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仍然相信「每个人都有得选」吗?| 纪录片《过山车玩家》制片团队专访02
口述、录制 / 李施瑾
纪录片《过山车玩家》制片人
采访 / 刘欣子
剪辑 / 刘远晴、武一凡
剧照、编校 / 李施瑾 总监 / 吴心昀
众所周知,我们团队正在拍摄一部聚焦双相亲历者(双相情感障碍患者及其亲友)的群像纪录片。许多读者都对片子的拍摄进度感到迷惑好奇,但是纪录片制作周期确实很长,正片预计还需要一年多的时间才能跟大家见面。在成片之前,我们会在公众号、哔哩哔哩以及新浪微博(疯狂暗示大家移步关注)的同名账号不定期更新剧照与主创团队视频专访,希望和各位读者共同见证《过山车玩家》的诞生。条件允许的话(比如有场地支持与赞助Orz),我们也会在摄制组到访的城市举办线下放映交流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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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录片《过山车玩家》(暂定名)
制片团队专访02:李施瑾
李施瑾: 拍摄纪录片过程中,我开始质疑自己的信念。真的每个人都有得选吗?真的每一个双相亲历者都能成为我所说的「过山车玩家」吗?
下面是视频的文字稿~
一开始我是作为其中一个拍摄对象(公益从业者)。我们的拍摄对象有很多,双相亲历者(患者及其家属)、精神卫生领域的公益从业者、以及这个体系里的医生和社工等等,我们都会有涉及。
同时我又是作为我们这个片子的制片人,从前期筹备到后期宣发都会一直在场和统筹的这么一个工作人员。
另一方面,我不会像菠萝包一样有很明确的分割线说不去干预创作。因为我们主创团队只有5个人,拍摄对象又分散在全国各地(再加上疫情反复Orz),大家都是用爱发电,没办法一年365天都为这个事情奔波。
这就导致了创意团队不可能只由两个人去承担。因此,在导演跟摄影指导觉得ok的情况下,我会去负责摄影,尤其是华南地区和华东地区的一些跟拍工作。
当我作为拍摄对象站在导演面前的时候,我可能更加想去叙述我当下的生活。刚好,我当下的生活直接且深度地受到我们的拍摄对象的影响,不可能说跳离脱出工作人员、工作伙伴这个关系。
刘欣子:说白了就是开了上帝视角......
李施瑾:拍我就像在拍纪录片的纪录片,而不是纪录片。
这个身份的冲突完全处理不好,而我们团队拍摄对象众多,团队又没钱,所以包括咪咪和菠萝包,我们整个制片团队都不只是做统筹工作,很多时候跟拍和采访的工作也需要做。
对我来说,这个工作(制片和摄影)是更加必要的,所以当拍摄对象这个身份影响到我的工作身份的时候,我就需要去有所割舍,让另外两个身份有更好的状态去发挥。
《过山车玩家》这个名字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这个名字是我在我们公众号(双相躁郁世界)首先提出并推广的,我们希望双相亲历者也能有“小黑狗”和“彩虹”等等能提升自我认同感的暗号。
“过山车”是躁郁症的隐喻,而“玩家”才是我的真正想表达的核心,我想强调双相亲历者的主体性(而不是躁郁症这个疾病),强调生病的你也可以主动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希望“过山车玩家”是公众的愿景、是亲历者的事实。我希望每一个看起来跟躁郁症毫无瓜葛的人都能把它当成一个愿景,因为他们跟亲历者生活在同一个社会。
以前我很坚信每个人都有得选,但是在拍摄纪录片过程中,除了仍然很尊重亲历者的主体性以外,我会开始质疑:真的每个人都有得选吗?真的每一个双相亲历者,都能成为我所说的「过山车玩家」吗?
附:诊断标准不是我们制定的,我们无法完全跳脱出医学语境去谈论双相亲历者的生命、生存与生活。但是,在情绪波动比较大这一核心症状之余,被动的双相亲历者,仍然可以在医生和亲友的有效支持下发挥自我的力量,建立新的游戏规则,更有主动性地、有尊严地生活在这个社会——这也是公众号“双相躁郁世界”团队率先提出的暗号“过山车玩家”的真正寓意。
介绍一下纪录片的拍摄进度?
到了一个很需要更加深入的阶段。我们第一轮拍摄都是在追求广度,现在到了一个很需要聚焦自己想表达什么问题的、追求深度阶段。然后具体到我们拍摄对象的话,需要更加深入地跟拍。
之前的话,因为我们是从非虚构故事公众号开始做起的,所以主要是通过文字来描述,往往都是一些情感描述、阶段性的想法描述和亲历者视角的事件回顾。
而拍摄纪录片的话,我们会到他们的生存环境里面看,会接触到同一个事件里面涉及到的不同的相关方,比如他们的父母、伴侣和医生,会认识到他们整个社区的环境是怎样的。对他们面临的问题有了更系统的认识之后,我也会对他们的未来更有信心(如此艰难又如此nb,respect)。
另外一个变化是在我的个人成长以及我对个人未来的一些想象方面。以前的话,我会很迫切想要有一个作品,或者是做一些很nb轰轰的事情,但是现在我会对个人生活更加的上心(更关注作者而不是作品了),想得也更长远一点了,也对自己的生活有了更多的期待,比如想找一个终生伴侣之类的。
无论是看待我自己还是看待别人,我以前都是很孤立地去看待,比如你自己的世界观、你怎么处理你跟世界的关系、你怎么处理你跟你自己的关系等等,我都是只看到个体这一点。
拍摄这部纪录片之后,我接触到的人更多的,就会换了个视角,会去关注ta的想法和感受是受到了谁的影响,比如ta的父母、医生、老师、朋友、甚至是拍摄团队本身等等,而不只是关注ta的主体性了。
我会觉得,所有的经历,所有的体验,所有的思考,所有的感受,只要它发生了,它最终都会是一个正向的产出(哪怕当下意识不到)。
在这部纪录片里你想表达什么?
