它们,让它们共生。我有好多盆这样的植物,也有很多蕨类,最老的一盆铁线蕨有二十九年了。
茶席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每天都在我们的空间里。花谢了,挪挪移移,换盆新鲜的花,随着花朵的色彩,抽换一两条丝布或茶巾、花器……比如今天,先放一个茶盘,我们四个人,摆四个杯子。想要一个小盆栽做配件,就去看看,哪一盆长得比较好。
今天是一盆蕨类,这两天梅雨季,好多盆里只有这盆好,边上有这个星星点点的满天星一样的草花,也是自己长出来的。
▲ 拜访解老师的那一天,茶桌上的盆栽
找到这盆草,拿一个在工地上捡的锈蚀断裂的ㄇ形钢残片当花器,它看起来像一件雕塑,把这盆草摆上去,就好好看。娇翠的草花被残破的铁锈衬托得生机勃勃,又苍老又脆弱。
再放一盆兰花,铺一条茶巾,今天有点阴,点两个小蜡烛。都没有计划,是摆了一样,再摆一样,一点点地加上去,就自然地出来了。那盆小草上星星点点的花,在烛光下好漂亮,我就自己静静地看它,记在心里,手机拍不出那个效果。
很多时刻我们都拍不出来,在灵隐寺点着烛光的茶会,在阳明山上听着鸟叫的茶会,那个气氛人人都感觉得到,可是没有人留得下来。
这是我常常想要做的一个东西,就是用眼睛之外的感受去体会,你知道它是真实的,可是言语道不尽它,相机也留不下它。
我非常喜欢禅,我体会到的也说不清楚,它也不能说的。有时候上课,讲到一个东西,就突然活灵活现,变得好具体,好像就在你那杯茶汤里,或者就在你的桌面上,可能就是一个注水,水下去的那个动作。当下里感触很深,一下课,桌子一收了,就烟消云散了。
其实最好的东西是很简单的,理解之后是很简单的,但在我们理解前,会经历很复杂的过程。不过再复杂,面对的都是自己的习惯和内心。我们做的事,就是慢慢、慢慢把自己的内心变得清晰。
可是我也没有办法讲得出来,能写的也有限,因为它是不断生灭的,就是刹那的生灭。
我不爱看茶会的照片,因为参与其中之后再看,总觉得太弱太薄,无法呈现那些感受。但我还是很努力地做记录,用手机拍同学们的功课,因为在远地的朋友想要看,我们不拍,也就过了,能做一点就做一点。
▲ 在清香斋的茶课上,同学和老师一起完成的茶席。都是日常的功课与玩耍,解老师用手机将它们记录了下来。
16 | 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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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老师拿着一株兰花
所以你看到那些茶席的照片,是我们不断地创造的一个个过程和片段。我们随着季节和心境用不同的方式去选择东西,有千百种的样子,不是冬天用暖色,夏天就要冷色。它是心境的契合,你要摆几个杯子,怎么放,配什么颜色,契合了,就对了。
我们就活在这样的状态里,像在一幅流动的画中。台北故宫里的宋画一千年前就凝固在那里了,我们做的事情,是不断地更新画面里的画意,活在创造的过程里,不会对任何的形式执着不放。
画家画一幅画,很好看,陶艺家做的陶器很美,可是他的修养和他的生活有可能跟他的作品是没有关系的。我们现在讲的这个画意、茶道生活,你是和它合在一起的,你的待人接物,应对进退,和这幅画的画意一致。你是在里面的。
你问我,对哪些东西比较有兴趣。我对不具体的东西,没有固定形式的状态比较注意。我接触茶事,已进入第30个年头了,一直在用手做事,现在有一种心境,越来越喜欢空无,觉得在“空”里才能够流动。是不是在追求中国绘画里的留白呢?我也问自己。
其实我们讲的“东西”,有点类似又不完全一样,你看到的这些茶席的影像都已经没有了,在做完的当下就拆掉了。大家不会停在那上面,再来一次,也不会是它了。但它里面又什么都有,以前做展览,做剧场,画画,想一想,都在现在做的这些好玩的事情里面了。
完
感谢解老师对文稿的修整与补充,感谢梁娟小姐的倾力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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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致璋
茶道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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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秋分,雷始收声,天气也渐渐凉了起来,要开始注意保暖,注意黄叶,注意月亮,注意好风景,以及好好喝一杯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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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编 _ 余非 鳝鱼 | 人物摄影 _ 梁娟
图片处理 | 松鼠
个人图片提供 _ 解致璋
出品 | 小世界工作室
▽ 看看他们的东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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