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出生在北京的建筑师用9年时间画下了已经消失的三里屯脏街,他是北京的Ghost Pain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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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涵,北京人,建筑师,绘造社创始合伙人,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和皇家墨尔本理工大学。绘本《一点儿北京》里李涵绘制了北京的三个标志性地区:三里屯、798、南锣鼓巷,获2013年「中国最美的书」。
三里屯42号楼,也就是那条叫脏街的街,在2017年的4月消失了。
当天的新闻是这样的:
北京市朝阳城管三里屯执法队对同里地区42号楼进行了开墙打洞整治工作,本次行动共整治33家商户,拆除面积为1000平方米。这条街全长200多米,是连接太古里南区及北区的一条商业街,因为脏乱吵曾被称为「脏街」,周边部分居民和商户存在擅自改变住房结构、转租转借、私搭乱建「棚亭阁」、私自破墙开门、无照经营、违规设置广告牌等违法现象。
因为这个城市需要变得更好,更干净,更有秩序,脏街理所当然的必须消失。
42号楼被拆掉的当天,整个朋友圈微博都垂头丧气的。有人说一段历史结束了,一段记忆结束了,也有人说是一段青春岁月结束了,一种和这个城市的某种联系断裂了。
我倒没觉得有什么断了裂了,就是回想起一些在这条街上见过的人和发生过的事,觉得挺有意思,好像我与这个城市和这个城市里的人之间发生的某种联系,是从这个地方开始的。在脏街吃过麻辣烫小烧烤,吃过炸鸡排,喝过很便宜的mojito和青岛啤酒,陪朋友纹过身,见过一些在别的路上见不到的陌生人。脏街是个有趣的地方,它曾经让很多人高兴过,但是现在消失了。
一条叫脏的街道现在干干净净,刷白了墙壁,驾上了围栏,远远的一看,以为自己回到了90年代。
一切与我们发生过联系的人事物都是在不断消失,总是要消失的。
有一个人记录下了这些,他叫李涵,是个建筑师,北京人,从小在王府井的胡同里长大,他长大的那条胡同现在早就变成商业街了。
李涵说自己不是一个纯粹拥抱未来的人,所以他会在意胡同里一个小店的消失。从2008年到2017年,他观察并记录下了三里屯42号楼如何从一个普通居民楼变成一个难以描述的什么都有的楼,一直到变回普通居民楼的过程。
现在李涵每次来三里屯附近都会再看看42号楼,就像很多在这里留下过记忆的人一样。
2013年,李涵工作室出版的《一点儿北京》获得「中国最美的书」。作为一个建筑师却因为绘本出名,一开始让他有些尴尬,后来他也想明白了,画图和建筑一样,都只是个过程。他说自己是北京的Ghost Painter,观察它,用图纸的方式把它表现出来,这是他认为最有意义的城市研究工作。
李涵更喜欢2008年以前的北京,那时候42号楼的生命刚刚开始。楼里面有500块钱的理发店,也有2块钱一串的麻辣烫,旁边就是公安局,挨着是个医院,里面还有一个养老院,这些组合非常奇妙,在一个天天夜夜笙歌到两三点的地方,彼此同时存在也不尴尬。现在这个不可思议的的地方一去不复返了。
自 述| 李 涵 |▼
我是北京的Ghost Painter,是城市的观察者
有一个著名的建筑师库哈斯(Rem Koolhaas),曾经提出一个理论叫「超级飞机场」,他说未来可能人到处飞来飞去的,以后城市绕着飞机场建,一个大机场就一个城市,所有的总部都在机场那,你到这个城市在机场活动一圈就走了,一切体验都有。但那样的话,你就想想有多无聊,我去一个成都就去一个环球中心,也叫去过成都了吗?