我很急切地想要一个作品,并且很希望这个作品能像一个杠杆一样,让我有机会去拍摄更多东西,用更多形式去为特定群体表达。
这是一个社会责任方面的需求,我们还有很多个人的需求,但根本的目的肯定是一直没有变化的,那就是想创造一个在医院和家庭以外的、病人与公众都可以参与而不是彼此隔离的这么一个表达的载体。
武老师想表达的就是亲历者回归社会有多难,我想表达的是,一个亲历者背后往往有一些涉及代际遗传的因素(指的是养育过程中潜移默化的认知和行为模式等等,而不是基因)。从双相亲历者到过山车玩家,我认为其中有一个很关键的点,那就是你是不是一个打破代际遗传的那个人。
在拍摄过程中有什么事情是你最在意的?
我在意的事情就是,我自己有没有为这个拍摄对象「在场」。
「在场」这个概念其实也涉及到我的一个很直观的感受,那就他们跟他们周围的世界之间是有「时差」的。我们过去的经验塑造了我们的思维塑造、我们感知世界的方式等等,这就导致了我们接受同样的信息会有不同的破译。
我们每个人之间都有时差,只是看这个时差有没有影响到你跟外界能不能很融洽地沟通。而我所谓的在场,就是尽量去靠近ta实际所在的时区。
我希望有一个入场券去消弭时差,去了解他们的时区到底是怎样运作的,然后作为一个桥梁去告诉我的团队,以及告诉未来的观众,ta活在哪个时区、ta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在这,你在那,如果你愿意给我一张机票,我愿意飞到你那里。如果你说“不行你先滚”,如果达不到我理想化的在场的话,只要我的摄影机还在场,我也很开心,你只允许我物理性的在场也没关系,我愿意等。
我会很害怕自己预判失误,我最担心的就是,当我们的拍摄对象发生一些自杀或自伤行为的时候,我要继续拍呢,还是我要去干预呢,此时此刻有没有到了违背导演所说的「生命原则」的临界点呢?
最困难的点就在于精准的预判。目前为止我都没有去干预,而是选择拍下了他们的家人以及路人去干预的素材。
之前精神卫生公益领域的一个小伙伴在交流会上提到说,他们招志愿者的时候都会问一个问题:“你心里预期手头上死多少个人?”他说得很直白,那就是就你作为一个助人者,你面对手头上的个案需要有一个心理准备,那就是你做的事情没有用。
我们不是在谈论生活质量,而是谈论生命。生与死是一个非常绝对的事情,要么0要么1,你心里能承受得了多少个1?
他的话在我心里埋下了种子,拍摄过程中我也一直在思考,虽然目前没有定论,但是在拍摄和干预之间,我目前都是选择了听从直觉判断去拍摄。
有什么快乐想分享的吗?
首先最舒服的肯定是摄影方面啦,我在摄影方面做得很开心真的。
另一个最让我开心的是,我们的沟通永远是双向(mutual)的,无论是主创团队内部,还是我们跟拍摄对象之间。
还有就是,我更加相信世界了!!!
唉还是说回剧组穷&%¥#*&*¥@%、时间很难凑、每一次拍摄都是机会难得的......
凌晨三四点的剪辑师内心os:
穷这事儿咱就别反复说了吧......
祝您生日快乐老子要下班休息了!
纪录片《过山车玩家》 (暂定名)
我国大约有840万双相情感障碍(躁郁症)患者,他们的家人朋友也生活在情绪漩涡中。因此,我们把双相患者及其亲友都称作“双相亲历者”。2019年,我们团队开始拍摄大陆首部聚焦此题材的群像纪录片,力图与采访对象一起探索他们的生命、生活与生存,而不局限于共同的疾病标签。截至2021年4月,我们已经走访了北京、广东、甘肃、山西、上海、浙江、江苏、四川、山东以及福建等地区,拍摄了44名双相亲历者与精神健康从业者。未来一年里,我们将继续跟进记录他们的生活并进入正片剪辑阶段。独立纪录片制片不易,但为双相亲历者发声这件事,我们不畏风雨。
导演手记:01我是一个理想主义者02精神科医生需要做到共情吗?03生活在异国,双相会轻松很多吗?04其实,我的真诚是被迫的05世界在我的眼睛里,是有滤镜的06当你老了,是谁还爱着你虔诚的灵魂?07这是第一次,我如此用力地看和听08“你也是蘑菇吗?”
拍摄花絮:2020年9月|仰望星空,能喂饱自己吗?2020年10月|被误解vs被忽视,你选哪一个?2020年11月|人生如戏,我只想演我自己2021年第一季度|我舍不得这个世界
主创访谈:01疫情这么严重,我们为什么还要为躁郁症患者拍纪录片?02为什么我们在拍纪录片而不是科教片?
03@失联的拍摄对象,请告诉我你很安全可以吗?04我想要B站的首页通知书!
基础科普:双相情感障碍是小众群体吗?| 840万过山车玩家期待被你看见