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明：史进对少华山的价值（《水浒璅语》之三十六）

《水浒传》开篇是史进结义少华山的故事，少华山上的朱武和杨春对史进使出计策，让他放了跳涧虎陈达，并且和他们来往。但当史进走投无路的时候。他们并没有强行留下史进，反而任由史进到陕西延安府去。戴敦邦绘九纹龙史进这当然可以用史进的一意孤行来解释，他自己说：“我是个清白好汉，如何肯把父母遗体来点污了！你劝我落草，再也休题。”可是当鲁提辖拳打镇关西，史进再没有去处以后，少华山也没有第一时间收留史进，反而任由他去北京结交妓女李睡兰，并到赤松林里打家劫舍。史进再次出场时，是在鲁智深上梁山后的介绍中：“智深有个相识，是李忠兄弟徒弟，唤叫九纹龙史进，见在华州华阴县少华山上，和那一个神机军师朱武，又有一个跳涧虎陈达，一个白花蛇杨春，四个在那里聚义。”而武松在向少华山的喽啰们询问：“这山上有史大官人么？”小喽啰对史进称呼为“史大王”，可见他确实在少华山上落了草。史进何时且如何上少华山我们并不得而知，我们也不知道史进在少华山上的座次，但至少可以知道少华山上的人对史进大概是没什么情义的，甚或将史进视为了少华山的“外人”。鲁智深对朱武一行人问：“史大官人在那里？却如何不见他？”那是因为他初见朱武等人，并不知道他们与史进的关系，所以只得用“史大官人”相称，一旦介绍清楚了众人身份，立刻改口为“史家兄弟”。而朱武在确认了鲁智深和武松的身份之后，仍然称史进为“史大官人”，完全没有“兄弟”之称，可见他们平日的关系并不亲密。连环画《九纹龙史进》在史进决定救助玉娇枝后，朱武等人第一没有劝阻，第二没有派兵协助和保护史进，任由史进单打独斗的冒险。史进是少年心性，当然不虞有他，但是朱武等人久居少华山，对当地官府的能力和打家劫舍随机应变的能力都远远高于史进，实在使人不免怀疑他们对史进的态度。而且在史进沦陷入狱的一段时间里，朱武等人对史进完全没有任何形式的援救行动，如果不是鲁智深救援及时，史进很有可能便死在狱里。在鲁智深提出救助史进时，朱武等人第一件事并不是想到如何应对，而是力劝鲁智深喝酒，一方面结交鲁智深，一方面拖延营救时间。平心而论，史进失陷在华州城甚至死在华州城，对于少华山而言利大于弊。如果史进活着，只能重新回到少华山。但是第一，朱武、陈达、杨春三人是同一派系，但这个派系是无法接纳史进的，因为他们原本就是两路人，史进的出身导致他的行事思维、风格和对山寨的管理路线是和三人格格不入的。三个人只准备打家劫舍，而史进却打算行侠仗义，不是一路人自然难入一家门。邮票《史进习武》第二，朱武三人武功远远不如史进，而且史进又是他们的救命恩人，无论出于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还是有恩必报的江湖习气，只要史进到了少华山上就必须坐第一把交椅，但这是久居少华山的朱武等人不愿意看到和接受的。第三，史进的个人英雄主义情结严重，根本不适合做山寨的领袖。因为山寨的发展是政治，而不是热血。史进个人的冒进不但拖累自己，而且也会累及山寨。但如果史进失陷乃至死亡，为少华山带来的政治声誉和影响力是巨大的。因为史进原本是山寨之主，如果他被官府迫害致死，少华山便会顶着为史进复仇的名义，按兵不动会被解释为忍辱负重，对官府进行小规模骚扰会被解释为曲线复仇。连环画《九纹龙史进》而且史进因为行侠仗义的理由牺牲，周边的民众就会一改之前对少华山打家劫舍的印象，重塑少华山在江湖上的声誉。一旦将来有机会利用史进之死作一篇大文章，那么少华山是可以把烈士的历史作为首章，而取得道德制高点的。所以少华山任凭贺太守对史进发落，而绝不营救，但却将史进救助的王义留在山上，正是将王义留下成为史进“行侠仗义”的一个符号。作者将玉娇枝的父亲命名为“王义”，可以理解为“亡义”或“忘义”，正是对少华山三人的绝妙讽刺。事实上，少华山的这三个头目对史进原本就没什么情义，所以当陈达、杨春和史进的开手师父李忠与史进一道攻打昱岭关时，在庞万春的箭阵底下，一律“顾不得史进，各人逃命而走”。歌川国芳绘史进少华山上的人看重的只是史进的家财，只是三人中功夫最高的陈达被史进绑了，不得已定下一条苦计。而当史进与他们一同攻击华阴县的兵马之后，“史进带去的庄客都留在山寨；只自收拾了些散碎银两，打拴一个包里，馀者多的尽数寄留在山寨”，算是少华山智取史进的势力与钱财成功。这一次“智取”与“智取生辰纲”相比，其高明程度不可以道里计。而贺太守捉拿史进，少华山借刀杀人，相比于王伦逼迫林冲下山，其高明程度亦不可以道里计。书中有赞说：“智可张良比，才将范蠡欺。军中人尽伏，朱武号神机”，绝非浪言。他的智取家财、借刀杀人与张良妙计有异曲同工之妙，而其识时务的境界则与范蠡相同。所以一旦看到陈达失利，朱武马上决定利用苦肉计骗取史进的同情。而在宋江营救史进之后，受到鲁智深的感召，史进不可能再上少华山，而会选择梁山落草。这个时候如果朱武三人继续在少华山上落草为王，一方面无法对江湖解释少华山与史进的关系，另一方面也在这一过程中得不到应有的好处。剪纸史进相形之下，除去自己的山寨，到梁山上入伙，反而可以利用梁山的名头保全自身的实力和地位，江湖上也会将史进营救玉娇枝的失陷和归回理解为少华山向梁山的求救，而这一系列行动的正义性则从史进身上附加在了原来的少华山三人身上。史进对于少华山的政治价值，至此发挥到了最大的程度。

【相关阅读】

本文经作者授权刊发，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