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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看不见的虚幻时空里

胡晓江 梦见坡 2021-04-11

前些天梦到我去世的外婆,她就住在一个破落小城的马路边,位置适合店面却是住家,脏兮兮的人行道挨着石头墙,台阶沿着墙体向上,通往一栋灰扑扑的房屋屋内很昏暗,陈设简单,外婆面目模糊,穿着我从未见过的橘黄色衣服,右侧有几级台阶和一个矮门,通向更深更昏暗的屋内。我意识到这是一个梦,想要拥抱她,这是我因为长大而错过的事,但这种清醒令她变得虚幻,仿佛就从我的右侧晃了过去,然后梦就醒了。


清明将至,很多年没去扫墓了,我最怀念从小被我喊作奶奶的外婆,本期写的却是另一个奶奶,这是她去世前的一段故事。


图文 / 胡晓江


山猫


祖母去世之前,开始神志不清,对着父亲母亲,时常叫出儿时故交的名字,近亲远亲,同事好友,许多已不在人世,少数甚至从未听她提起过,早该在时间长河里沉没,被遗留在久远上游的记忆河床了,此时却纷纷浮出水面,仿佛一直都在水下随行。祖母独自置身于大河中央的木筏上,再也感受不到身边有人,却被一大堆浮游物簇拥着,身体也生出枝杈,头发也爬满青苔,渐渐与之同化。


只是这些人在她记忆里,无论关系多近多好,如今身份都成了下人,且大多品性不端,不是正占着她家的便宜,就是时常窥觊她的财物,几乎都在背后谋划着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出嫁前,祖母曾是地主小姐,整天可以读闲书,听闲戏,在田垄间游荡收租时总是宽待租户,于是被农民们尊敬爱戴。祖母现在的意识主要滞留在这段时期,却不再有维持了终生的宽厚,而是变得多疑、猜忌,甚至有少许恶毒。也许她真的回到了少女时代,在我们看不见的虚幻时空里,她重新沐浴在那一片春光下,却知道好日子并不长久,格外重视这段韶光里潜伏着的危机与伏笔。


在她稍稍清醒一点的时候,仿佛局部回神到现实世界,将我错认为父亲,她最倚重的大儿子,讲述祖屋里曾有的财富,她的目光越过电视,透过墙面,仿佛看见了什么似的灼灼生辉,指点出并不存在的事物,院子里的腊梅,攒满了金鱼的水缸,两人抱不过来的桂花树,雕窗上的戏曲故事,厅堂上的供桌和字画。祖母是家里最疼爱的小女儿,曾外祖母基于这个时代难以解释的原因,将她下嫁给了穷手艺人,她并不认识那个青年,也没有任何爱意,只是顺从了这个安排,接受了一间祖上的宅邸和一个装满珠宝的首饰盒作为嫁妆。在最动荡的时代,祖屋内一切值钱的家当都被毁坏或充公,她将首饰盒藏在墙内躲避灾祸,它却随着寄住在我家的远方亲戚不告而别,就此消失了。


在祖母的描述中,首饰盒里开始还只是些可以想象的寻常首饰,渐渐丰富到需要一个箱子才能容纳了,祖母说其中一件打造时在玉石中掺入了花蕊,放在舌尖可以品出淡淡的清甜,还有翡翠镯子上比头发更细十倍的金丝,一搓就会化作金粉,以及一手握不拢的珍珠,从里面孵化出一只珊瑚小马,祖母的夸张渐渐趋于对世界一知半解的混沌。我想,也许她在少女时代并未找到命运如此安排一生的答案,开始逆流而上,正向更遥远的童年回溯。


临终那天,祖母的房间发出声响,那个房间里堆满了新社会伊始置办的粗陋家具,完全不值钱,是她失去自理能力只能搬来和我们同住时,不舍得丢下的旧物,当她身体越来越糟糕,最终请来保姆照顾,仍会客气地请对方擦拭那些家具角落看不到的灰尘。但神志不清以后,这些家具总是令她在稍许清醒的瞬间感到困惑,倒是它们在墙面或地面投下的光影,诱惑她陷入悠远的神思。冬天的傍晚,祖母还坐在躺椅上,但几乎有一点点站起身来了,她神情激动地用方言喊我们来,却叫出一个连父亲都没听过的名字,似乎来自更遥远的记忆,也许那是她五六岁时的玩伴。祖母望着渐渐暗下来的房间,仿佛被阴影围绕在一片树林里,她说自己看到了家里丢失的小猫,现在它长得很大了,周身是淡黄色,布满钱币大小的褐色斑点,就像一只小豹子,它好像还认得她,不紧不慢地在头前散步,她招呼佣人家半大的男孩子,快回家拿几条鱼干来,而她要先一步随它而去。


收录于《月球上的父亲》


女巨人仰面浸泡在海水里

墨绿色的水顺着楼梯滚滚而下

好像是在梦中,我遇见过你的名字

捕鱿船上的杀戮进入白热化

一百万个榻榻米铺就的房间

午夜,浴缸中的彼得

防空洞改建的地下洗浴城

归途,雪国的春运

一段被精心编写的虚拟童年

二十二世纪风靡地球的微体验

一把薄而锋利的七色弧形光片

老师们的元神在举办联谊会

如果太过专注,就会遭到鞭打

像半熟的鱼被兜头淋了一勺滚油

她的美逐渐湮没于尘世

女人的身体在夜风中变得冰冷

晚霞平平推过旋转了九十度的天空

电话里传来她断断续续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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