库哈斯出了一本书叫做《癫狂的纽约》,他就发现纽约没有宣言,而是直接做了很多实际的事情。一般来说,一个伟大的艺术流派,通常它会先发一个宣言,然后再去围绕这个宣言做一系列的作品,是这么一个过程,但纽约恰恰相反。库哈斯就是替纽约在补上这么一个宣言。
我希望我也能做一个替北京发出宣言的人。北京其实你说有什么特别伟大的宣言吗?我觉得也没有,但是它确实创造了很多,发生了很多的奇迹,那么我也是想把这些东西给它画下来,然后用画的方式作为北京的这个宣言,这不是文字写的。
我在王府井长大的,王府井那块有一个教堂,教堂对面有一个胡同,我小时候就是在胡同里长大的,那些胡同现在都变成商业街什么的了。
我们家是一个大家庭,就是我爸和他的兄弟们大家住一块,不是那种大杂院,但也不能说条件有多好,反正每个家庭住一间屋子,上厕所也是公共厕所,不是四合院,那个其实是很奢侈的。
实际上我小时候想当画家,想当艺术家。所以,我其实一开始学的画画。在美院附中上高中的时候,在高考前要分一下不同的专业,我觉得学设计将来更容易找到工作,有稳定的生活,其实那会比较怕,因为艺术家有一定的风险。
有段时间我每天走西直门,觉得特别愤怒,所以决定先画它
盖一个建筑的过程,建筑师似乎是起着决定性作用。但是在大多数的实践当中,建筑师是比较末端的,至少在目前的中国。当然肯定有厉害的建筑师,他能够决定这个项目。但多数建筑师,决定不了这个项目,应该是甲方或者是政府决定这个房子会盖成什么样子,到底是什么样子。
大多数甲方并不专业,你不要以为你有钱有势,你见的多,住过最好的五星级酒店,你就品位很高了,这是两回事。但是他们就这么觉得,那他就要对你的设计在这方面进行干涉,让我觉得我很无奈。我们经常做完一个项目,90%的项目都是第一轮在甲方还没有真正开始干预的时候是最好的,改到最后我觉得,我都不想说这是我设计的建筑了。
这种感觉很郁闷,而且一个建筑其实时间是很长,一个项目可能一下就两三年,这两三年折腾完以后,你就盖出这样的一个楼,你也不想承认这个楼是你设计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我就感觉很荒废自己的生命,我当时就在想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摆脱这样的状态,所以才开始画建筑这条路。
建筑师除了盖房子以外,另外最重要的技能就是画图。其实建筑师多数时间还是画图,尽管他设计的是房子,但是他是通过画图来设计房子,而不是真的去盖去准备这个房子。所以建筑师的技能,可能是他职业最主要的技能,这个技能我觉得不单单可以用来设计房子,所以就开始画图。
我最开始画的是西直门,因为我当时上班路过那个地铁站,我就从西直门开始画。当开始画的时候,我发现反而是一个不太好(画)的房子,一个非常特殊的状态,那里面发生了极其奇怪的事情,这才值得画。当时西直门完全符合这个要求。因为当时也是临时状态换乘线路,还没完全规划好,还没完全修好,大家每天都很愤怒的在那等,在那绕那么一圈去换乘,反而很值得一画。
我画完西直门以后,我觉得它也不那么令人憎恨了。因为西直门你每天走,又画了一遍它,跟它有了一定的感情。比如说西直门真的恢复正常了,变成13号线、4号线开通,他们有了比较简短的换乘路线之后,这些事就消失了,你可能有点怀念,尽管经历也并不一定多好,但是你还是对他有点感情。
我觉得画完一张图你会对这个地方有感情的。
42号楼这种居民楼变底商非常正确,在其他城市是完全正常的事情
当时北京可能三里屯是比较有名的,比较时髦的地方,我去得比较多。那会儿太古里刚刚改好,我去看新太古里好多店还没开业,但是建筑盖的很漂亮很时髦。穿过太古里苹果店,突然发现那个街,那个街已经有了,可能比太古里更早形成。
在一个居民楼里,那些咖啡馆,各种小店当然不高级,但是确实很当地,很北京,又有外国人又有本地人,你就觉得那个东西特别属于这个地方,跟那些商场是不太一样的,我当时就非常喜欢,看他第一眼我决定把他画下来。
那栋楼里面有很高级的地方,可能有500块钱的理发店,也有路边摊,2块钱一串的麻辣烫,可以同时存在的,大家也不尴尬。不像那些中产阶级城市,富人区就是富人区,贫民窟就是贫民窟。我觉得北京在那个时候或者说很多时候,好像没有这种隔阂,大家都可以同时存在一个地方。
我一开始对他的感受就是非常的混杂,体现了北京包容的状态。其实居民楼变成底商这件事非常正确,在其他城市在其他国家这是完全正常的事情。但是42号楼那个更极端一点,他等于是底层两三层,甚至有的四层都变成了商店什么的,规模比较大。
另外它旁边就是一个公安局,那边又是一个医院,里面还有一个养老院,这些组合非常奇妙,在一个天天夜夜笙歌到两三点的地方,里面是一个敬老院,旁边又是一个公安局,这里面肯定有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我感觉这个结合也挺奇妙的。这是当时最大的感触。
我其实已经从这个楼被拆那天开始,已经来过三次了,拆那天我来过一次,然后拆完以后把阳台封上以后我来过一次,今天等于是第三次来,今天的变化就是每一家都装了防盗窗,就是这些店就彻底不许再做生意了。
从某种角度讲这就是监狱。唯一一个没有装铁窗是因为那一户就没有按商店经营着,作为一种奖励吧。我感觉特别这一点挺幽默的。政府觉得觉得你这一户表现很不错,这么多年都没有改变这房子的性质,始终作为住宅居住,所以不用给你装铁窗了,剩下的凡是变了性质的居室,都要装上铁窗,以示惩罚。
上次我来的时候那个DVD店还可以从前面窗户钻进去,然后有一个桌子,踩着桌子下到楼下地面,今天就已经完全堵死了,所以基本上可以宣告三里屯南42号楼作为一个商业加居住的混合模式的结束。
这样把一个有活力的街区就这样清理掉,尽管这里边有很多问题,很脏、很乱,但是这么粗暴的一下清理掉,可能是有问题的。
从2008年到今年9年时间,一个居民楼逐渐的变成一个混杂的楼,最后变的有些失控、混乱,最终被拆掉。我觉得挺有趣的,我跟它挺有缘的。
我就把这个东西原原本本给记录下来,这里面各人有各人的观点,但是没关系,我画图只是原原本本的记录它,有兴趣的人可以知道,这个楼原来是这样,因为我们画的楼跟照片不太一样,照片是一张一张的,很难把它拼成一个连续的空间,很难建立一个总体的印象。
我更喜欢2008年以前的北京
我在想我的旧,比如说我最喜欢的建筑或者建筑师,可能集中在八九十年代,因为那会是我刚开始接触建筑的时候,那些建筑师可能是当时最大的英雄,或者是最受推崇的。
所以,我对那个时代的建筑特别的喜欢。我并不是那种纯粹拥抱未来的人,就是说一定向前看,高科技来了我就拥抱高科技紧随时代,我绝对不是这种人。我肯定有我自己特别喜欢的某个时期,而且一定是过去的某个时期。
对于三里屯42号楼,其实那个楼里的店,我倒未必觉得他们有多好,但是对于这个楼作为一个整体,我对他挺有感情的,他的消失我觉得挺难受的。
我在想一个问题,现在的北京有可能在进入一个,像你们说的中产阶级化的,就是大家有钱了,人又那么多,那我们就得分分类,这个标准只能是有钱的人留下来,没钱的人走,有本事的人留下来,没本事的人走。
一个城市通过不断的提高他的门槛、房价、生活费用,让那些没有能力的人不得已离开,让有能力的人留下来,在国外这件事情也一样都在发生,最终发现都会发现这个事情变的逐渐逐渐单一化,大家都进入中产阶级的趣味、生活方式,北京可能跟纽约和其他的大城市就没什么区别了。
好像2008年以前的北京,比如像42号楼都是在那个时期产生的,那些胡同、咖啡馆都是在那些时候产生的,南锣也都是在那些时间点开始形成的。那可能是一个更自由的北京,更允许不同的人在这里,去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去以自己的方式在这个城市里面生活。
不过这些,完全有更好的方式来处理的,并不是这样一刀切就可以了。很多发达的城市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所以他们尽可能保留这种多样化,比如说现在开墙打洞,你说这是不合理的,这是住宅,但是今天的街道跟80年这楼刚开始按照住宅设计时面临的问题是完全不一样的,当时街道没人走,有一排树就是绿化,非常适合人居住。今天每天都是人,都是车,尘土飞扬,本来就不适合居住,也没人会在这住的更好,可能更适合做一个商业的公共空间。
总体来说我觉得我对北京往这个方向发展感到焦虑,也感到有些失望。
我始终认为我们是一个观察者,是向城市学习的,寻找城市提供给我们的灵感,对我来说其实城市并不是要得出什么理论,并不是要提供什么概念。城市有它自身的逻辑,有它自身的丰富性,有它自身的创造力。这个就是我认为最有意义的城市研究工作。
北京这个城市也是挺奇怪的,你觉得他哪好我真没觉得,比起上海、成都,从气候上也不好,从周边的自然环境,什么好玩的也没有,像上海吃喝玩乐的地方,周边城市那些园林什么的,北京其实什么都没有,但是确实大家都聚集在这,一些真正好的大艺术家也在这块,让你活的不是那么舒服,经常会愤怒。但其实给你提供了让你的创造性,提供了很多创作的素材,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对北京有很多意见,但我还是要住在这里。
黄怡 |文 黄怡 | 图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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